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聲猿嚎驚飛鳥。
日光下照,雪地上兩個人形大坑分外招搖。
…………………………
一炷香後。
天池湖心的石亭。
“我有個問題,”陸淨舉著鏡子,一邊對光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英俊瀟灑的臉蛋,一邊憤憤不平地抗議,“明明沒眼色的是不渡禿驢,為什麼我摔得比他還重?!這不合理啊仇大少!”
“好問題,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仇薄燈罩了件黑氅,懶洋洋地回答道。
“要不你問問他?”
陸淨瞅了眼坐在他旁邊,垂眼持扇,焙火溫酒的年輕男子,後者察覺到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過來。目光漠然,和看一隻螞蟻沒有什麼差別……陸淨頓時倍感牙疼,這娘的,他哪裡敢問啊?!
“大概是陸十一你風流的名聲傳到大荒去了吧?”不渡和尚道。
“喂!”陸淨舉起雙手,“誰不知道本公子隻慕紅顏!死禿驢,你胡說八道也要靠點譜……嗯,要是因為我長得比你好看,這倒說得過去。”
念頭這麼一轉,陸淨立馬得意起來。
“也是,除了稍遜仇薄燈三分,本公子的英姿十二洲又有誰能媲美……”
“欸?”仇薄燈一挑眉,詫異道,“我怎麼記得上個月的《十二洲玉林錄》的“玉君榜”裡,你還是排在第十一來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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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淨為之一窒。
不渡和尚吭哧吭哧就笑了。
這《十二洲玉林錄》是風花谷女修們聯合其餘洲池諸位佳人一起聯合編撰的。其中的“玉君榜”專評天下公子,在評選何人才貌堪稱“玉君”的同時,還有專人撰筆,對諸多自誇“公子無雙”的自信型修士,從五官到精氣神,一一精準點評,用詞辛辣,筆調刁鑽,舉圖精準。沒少戳爆一些“風雅”俠客的肺管子,是少有的能夠與山海閣文坊諸多刊冊相媲美的雜談月錄。
——陸淨絞盡腦汁想要躋身前十,可惜自始至終,始終擺脫不了這個“萬年十一”的玄學。
上上個月,前十中,有個家伙和人決鬥,不幸毀容了。
陸淨滿心歡喜,勝券在握地認為,這下子自己肯定能躋身前十了,沒成想半路殺出來個年輕秀美的後生,橫空又壓了他一頭。
堪稱深仇大恨。
“……那群女修簡直豈有此理,不就是一個長得嫩一點的小白臉嗎?哪裡好看了,還說什麼‘弟之楚楚,我見有憐’,都什麼審美啊!”陸淨嘟哝著抱怨,心下卻松了口氣,還行還行,仇薄燈還能跟他們開玩笑,看來天道的情況不至於太糟糕。
昨天相隔雖遠,可陸淨也是親眼目睹了師巫洛的樣子。
——魔障如雲,兇戾無邊。
十二年來走南闖北,陸淨也當真見識了不少強大的死魂野鬼,但連同十二年前的那一場更天換日的大動蕩在內,從未有哪個妖魔的氣息像師巫洛這般森然……想想也是,堂堂天地之道墜魔,肯定要比常人來得可怖。
更令他與不渡和尚擔憂的,還是昨天晚上突然爆發橫掃梅城的氣息。
不渡和尚在山底下當時就“哎呦”了一聲,說,壞了,該不會天道墜魔後,徹底瘋了,連仇大少爺都不認識了吧?
