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逢春慢》, 本章共3998字, 更新于: 2024-12-04 16:44:41

「太子擇妃,朝中眾臣議論紛紛,於家因春兒得了這公侯爵位,但到底根基單薄,族中亦無出眾的子弟,於舜明無益啊。」


「陛下這是做父親的替兒子操心罷了,說到底是太子殿下擇妃,殿下喜歡最要緊,旁的那都不重要。陛下還不相信太子殿下的眼光嗎?必然會給陛下選個妥帖的兒媳。」


郭衢聽得暢意了,還讓人將思頤抱來,逗逗兒子。「朕這宮裡,唯你最是令朕舒心,思頤你也教養得很好。」


我看著他逗思頤說話,緩緩放下嘴角,借著衣袖遮擋,抹去手心滲出的細汗。


郭衢走後,我打開東宮送來的木盒,最底下壓著我那晚扎入他手臂的發簪。我闔上眼睛,喚來青蘿,「你去告訴紀昶,按原計劃行事。」


又一日早朝,御史臺彈劾兵部侍郎程廣敏之子程昊原,在醉煙樓豪擲三千兩白銀買了青樓女子一夜。楊御史當朝大罵程昊原敗德辱行,彈劾程廣敏時雖言辭較為婉轉,但也就差沒指著鼻子說他貪贓枉法,欺瞞聖上。


程廣敏嚇得直磕頭,隻道自己教子無方,又一邊表著忠心,說自己萬萬不敢欺上瞞下,不過是家中幾代累積的銀財。


御史臺監天下之事,奏百官之失,諫帝王之過,向來有「鐵頭臺」之稱。郭衢多用新貴,此次上奏彈劾的楊御史並無世家背景,疾惡如仇,最是看不慣勳爵之家的靡靡之風。兵部侍郎程廣敏是京中老牌勳貴世家代表之一,豐城侯的親弟弟。豐城侯府子嗣不豐,豐城侯膝下無子,全府上下對程昊原這個大公子是溺愛非常,將他養成了一副不知詩書禮易,隻知吃喝玩樂的性子。


郭衢登基後,對眾臣作風十分看重,豐城侯府對程昊原不加以約束,直接踩到了郭衢的痛點。


「陛下可有處置?」


「武毅侯在中間轉圜了幾句,陛下沒說如何處置,隻在朝後宣了武毅侯並程侍郎宣室殿觐見。」


「仲侯爺回京了?」


「是。」


「將這盅玫瑰酥酪送去朱鏡殿給陶美人。」


先帝駕崩,郭衢靈前繼位。也是這位楊御史,闕門之下,擊登聞鼓狀告兵部尚書陶驥草菅人命,長子光祿司丞陶景霖強搶民女,次子翰林院庶吉士陶景泓國孝期間狎妓冶遊。


郭衢命人調查,言說陶家與廢太子諸多關聯,意圖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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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陶家人的血染紅了汴京城冬日裡洋洋灑灑的雪。郭衢太需要一個機會了,有人把刀遞到了他手裡,他隻需要輕輕一揮,威望、民意通通都來了。大淵的百姓不需要知道真相,他們隻需要知道他們的帝王是一個明辨忠奸、為民著想的好皇帝。


我在東宮坐立難安,陶家與邵家是姻親,父親斷然拒絕了我所有的請求,將一封斷親文書交給了在獄中的長姐。長姐自盡,有一獄卒曾受邵家恩惠,將長姐血書交於我,託我保下陶家血脈。我力有不逮,郭衢又疑我防我,我費盡心力保下長姐與姐夫幼子,安置妥當。陶家女眷及小輩沒入掖幽庭,我也隻能暗中幫扶。


離離暑雲散,嫋嫋涼風起。秋狝圍獵的日子很快就來了。因是郭衢登基以來第一次圍獵,籌辦得極為盛大,我們這些妃嫔便被安置在距圍場不遠的清河行宮。


青蘿她們剛收拾完,便聽得通報說陶景姝來了。


她心情很好,我便讓眾人退下,再讓青蘿悄悄地把其希帶進來。


「在宮裡這些日子,本宮倒是少見你笑了。」


「在這宮裡,笑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也就是在姐姐這裡,我才真正地笑一笑罷了。」


