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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爛牙站在縣衙外,臉色變幻不定。
他想了想又想,一咬牙朝後門去了,臨快進去時他換了一副臉色,裝得又悲又憤。
“你怎麼又來了,衙門又沒叫你,你過來做甚?”剛走到門前,守門的門子攔住他,十分不耐道。
黃爛牙算不得什麼名人,不過最近因為這個案子,縣衙許多人都認識他。而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來,連著三天來了兩趟,那天事後的第二天他就來打聽消息了,沒想到今天又來。
這人把衙門當成什麼了!
“差爺,小人這不也是心裡著急,小人嫂子那事,縣太爺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可憐我那苦命的寡嫂,竟遭受這等侮辱,這次回去後人便病了,小人實在不甘,便想來打聽打聽消息。”黃爛牙苦著臉道,說著又開始賣起了慘。
“你是什麼人,縣太爺是什麼人,竟打聽起大人事來,大人做什麼事還用得著你說道!”門子橫眉怒目斥道。
“再說,這事也不是大人看著,自有刑房處置,你這人也是大膽,竟然還敢來衙門打聽消息。”
說到最後這句時,這門子的話音裡明顯帶著異樣。
黃爛牙心中一跳,強笑道:“差爺,這又是怎麼說?”
門子睨著他,冷笑:“什麼怎麼說?怎麼說你心裡沒數?行了,趕緊回去吧,說不定過陣子你不想來也不得不來。”
此時,黃爛牙已經忍不住心中恐慌了,卻隻能強裝鎮定。他還想打聽點什麼,可這門子根本不理他,隻撵他走。
這時,有人從縣衙裡走出來,是個文士打扮模樣的中年男子。
門子頓時改了臉色,變得畢恭畢敬起來。
“齊先生這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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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爛牙心裡一跳,抬頭去看。
此人正是齊彥。
他看著門子將齊彥送走,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至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匆匆忙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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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叔,你這是又在哪兒喝酒了?”
黃寡婦見黃爛牙又喝得酒氣燻天,站都站不穩,忙去將他扶了進來。
黃爛牙一把搡開了她:“怎麼,我喝個酒你也有意見?要不是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老子至於去喝酒消愁?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大好的形勢都被你毀了!”
黃寡婦被搡了個趔趄,又見黃爛牙這麼說,忍不住又開始流淚了。
這幾天,太多人上門來‘關心’她了,好點的旁敲側擊,差一點的隻差直接當面詢問。
她應付的累心,也累身。
這也就罷,打從昨兒起,就有人說些不好聽的話,她本來不想出門,可家中沒米也沒菜,小叔又不在家,不上街去買連飯都沒得吃,隻能上街去。
她去了菜市,竟有很多陌生人都認出她來,說她是那個誣告人家浩然學館先生的寡婦。
還有人不賣她菜,往她身上扔爛菜葉,說她下作、惡心。
甚至連李保長的媳婦都上門了,含蓄地跟她說了好些話,話裡話外之音,都是在說他們這麼做不太地道。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不信任他們的,若不是她多年的好名聲在外頭,還不知現在是怎樣。
還有官府那,那案子肯定要重審的,到時候她是不是又要上公堂了?那位秀才娘子是不是也會上公堂,她還會揪著自己罵嗎?
隻要一想到這些,黃寡婦就忍不住窒息,現在小叔又這麼罵她。
“小叔,你說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你把那些銀子退給人家,你欠的那些錢,咱們再苦再累慢慢還就是。我們去官府說,說這事不追究了,顧秀才沒有對我怎麼樣,是我弄錯了。”
黃爛牙越聽越惱火,越聽越生氣,本來想給黃寡婦一巴掌,不知道想到什麼改扇為推,又把黃寡婦推倒在地。
“你這個蠢婦人!掃把星!克死了我哥,克死了我爹娘,現在又來克我!要不是你晦氣,這事早就結束了,還用得著我現在不上不下擔心受怕?你還在說要不就算了吧,這是現在能算的事?你知不知道若是那秀才定不了罪名,咱倆可是要下大牢的!”
黃爛牙一邊說,一邊冷笑:“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那窮秀才也不是普通人吧?人家背後也是有人的,我就這麼跟你明說了,這事不是他進牢,就是我們進牢,我進牢倒沒關系,你想想妞妞,我們都進了牢,你女兒怎麼辦!”
黃寡婦也是個耳根子軟的,一聽到要進大牢也慌了神。
“那可怎麼辦?我們不能進牢,不然妞妞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
黃爛牙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轉瞬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珠一轉,他放緩了神色,讓黃寡婦先去給他倒杯水來喝,喝完水才道:“其實現在也不是沒有法子,要想救你女兒,要想救我倆,隻有把秀才的罪名給釘死了。”
“怎麼才能釘死?我已經咬著牙說就是他逼奸我。”黃寡婦惶惶道。
黃爛牙哼笑道:“你光說哪管用,要用做的,要用事實去證明他就是逼奸了你。”
“那應該怎麼做?”
