“那就說定了。”薄春山才不管再說不再說,先訛上就是,他看了看水裡,笑眯眯地道,“網是小了點兒,但聊勝於無,肯定能打幾條。”
船停了下來。
也沒事幹,薄春山低頭在一旁框子裡翻了翻,翻出兩個大毛桃。
用水桶從河裡舀了半桶水,洗了洗,扔了一個給她。
顧玉汝捧著,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跟人船主說,吃了不太好吧?”
見她那猶猶豫豫的小摸樣,薄春山笑得見牙不見眼。
“吃你的就是,這就是陳伯留給我的。”
顧玉汝不信,以為是他隨便找的借口。
薄春山想了想,解釋道:“他算是我半個師傅吧,那時候差點跟他當漁夫了,我每個月都會有固定幾天過來看他,他知道我會來,所以提前準備的。”
……
陽光燦爛,水聲細微。
鬥笠遮擋住了陽光,讓他的臉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卻不顯陰霾。
這樣的薄春山臉上少了點東西,少了戾氣和譏诮,整個人氣質不再猛烈,而是變得和煦了許多。
顧玉汝在想,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雖然薄春山說得輕描淡寫,但她還記得聽來的那些闲言碎語。
那時候他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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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井巷人的嘴裡,他在當小地痞,在訛人小攤小販的銀兩,可誰又能知道這個旁人眼裡的小地痞,其實那時候就在打算以後當一個漁夫?
顧玉汝不會覺得當漁夫是薄春山在鬧著玩,她覺得他那時應該是把這當成了謀生的本事,所以結識陳伯後幫他做一些事,其實就是為了學本事。
薄春山的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淡出西井巷的人視線的?
好像就是從她慢慢學好了以後。
學好了,是西井巷那些婦人們嘴裡的說辭。顧玉汝也聽過幾耳朵,說是邱氏去洗衣房給人洗衣裳掙錢,說顏鐵匠和邱氏其實沒斷,有人晚上的時候瞧見過他進薄家的門,說顏鐵匠的娘一見人就念叨,說邱氏害了顏鐵匠。
顏鐵匠一直沒娶,他和邱氏好像一直這麼糊裡糊塗的,西井巷的人念叨了幾年,後來習以為常,也就不念叨了。
顧玉汝還聽說過,薄春山跟他娘邱氏大鬧過幾次的事。
好像也就他十來歲的時候,她聽的原版是:薄家那小潑皮可厲害了,跟他娘吵,管著他娘,不準她跟男人來往。
男人指的是顏鐵匠,那會兒好像也就剩了個顏鐵匠。
顧玉汝其實知道薄家很多事,都是零零碎碎聽來的。
以前總覺得這些東西記憶模糊,也記不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多的那份記憶的原因,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這些以前的闲言碎語,現在在她腦海中異常清晰。
邱氏漸漸‘學好了’,大家少了談資,終於不再議論她了。
相反,薄春山名聲一天比一天壞。
其實一開始薄春山名聲不壞,他是潑皮,可畢竟是個小孩子,也沒大人會與他真計較。他名聲壞是有人知道他訛小攤販的銀兩,跟人打架,經常往賭坊妓院這種地方跑,再後來等他大些跟妓院賭坊的人混在一塊,又聽說他四處管人放債收債,名聲就真的臭大街了。
……
“那當時為何沒繼續學下去了?”
“為何?”
薄春山一愣,突然視線一轉:“可以起網了。”
漁網不大,所以拖起來並不費力,等薄春山把漁網都拖到船板上,顧玉汝就看見裡面有魚在跳動。
真有魚!
隻是隔著漁網看不清大小和數量。
薄春山打開漁網,熟稔地開始撿魚,撿了就往水桶裡丟。
“這地方沒魚窩,魚不大。”
小的指節長短,還有些半大不小的,倒也有兩條稍微大些的,約莫有兩斤左右。
“看來今晚的下酒菜有了。”
顧玉汝有點沒好氣,他還真記著讓她做了給他下酒?
臉呢?
好大的臉!
其實顧玉汝會做飯,可是因為那個記憶的原因,她總覺得自己現在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怎麼說呢?就好像做繡活做飯這些,感覺就像很久沒做過了,隔著一層,做起來沒那麼得心應手。
“顧玉汝,你說等我以後娶了你,我打魚,你給我當漁婆好不好?”