她見其希跟著青蘿進來,姑侄二人又抱在一起痛哭了一會兒。


「後日,陛下與太子及諸臣子都會深入圍場,到日落之時方歸。我已安排妥當,你不必擔憂。」


她們聽了這話,又落下幾串眼淚,「姐姐為我們殚精竭慮,景姝無以為報。」


我笑道:「你是陛下寵妃,要報,日後自然有機會。」


待她們情緒平靜下來,我見外頭似有人在來回走動,「青蘿你去瞧瞧。」


不過一會青蘿便神色匆匆地進來,「娘娘,美人,沈良娣飯後不小心摔了一跤,請太醫診治,說是已有了兩個月身孕了。」


「這沈良娣倒是好本事,隻怕那沈繡蘭又要神氣起來了。」


「沈嫔本就是那樣張狂的性子,你又何必與她置氣,」我轉頭吩咐青蘿,「去挑幾樣好的送去錦繡軒,你親自去。」


「無論沈曼華這胎是男是女,都是陛下第一個孫子輩的孩子,雖非嫡出,到底佔個『長』字。陛下這會怕也是知道這消息了,你正得聖寵,一會兒趕緊回去,備幾分禮送去錦繡軒。」


「我明白。」


秋風起,冷衣袂,洪波起,心悽然。


 


9


此次圍獵,皇室宗親、文武百官伴駕隨行,家眷妻小均被安排在行宮外圍或附近居住。太子良娣有孕的消息片刻便傳遍了行宮。一時之間,外宮求見的夫人都排起了長隊。


跟著青蘿送完賀禮回來的其希,一進屋就咋咋呼呼道:「錦繡軒好熱鬧,陛下Ťṻₕ和太子殿下都在屋內,奴婢和青蘿姐姐便將賀禮交給了沈良娣身邊的翠鳶姐姐,奴婢瞧著偏殿裡已擺了好些賀禮了!」


我見青蘿又要規訓她,便笑道:「其希活潑些也好,小事上你也不必多約束她。」陶景姝離開掖幽庭後,求了郭衢的恩旨,赦了一批罪奴,繼續在宮裡當差。我便讓青蘿使了個由頭,將其希調到我身邊。其希不過十歲,我就讓青蘿平日裡帶著她多學學規矩女紅之類,我得空了也教她讀書習字。


「娘娘,前些日子紀將軍還說看到沈……」


我打斷了她的話,對其希說:「這來行宮的一路上由著你躲懶,今日可要繼續練字了。」其希隻能垂喪地點點頭。


我見她走了才開口,「來行宮的前一天,陛下同我說起過,許國公入宮求陛下一個賜婚的恩賞。」


我捻起一塊桃花酥,民間有習俗,待嫁女子拜月神時,可供奉桃花酥,祈求婚事順遂。「許國公是陛下的親舅舅,隻得許姑娘這一個女兒,陛下深知許國公愛女如命,不過賜婚一樁小事,自然應下。」兩戶人家定下婚事,若得天子賜婚,便是榮耀一樁。


青蘿似有不解,問:「這許國公又與沈良娣有何關系?」


桃花酥入口即化,隻是過於甜膩,我不大喜歡。「許國公自然與沈良娣無關。可這許姑娘要嫁的如意郎君是襄陽侯世子。」


青蘿「啊」了一聲,小聲說道:「那沈良娣……」


「此次圍獵,許國公與襄陽侯均伴駕在側,想必這幾天,陛下就會下賜婚的旨意了。」


青蘿有些憤恨道:「通汴京城的人都說這位周世子是個多麼多麼神仙的人物,現在看來不過是個朝三暮四、始亂終棄的小人。」


「世人並非何事都可以得見,耳聽眼見都未必屬實,更何況那些不知源頭的話語。孤掌難鳴,若沈曼華及時止損,以後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瞧著她如今,可有回頭的意思?」


京中傳聞,周如會對沈宛華一見鍾情,情難自抑,卻不知周如會暗度陳倉的是沈大姑娘沈曼華。沈曼華為踩沈宛華一頭,救下郭舜明,有了地位榮華富貴,卻又與周如會藕斷絲連,被紀昶看到二人於江中畫舫私會。


這宮裡多的是為欲望沉淪的女人,為情欲、為權欲,她們前赴後繼揮舞著自己的武器,或獨木難支,或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最終不過一抔塵土,成他人笑資罷了。