陸淨想了想白天百弓莊的情景,就說不會。
話是這麼說,到底還是有些擔心。畢竟不是十二年前,什麼都不懂的二愣子了,這些年來所見所除的惡鬼邪魂太多了,就沒見過哪個能保持靈智的,兩人放心不下,走來走去,等了一晚上,天一亮,就急急趕上山了。
不過……
陸淨瞥了一眼仇薄燈旁邊的師巫洛,覺得自己純粹就是被不渡和尚這不懂風月的死禿驢給坑慘了。
佛門弟子不配有道侶,風花谷女修誠不欺我也。
惆悵地收起鏡子,陸淨稍微正經了一點,說起正事:“葉倉早上來了一趟,百弓莊的人已經暫時都關押起來了。我檢查了一遍,普通的莊門弟子的確都不知情,但他們體內都被下了千魂引,大概是想要等招魔引成功的時候,作為第一批血祭。”
人間與大荒存在不小區別。
曾經的天神墜荒後,再以魔身重逢人間,實力也好,狀態也好,都要受到不小的壓制。剛抵達人間的時候,是魔念最虛弱的時刻——師巫洛原本也該如此,但仇薄燈提前一步,將自己的神魂與他的意識聯系在一起,替他化去了這一段虛弱期。
“如果百弓莊主的引魔陣沒有出意外,成功招來大荒的畢阿神,那麼這一批血祭能讓它迅速脫離虛弱期,否則梅城城祝司與古梅之靈聯袂,有可能將它封印,從而向仙門求援……”陸淨翻了翻,找出一本熬夜整理的名冊,“被下千魂引的人後續怎麼辦,我已經向藥谷發消息了,大概率是我三哥會親自來一趟,這個問題應該不算很大。
“其餘的,有幾個莊門主事者參與到了拐殺城民和走荒人中,但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也可能是還沒有全交代。”
“我一會過去看看。”不渡和尚插口道。
——不渡和尚的“相觀眾生”用在刑訊逼問上的確方便。
陸淨撕下那幾張紙,丟給不渡和尚:“然後是百弓莊莊主的宅邸這邊,我們臨時調了一下山海閣分閣的人手,搜了一遍。百弓莊主這人渣別的不行,行事卻有夠謹慎的,機密的文書往來一樣都沒留下,隻抄出來了些金銀珠寶。這些東西等折算成銀兩後,核對城祝司那邊整合的失蹤名冊,按每戶人口數多少,均分給那些妻女被投進血池裡的人家……隻是有報錄到城祝司那裡的,不足十分之一。”
“讓祝師每條街都問問吧,”仇薄燈說,“不是梅城的走荒人就把殘骨收一收,去穢後再下葬。”
“正好,”陸淨聞言,捅了一下不渡和尚,“禿驢,你剛好去念念經。”
“……貧僧可真謝謝你啊!”不渡和尚哀嘆一聲。
“最後一件事,”陸淨合上冊子,看了一眼仇薄燈,“百弓莊那邊的地窟出了點問題,有點急,可能得你現在去看看。”
說這話的時候,陸淨有點過意不去。
畢竟仇大少爺剛把師巫洛找回來,所謂小別勝新婚……這都還沒清闲都久呢。
仇薄燈沒說話,直接起身下山。
師巫洛撐開了一把傘,與他並肩而行。
走在他們背後,望著他們二人的背影,不渡和尚喃喃道:“不對勁啊……”
“的確。”陸淨點頭附和,“這師巫洛這頭發,雖然梳得還算樣,但歪了點……不像他自己扎的。”
在納悶師巫洛到底瘋沒瘋的不渡和尚:……
這又是哪門子雞同鴨講?
第131章 墜魔
“本少主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立刻馬上向本少主賠禮道歉!”鐵鏈被扯得哗啦哗啦作響, 一名衣衫招展好比大公雞的陰柔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聲色俱厲地威脅, 要多囂張有多囂張。
毫無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鹿蕭蕭擰著秀氣的眉頭,看了這話說得驢唇不對馬嘴的家伙一眼,把目光投向推門而入的葉倉,問道:“師兄,這家伙就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夯貨,我能不能……”她捏起個拳頭,稍微舉高了一些。
葉倉背著重刀, 聞言微微皺了皺眉,也有些犯難。
他們熬了一晚上的夜,把百弓莊眾人的身份核對得差不多了,獨獨在這個不知道打哪裡冒出來的年輕人身上卡了格……這家伙同樣潛伏在百弓莊地底, 行蹤軌跡怎麼看怎麼可疑。結果,這人的神經打一開頭就跟他們不在同一個人間。
一口一個“忘恩負義”, 一口一個“本少主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居然還痛斥得真情實感,能教不知情的人見了,當真以為他們怎麼愧對他了。
“……喂!你們三個!快點道歉, 看在知音的份上, 本少主可以對你們的無禮既往不咎!”莊九燭抖了抖鎖鏈, 滿肚子委屈。
他在御獸宗長!這!麼!大!就沒有遭受過這等待遇!