第33章
漁婆, 是地方哩語,也就是漁夫的老婆。
因為漁夫打了魚會拿去賣,有時候男人沒空闲, 就是婦人去買, 久而久之就有了漁婆這個稱呼。
“你又在瞎胡說!”
顧玉汝不想理他。
也許之前她還會因為他說什麼娶呀嫁呀, 覺得局促臉紅, 可這廝沒事就掛在嘴上, 次數多了她也麻木了。
“薄春山,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換個行當做?總不能等以後上了年紀, 還是給人賭坊收賬吧?”
給賭坊收賬,這是顧玉汝通過鐵娃和薄春山的隻字片語, 以及西井巷裡一些傳聞,判斷出來的。她沒有當面問過薄春山, 他到底是幹什麼的,靠什麼謀生。
“顧玉汝,你現在開始操心我以後老了,是不是打算嫁給我了?”
又來了, 又來了!
“你能不能說點正經話?”
“我難道不正經?你去街上瞅瞅, 看看街上有沒有我這種長得英俊正經的人。”
剛好薄春山收拾完魚和漁網,又用桶裡的水洗了手和腳丫子,一張大臉就湊了過來。
猛地這麼一下,嚇了顧玉汝一跳。
可對方端正的五官,也映入她眼底。
劍眉、俊目,眼角有些微微上揚,不是齊永寧那種如玉公子, 輪廓稍微深了一點, 但更顯硬朗。
確實, 確實長得還行?
“好好好,你說我不正經,那我們就來正經點說,顧玉汝你覺得我以後做什麼好?你看我想娶你,肯定要過你爹娘那一關,你爹娘喜歡做什麼行當的?你說說看,大不了我換個行當就是。”
顧玉汝感覺腦袋疼。
他又來了,說著說著又開始沒正經。
“你看你又不說,要不這樣?你喜歡我做什麼行當,我就去做什麼,為了你,我做什麼都行。”
船篷本來就不大,顧玉汝坐在進口處,外面明明還有很大的空地,他偏偏不去,非要就湊在旁邊。一邊說著話,一邊擦腳穿鞋。
人家這麼隨意,顧玉汝也不好表現的‘我要離你遠一點,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誰知他說著說著,臉又轉了過來,湊得極近。
薄春山的聲音是偏渾厚低啞的,這樣的距離,這樣狹小的空間,讓顧玉汝心裡就是一跳,下意識看了過去。
他的臉在笑,嘴裡漫不經心地說著話,眼神卻很認真。
認真?
“薄春山……”
“顧玉汝,你該不會以為我說要娶你是說著玩的吧?你看你眼見和那秀才是不成了,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
“你怎麼知道我跟齊永寧不成了?”她下意識說。
他笑眯眯的:“成不成你心裡沒數?鬧成這樣,齊家這幾天沒上你家門吧?那天你把老齊秀才逼去縣衙,最後什麼用也沒起,縣衙的布告我看了,明擺著的事,你爹受那麼大的委屈,也沒個說法,你跟那秀才還能成?”
“你倒是清楚我家的事。”顧玉汝淡淡地道。
“那必須的!這事我全程幫著你辦,能不清楚?你看你之前不提,我也就沒落井下石,換做是誰都得扔倆石頭砸那秀才。我薄春山雖不是個正人君子,但不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你也別傷心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難道我還沒那秀才對你好?我承認,他是長得比我俊點,但俊能當飯吃?小雞崽似的,我一隻手就能將他提起來扔河裡去。”
本來顧玉汝聽得直皺眉,聽著聽著反倒噗地一聲。
她不該笑的,可想到小雞崽兒,想到薄春山把齊永寧提起來扔河裡去,就實在忍不住了。
“開心點了吧?”
他聲音裡微微有些輕嘆,“開心了就行,一個大姑娘家到處亂跑,你要是長得醜點我還能放心,這麼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到處亂跑,丟了怎麼辦?”
“丟不了!”她板著臉道。
心裡卻又有點暖暖的,他帶她到這裡來,又說了這麼多不正經的話,其實就是為了逗她開心?
船順著水流緩緩飄動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動靜。
一陣微風吹來,顧玉汝突然感覺神清氣爽,心裡的鬱氣頓時散了了。
“我得回去了,出來太久。”
“行,走吧。”
船往回走,回到那個埠頭。
薄春山把船系在石柱上,兩人上了岸。
“船放這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