比起看這起熱鬧,更重要的是去看望長姐的兒子。


先頭的圍獵主要是熱熱場子,在外圍也未設看臺,跟來的嫔妃們要麼就是在自己屋裡消磨時間,要麼就是在行宮四周轉轉看看秋景。


好在有沈曼華身孕這麼大的喜事吸引去人們的注意,一切倒也進行得順利,我與陶景姝一番喬裝後,坐上了馬車。


馬車並未走得太遠,隻在行宮不遠處街巷裡一處屋舍前停下。我們下了馬車,叩響門上的錫環,一個小廝打開了門。


轉過一道影壁,隻見地上擺了一排泥人,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子蹲在泥人前,玩得正高興。


其希跑上前將男孩抱起,左看看右看看,便大聲哭了起來,嚇得那孩子也要跟著哭起來。一旁的僕婦見了,立馬接過孩子小聲哄起來。


男孩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墨色大氅,束白玉冠的男子,我屈膝行禮,道:「多謝侯爺。」


他咳嗽了兩聲,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夫人不必多禮。」


我們隨著他走進正屋,坐下後,僕人便都退下。陶景姝眼眶哭得通紅,起身就要跪下。


「陶老太爺雖非臣的老師,卻也教導點撥過臣,便是於臣有恩。貴妃娘娘殚思極慮,臣不過收養這孩子,不及娘娘萬分之一。」


「娘娘和侯爺予我陶家之恩,景姝誓不敢忘。」


我扶著她做回椅子上,想起紀昶信中所說便問道:「仲侯爺要認阿淵為子?」


仲元青喝了口茶,點點頭道:「臣府中並無女眷,阿淵養在府裡總得有個正經名頭。臣無妻室,隻能說是遊歷時與一女子所生,隻是委屈了阿淵。」


「這……若為我陶家之事連累侯爺婚事,我實在過意不去。」


仲元青毫不在意,隻笑道:「若她真傾心於我,我亦非她不娶,這世間千難萬難也阻擋不了。」


陶景姝赧然道:「侯爺大義。」


仲元青剛說了幾句話就咳嗽不止,我便喚了他身邊的小廝進來。「侯爺的咳疾怎還是這般?業已入秋,侯爺該保重自身才是。」


仲元青笑了笑,「有勞娘娘惦記。如今有了阿淵,我便也是要保重的。」


「老子雲,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仲家下一輩從亦字,便為亦宗。」


陶景姝對仲元青萬分感激,自然是沒有異議。談過之後,我們同阿淵再玩了會,讓他認認人,眼見天色漸漸暗下來,便起身告辭,隻道回汴京後再商議與阿淵見面。


我見他有話要說,落後陶景姝幾步,走到影壁時便停下腳步,青蘿見狀也先去門口等我。


「侯爺有事?」


仲元青點點頭,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程廣敏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我頷首道:「是。」


他緩了一會才說:「陛下那日朝後便把我和程廣敏召去宣室殿,雖是發了好大一通火,但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旨意說要如何處置。」


我想了想道:「他雖提拔寒門,但豐城侯府在他是太子時就是他的附庸,如今雖不如曾經親近,到底是舊人,不願從重處罰,寒了老人的心吧。」


仲元青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說:「我近來得到的消息,陶景霖的事有程廣敏的影子。」


我登時手腳冰涼,我雖不信姐țü₉夫之事,可若那件事有程廣敏的參與,他做的這些,郭衢不可能不知道。我扶住牆面,心亂如麻。若是陶家都是莫須有的罪名,若是郭衢根本就不是簡單的殺雞儆猴,而是故意為之,若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授意的……


陶家如此,那邵家呢?那我與思頤呢?我幾欲站不住,一隻手託住了我。仲元青面露擔憂,勸道:「陛下最是多疑,你在宮裡萬事小心,別露出情緒來。」


我點點頭,「這是自然,我心中有數。」


等回到行宮,青蘿見我面色慘白,雙手冰涼,便要去請太醫。


「不必,睡一會兒就好。」


太陽還未落山,餘暉灑落在床前的腳踏上,我透過床幔虛盯著屋內一角,腦中思緒萬千,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既已不能回頭,就不該泥足深陷,我但盡人事,若邵家執意不改,我多回勸誡相助,就當是還養育之恩了。


「青蘿!青蘿!」我急聲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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