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速去傳母親來見我,快去!」
青蘿見我著急,一陣風似的去請了。
「錦繡軒好生熱鬧,沈大姑娘好福氣,入東宮未滿半年便有了好消息,到底是季娘那丫頭沒福氣。」
我不想理會母親言語間的譏諷,正色道:「母親是皇室宗親,如何隻看得到東宮富貴,看不到步步危機?」
「娘娘是在宮裡待久了,心氣也磨沒了,甘願守著玉堂殿過日子了。娘娘稱病,不理季娘婚事,又不滿邵家諸人所為,娘娘可是要斷邵家的前程?」
我隻覺得我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身心俱疲,卻又不知這一路艱辛是否真的值得。「禍患常積於忽微,智勇多困於所溺,明太祖手下猛將藍玉饒勇略,保明朝疆土數十年無邊患,身邀寵眷,志滿氣溢,既不能急流勇退,復不能恭讓自全,遂致兔死狗烹,引頸就戮。諸如此類,還少嗎!」
「罷了,青蘿,」我見母親面上並無動容,「你送母親出去吧。我今日這番話,母親若聽得進去,便就督促父親約束邵家子侄,若不願聽,便就當我沒說過。」
「我累了。」
10
送走母親後,我情緒不高,眾人都放輕了手腳,怕再惹我生氣。
畫影躡手躡腳地走到我跟前,「娘娘,承恩公世子夫人求見。」
我放下撐著額頭的左手,重新掛上笑容,「還不快請進來。」
承恩公世子夫人秦氏約莫三十多歲,有些富態,笑起來的時候,臉頰兩邊的酒窩就陷了進去。「臣婦許久沒來給娘娘請安了,前些日子家裡老太太身子不爽,還望娘娘見諒。」
「老夫人身子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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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謝陛下娘娘關懷,入了秋,忽冷忽熱的,老太太晨起時著了涼這才病了。」
我看向秦氏身後站著的女孩,笑道:「本宮有好些日子沒瞧著於二姑娘了。」
於旻卉生了一張圓臉,樣貌並不出眾,甚至有些寡淡,隻眼角處有一顆紅痣,倒添了幾分顏色。
「都別站著了,在本宮這,沒那麼多規矩。」
秦氏是承恩公世子的繼室,父親雖中了進士,奈何多年還隻是戶部主事,家中祖母和母親去世,便耽誤了婚事。一來二去,年紀便拖大了。當時先帝還在,我這個太子妃嫁入東宮後,於家的地位便有些尷尬。世子夫人去世後,承恩公世子就選了秦氏做填房。郭衢順利登基,又看重郭舜明,自然恩賞於家。賞了一等公爵,秦氏也得了诰命,成了世子夫人。
「臣婦帶著卉姐兒從浮明池邊走過,正巧碰到定襄縣主。」
「圍獵後惠和就該啟程去往蜀地了,本宮怕有什麼錯漏,便將母親宣進來,想著再囑咐一番。」
秦氏握著帕子笑著說:「章家四公子好人才,陛下到底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我頷首道:「本宮是極滿意的,家裡也是放心了。」
秦氏喝了口茶又說:「浮明池邊這陣子可熱鬧了,沈良娣真是有福氣呢!」
我心想,重點來了,便回道:「沈良娣肚子裡是陛下第一個孫子輩的孩子,這樣的喜事是該熱鬧熱鬧。」
「娘娘請恕臣婦多嘴,京中人家哥兒娶婦也是少有嫡妻未定,妾室就大了肚子的,這太子妃……」
我立馬截住她的話頭,「夫人慎言,這都是陛下的決定。」
「娘娘恕罪,母親不敢妄議陛下。」
於旻卉拉著秦氏就要跪下請罪,我示意畫影和青蘿將她倆扶起來。
「既是太子擇妃,必是陛下同意,太子滿意的。本宮既非太子生母,又非中宮皇後,這些事本宮是一概不知不問的。」
秦氏剛要開口,就聽到門口太監高聲通傳,「太子殿下到!」
郭舜明似乎並不意外秦氏和於旻卉在這裡,徑直走向我,拱手行禮,「靜母妃安。」
「太子殿下可是稀客了,」我瞥見於旻卉微紅的臉龐,笑著說,「今兒可是巧了,世子夫人和於二姑娘正陪本宮說話呢。」
秦氏看見郭舜明,眼睛都亮了起來,「老太太一直念著殿下呢。」
「外祖母可好?」
於旻卉福了福身,「祖母一切都好,殿下庶務繁多,不敢叨擾。」
我隻當看不見於家二人的眉眼官司,「太子殿下是有要事嗎?」
「錦繡軒臨近池邊,曼華又驚了胎氣,想著來求靜母妃一個恩典,搬到後面的齊光堂安胎。」
「不過一點小事,殿下指派個底下人告知一聲便是了,還親自跑這一趟。」
郭舜明眼神不帶掩飾,嘴上說著話,目光卻落在我身上,「孤正要找舅舅有要事,不如舅母和表妹同孤一道出宮?」
於家二人連聲應合,我巴不得他們早些離開,便客套了幾句,讓青蘿送他們出去。郭舜明卻是落後了幾步,轉身對我說:「多謝靜母妃,兒臣得了一副古畫,改明兒就送來。兒臣一片心意,還望母妃不要嫌棄。」
我想起那副永徽之治的畫卷,那日他擁我入懷的畫面,他怎麼敢?我看著郭舜明帶笑的眼睛,隻覺得一陣涼意直衝天靈,若是萬一,萬一東窗事發,他尚有一線生機,那我呢?