“怎麼做?”黃爛牙笑了笑,“其實嫂子這事也簡單,苦肉計懂嗎?如今事情懸而未決,再拖下去,肯定要重審,到時候還不知是什麼情形。不如這樣,你假裝不甘受辱懸梁,我裝作發現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咱叔嫂倆合伙再演一場戲,這一次定讓那秀才把逼奸的罪名背好。”
“假裝懸梁?”黃寡婦怔怔道。
黃爛牙不耐道:“肯定不會讓你死的,你怕什麼?人不是吊上去就會死,也需要時間,隻要我們卡好時間,保準你安然無恙。”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說你是打算讓自己壞了名聲,讓咱倆都進大牢,讓妞妞落得沒人管,流落街頭,還是配合我演一場戲?”
“可是……”
“嫂子你可別忘了,你可是克死了我哥,又克死了我爹娘,我也被你克得至今還沒有娶媳婦,我黃家可就我這一顆獨苗了,若是我進了牢,你猜我爹娘我哥會不會在下面罵你。還有你以後不打算做人了?若是讓人知道你故意汙蔑那個秀才,以後你還怎麼做人,怎麼拿貞節牌坊?”
黃寡婦終於沒有再可是了,而是怔怔地發著呆,流著淚。
黃爛牙還算清楚她性格,知道這樣差不多就事成了。
“就這麼說,等夜再深些你就在你屋裡找根繩子把自己吊起來,你一踢凳子,我就過去把你取下,是時大聲一吆喝,附近的人聽到動靜肯定都來了。就這麼先折騰一夜,等明天我鼓動人鬧去縣衙,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黃寡婦遲疑道:“如果真把罪名釘死了,那顧秀才會死嗎?”
“死什麼死?”黃爛牙滿臉不耐煩,“你還管別人死不死?我不早就跟你說了,這事其實沒多大,他畢竟沒逼奸成功,頂多也就是名聲被壞了。再說了,人家可是背後有人的人,怎麼可能死,你死了人家也不會死。”
“那就好。”
隻要人不死就行,就當她又作孽了,可她也沒辦法。
第29章
進了裡屋, 妞妞在哭。
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隻是哭。
黃寡婦其實知道這孩子是有病的, 可惜家裡沒銀錢看大夫, 隻能這麼著。她現在心裡七零八落的,自然也沒心思哄女兒。
她想了很多事,想著自己當初嫁進黃家,想著當初公婆打罵她說她克死丈夫,想著那晚後有了身孕, 那是她第一次自己有主意,她去求了她那與她同樣苦命的娘, 讓她娘去求爹假裝來接她回娘家。
她爹不願, 她抖著嗓子說自己有身孕了,鬧這麼一場, 婆家肯定不會讓她走, 還會給娘家一些銀子安撫。
她爹這才點了頭。
後來鬧了那麼一場,果然公婆不打罵她了, 附近的鄰居們也紛紛贊她是個好女子, 竟如此忠貞良善。
那是黃寡婦第一次被人誇。
她打小就知道, 婦道人家就指望著名聲過活,就像她家旁邊的陳寡婦, 年紀輕輕坐了望門寡, 可因為有座貞節牌坊,誰都不敢欺負她, 官府每年還給些銀子過活。
所以她像侍候自己親爹親娘一樣侍候公婆, 又給他們送了終。
鄰居們贊她, 保長媳婦贊她, 連保長也點頭說她是個好女子。後來,去學館做工的活兒,就是保長看她名聲好,專門照顧了她。
有人問,這麼苦的日子怎麼熬過來的?
其實黃寡婦從不會覺得苦,她覺得隻要在苦水裡想著甜,以後一定是甜的。就像她每次被小叔打罵後,她就想著別人會說——
“那黃爛牙真不是個東西,竟這麼對他寡嫂,黃寡婦真是可惜了,命太苦了。”
她就一點都不覺得苦了。
“別怨我,我也不想,可小叔逼我。小叔說了,你隻是壞了名聲,你是個男人,名聲其實不當什麼,不同我是個婦道人家,我沒名聲我日子就不能過了。還有我的妞妞,當時小叔說如果不把欠債的事解決,就要賣掉我的妞妞還債,我也是逼不得已……”
黃寡婦嘴裡絮絮叨叨,一邊摩挲著手裡的繩子。
“娘,娘……”
隱隱約約,黃寡婦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哭聲。
她恍恍惚惚去看。
屋裡實在太暗了,本來黃寡婦不打算點油燈,太費油,可她這不是怕自己吊上去,小叔看不見自己,沒能急時把她救下來。
她抱著女兒哄道:“妞妞別怕,娘就是跟你小叔演一場戲,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先睡,娘一會兒就好了。”
“要不你先去別的屋睡?”她想了想,又道,“罷了,你小叔那脾氣不好,他那屋你別進,小心他打你。”
妞妞還是在哭,嘴裡喃喃地喊著娘,這孩子隻會喊娘。
黃寡婦看了看外面夜色,心裡尋思著時間,想著時間估計差不多了,她心裡有些急躁起來。
想了又想,腦子裡還是一團糟,她一咬牙將女兒放下來。
“你聽話。”
她去挪了張凳子。
看了看,凳子的一條腿兒有點瘸。
她又去換了一張,還是四條腿兒都穩點才穩當。
她站在凳子上,將麻繩拋過房梁,兩頭一拉,打了個結。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太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