想他莊九燭莊大少主, 上有一代劍聖的師父罩著,下有當代天驕的師兄師姐們護著, 什麼時候被捆做一團當犯人審問過……呃, 其實也不是沒有, 但那都是給師兄師姐招惹是非的時候,這回他可是正正經經地做好事, 出生入死,冒險要救知己!
“哪有你們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
莊九燭越說越生氣,完美地將自己代入諸多江湖故事裡被誤解蒙冤的大俠角色去了,一時間委屈得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顯然,莊大少主已經忘了自己的營救行動是單方面的,並且還中道崩殂了……
葉倉聽得腦滿青筋直跳。
見鬼。
他們什麼時候成了這種奇葩的“知音”?
“師兄?”
鹿蕭蕭挽起袖子,露出細細瘦瘦的手腕,試探地瞅葉倉。
葉倉抱著重刀,想了想,點頭同意,又叮囑道:“別像上次那個一樣,揍得他們宗門的親師兄師姐都認不出來……給他留口氣。”
“好嘞!”
“等等……”正在自我感動的莊大少主猛然瞪大眼,向後一仰,驚怒交加,“你們、你們要做什麼?!你們知不知道,本少主可是御獸宗顧劍聖顧輕水的關門徒弟!我大師姐可是流卿劍!我大師兄可是千裡鏡!你們敢打我,回頭我師兄師姐還有師父鐵定饒不了你們!”
“是御獸宗的人?”
鹿蕭蕭聞言一挑眉,和葉倉不動聲色地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之所以這麼嚴陣以待,一大早就和這人耗上,除了他出現在石窟中動機不明外,更重要的是從他隱約嘴碎交代的來看,這家伙是從錢來城一路跟著他們,跟到梅城來的,最後甚至跟著下了地窟。
但是他們四個人,在下百弓莊地窟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到有人在背後跟蹤!
如果說鹿蕭蕭三人沒有察覺那還情有可原,可葉倉對周遭環境的敏銳度,堪稱太乙弟子當代第一,否則也不會短短十二年就能夠成為太乙首席。連他也沒有察覺,問題就很大了,四人不得不懷疑,這不著調的家伙,是在裝瘋賣傻。
葉倉的眉頭微不可覺地皺了一下。
……御獸宗,顧劍聖。
百弓莊的事情,背後果然有御獸宗在幹涉。
他朝鹿蕭蕭點了點頭,意思是:你先揍著,我出去和小師祖匯報一下情況。
“怎麼,怕了吧?”莊九燭見他們不說話,以為自家師父的名頭震住了他們,頓時跟大公雞抖擻五顏六色的尾巴一樣,在被鐵鏈捆住的情況下,艱難地環抱雙臂,故作矜持,“算了,不知者無罪,本少主就不跟你們計較了……咳,這樣吧,你們點評點評《西洲風物卷》,我就在師父面前……啊!!!”
鹿蕭蕭慢吞吞地把自己不大的拳頭從這招搖的大公雞臉上收回來。
聽這家伙嘰嘰歪歪了一早上,她早就不耐煩了。
“你幹什麼?!”莊九燭的神情好似天崩地裂,“你怎麼敢打我!不……不對,你怎麼能打痛本少主的——嗷!”
“揍的就是你這個御獸宗的家伙。”
鹿蕭蕭幹脆利落,又給了這家伙一拳。
“你你敢!”
咚。
“等等——打人不打臉!”
咚咚。
葉倉一步邁出門,把吵鬧叫嚷關在背後。
他們早就發現了,這嘮嘮叨叨的家伙,修為不高,但一身皮肉不知道為什麼十分扛揍……陸淨把他從碎石堆順手撈出來的時候,他被一塊幾千斤重的大石頭砸中,愣是除了閉過氣去外,什麼事都沒有。
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