我緊緊閉上眼睛,指甲狠狠掐入手心。
這天是正式的圍獵,在圍場的入口處設了看臺,方便女眷和不方便上場的人們觀看圍獵。於是入口處,烏泱泱地擠了一大群官眷、王公貴族,叫人瞧花了眼。
圍獵氛圍輕松,許多官宦人家多會為自家適齡的哥兒或姐兒相看。因此,未嫁女子大都穿著漂亮的衣裙,拿著扇子,偷偷打量坐在看臺上的公子,或在圍場中策馬奔騰的少年。
因為沈曼華有孕,今日圍獵,沈嫔便在齊光堂守著沈曼華。
蔣婕妤和魏美人最是愛熱鬧的,誰家的公子上了場,哪家的姑娘也要巾幗不讓須眉一把,她們都摸得一清二楚。
看臺說是觀看,實則離得遠,場中情景看得並不十分清楚。因此場中有小太監們跟隨記錄,隔一炷香,便有小太監出來報一聲「戰況」。
蔣婕妤是等不及的,每每都叫小太監先來將情況說給她聽。「早就聽說鎮遠侯家的姑娘從小就是要學騎射武藝的,剛剛那小太監來報,說是已經獵了隻活的梅花鹿呢!」
魏美人聽了點點頭,「方才還見到襄陽侯世子也入場了。」
陶景姝坐在我身邊,聽到後便問道:「我瞧著那位周世子身子單薄,如何比得過那些武將、公子?」
魏美人很是認同,「周世子約莫隻是入場轉一圈,獵不到也不會有人說道的。」
「章四公子竟也獵了隻獐子,惠和縣主這婚事,依臣妾看是頂好的!」
我隻笑道:「魏美人面前擺的可都是糖不成?惠和不應在家裡繡嫁妝,合該來這兒聽她誇天誇地!」
眾人又笑作一團。看臺上人來人往,我便借口更衣,到圍場外轉一轉。
圍場四周都設有圍棚,方便貴人們更衣、休息。
我正走到一處圍棚,就聽到裡面傳來的咳嗽聲。
這次圍獵因帶著青蘿,我便將首領太監羅問永留在宮裡,現在跟在身邊的是羅問永的小徒弟:卓萍。卓萍聽見圍棚內有人,便掐聲喊道:「誰在裡面?靜貴妃娘娘到了。」
一人掀開布簾,頭發半束,眼下青黑,還未到深秋,卻穿得比常人都厚重。
「原來是仲侯爺。」
仲元青緩緩地行了個禮,直起腰來,又咳嗽起來。
「靜貴妃娘娘見諒,天氣驟涼,臣這幾日神思倦怠,恐驚擾了娘娘。」
我掀開布簾,裡面隻簡易地放置了一張方桌和幾個圓凳。「獵場風大,侯爺坐在這圍棚裡也躲不過。本宮還是派人送侯爺回住處吧。」
卓萍在一旁賠笑道:「侯爺身子要緊,就讓奴才送您回去吧。」
仲元青頷首道:「今日暖陽高照,場中諸人意氣風發,更似陽春,看得臣也想去那獵場轉轉,隻身子骨不爭氣,便也不當奇貨了。多謝娘娘。」
我看著卓萍扶著仲元青向不遠處的馬車走去,垂下眼簾,拇指緩緩摩挲虎口的皮膚。
太子已經知道了嗎?
11
晚上是圍獵後的酒宴,我需要陪坐在郭衢身旁,自然要濃妝出席。
我將無關人都打發出去,留下青蘿和畫影為我穿衣。
「剛剛卓萍回來了,說是半路上,陛下將仲侯爺召了去,便回來向娘娘復命。」
我點點頭,畫影似有不解,問道:「今日侯爺是專門在那裡等著娘娘的?」
青蘿瞪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這話說出來,也不怕丟了腦袋!」
我抬起手,止住她兩打機鋒,「沈曼華身邊可有我們的人?」
畫影道:「有一個在屋裡伺候的叫銀盼的。」
「找個機會問問她,太子和沈曼華之間可有不妥。」
青蘿似是想通了一些關竅,「娘娘是懷疑太子殿下知道了什麼?」
我看著她兩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側首道:「仲元青不會多說廢話,他今日突然說起奇貨,我便心中有些奇怪,仔細一想,怕是提醒我太子已然知道沈曼華的一些事了。」
呂不韋賈邯郸,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呂不韋扶植秦莊襄王,舍出愛妾趙姬,因而野史常道,始皇非異人所出,恐為呂相之子。
沈曼華私下密會周如會,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恐怕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咱們宮裡也挑個機靈點兒的,盯著東宮,別出了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