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算得上聰慧,猜到了仇薄燈喊那一嗓子的用意。仇薄燈前腳飛劍砸人,他後腳就甩網罩人。
一左一右。
兩人從天而降把左月生摁了個結實。“死奸商!”白衣公子怒不可遏,“想好埋在哪塊地了嗎!”
“左月半同志,”仇薄燈輕聲細語,“想好你的遺言了嗎?”
左月半在網裡艱難地翻了個面。
下一刻,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饒了起來,表情誇張,哭腔離譜:“兩位饒命!我這就給您二位賠禮道歉,看在我家老頭子年事已高,需要有人替他操辦後事的份上,千萬別衝動啊!!!”
他哭就算了,還想努力把臉往兩人身上蹭。
仇薄燈火速把手收了回來,有種自己剛剛摁著一堆油膩膩肥肉的錯覺,被惡心得差點想把手砍下來。
可到底手是自個的,不能隨便砍,隻好四下找起水來。
白衣公子傻了。
他以前沒遇到過左月生這種貨色,一時間摁著他也不是,放了也不是。
旁邊剛好有口井,仇薄燈一邊手忙腳亂地打水,一邊看左月生一邊嚎一邊借機把眼淚鼻涕抹白衣公子的衣擺上。
讓人嘆為觀止。
仇薄燈聽說過,山海閣閣主以前隔三差五地就去佛宗做客,想來原因就出在這糟心兒子身上。近些年山海閣和佛宗有點矛盾,少了禿驢們的清心經,閣主索性把獨子哪裡偏僻哪裡塞,眼不見心不煩。
今日一見,山海閣閣主真是英明絕頂。
這麼一位少閣主,實在是太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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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公子的侍從們也不知道死哪裡去了,遲遲沒追上來。他袖子挽了半天,愣是沒能下定決定親自動手揍這堆油得驚人的肥肉。
他這邊還在猶豫,左月生那邊已經把他親爹不為人知的一面竹筒倒豆子般地全禿嚕出來了:世人眼中“周濟天下”的山海閣閣主,最喜歡的書其實壓根就不是什麼義卦典藏,而是腰細腿長豐/乳/肥/臀的春宮圖,最常做的消遣不是與人對弈,而是穿上女裝去青樓唱戲……
仇薄燈洗了手回來,站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插話問點細節。
白衣公子聽得心驚肉跳,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某天就要被山海閣閣主趁著夜黑風高給滅口了。
“少廢話,”白衣公子踹了左月生一腳,“把陰陽佩還我,就讓你滾。”
“呃呃呃……”左月生卡住了。
“你公雞啊,還帶打鳴的?快點!”
“陸淨兄啊,”左月生賠笑,“您那陰陽佩我不小心給弄丟了。”
陸淨,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
想了一會兒,仇薄燈記起來了,這不是《諸神紀》裡追殺過主角的藥谷谷主小兒子嗎?陸淨,排行十一,綽號十一郎。藥谷谷主醫術神鬼莫測,可活死人生白骨,其餘諸子個個鍾靈毓秀肯構肯堂,未來也是一代聖手。唯獨這陸十一郎,別說救人了,看小病都費力。
有次陸十一郎喜歡的花魁病了。
陸十一郎為表真心,親自抓藥煎煮,熬了三個時辰熬出一碗不黑不紅的東西。那花魁估計是被愛情衝昏了腦袋,竟然真的喝了下去!一口藥剛下肚,原本還纏綿病榻弱柳扶風的佳人立刻跳了起來,上吐下瀉,兩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最後還是陸二郎黑著臉,來挽回藥谷的顏面。
此事不脛而走,江湖人人都說,別人治病要錢,陸十一郎治病要命。
據說,藥谷谷主知道這件事後,直接煉炸了兩爐丹藥——他對頭沒辦到的事,他小兒子輕而易舉地辦到了。
仇薄燈若有所思。
太一劍帶他來枎城,難道是因為這裡是聚紈绔的“寶”盆?
“嗷嗷嗷!真的!陸兄!以我爹的全部私藏發誓!”左月生咬死陰陽佩真丟了,把陸淨惹火了,顧不上惡不惡心,劈頭蓋臉地一頓胖揍,揍得他殺豬般叫了起來。
仇薄燈提著劍,跳到一邊的牆頭上,抖枚剛剛跳窗時順手捎上的果子,一邊啃一邊欣賞這一幕。
看了一會,仇薄燈覺得陸淨揍人的業務實在生疏,便經驗豐富地指點:
“不對,往下一點,對對,肋骨那裡,手肘對著敲下去。”
“這一腳得再往左三分。”
“……”
左月生剛剛中氣十足的假嚎瞬間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哀嚎。
“真丟了!”他一邊竭力躲閃,一邊聲嘶力竭地交代,“那天我剛騙……不、剛買到手,拐了兩條街,就被陰了!媽的,不知道是哪隻妖鳥扇了老子一個狠的,等老子醒過來,就看到一地鳥毛。”
陸淨抽空破口大罵:“被鳥銜了?你騙鬼啊!撒謊也扯個像樣的,死胖子,我跟你說,今天你要是不把玉還給我,我就把你點天燈了!”
“對啊。”仇薄燈煽風點火,“鳥可太委屈了,在天上飛得好好的,還能從地面拋來口黑鍋。左小同學,你別欺負鳥不會說話啊。陸兄,剛剛那一腳再往下挪一點,他可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真的!比真金還真!”
左月生毛都炸了,死命往旁邊滾。
“我賠!我賠!不就是陰陽佩嗎?我家老頭子私庫裡多得是寶貝,我偷七樣八樣給你!”
仇薄燈咦了一聲。
以左胖子的摳門怕死德行,被揍到這地步,連偷老頭子的寶貝賠都說出來了……
“真丟了?”
陸淨看起來也知道左月生是什麼貨色,氣喘籲籲地停下手,不敢相信地問。
“我還白給了你一株還魂草呢……連個銅板都沒賺到,虧大了。”
左月生絕望極了。
“真丟了。”
陸淨呆呆地站著,仿佛一下子被抽了魂。
左月生龇牙咧嘴,試圖把自己挪遠點,生無可戀:“……我真的虧啊,雖然給你的還魂草是拿九環陽假冒的,但那也值一千兩銀子啊……”
他還想跟陸淨討價還價,回頭把九環陽還他,陸淨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牆頭上的仇薄燈險些直接栽了下來。
這好端端的公子哥,說哭就哭,哭得毫無形象,聲嘶力竭,比他娘的號喪還可怕,十裡之內魔音灌耳,死人都能給他哭活過來。
左月生傻了。
“一塊玉佩而已!我賠給你就是了,鲮魚佩、青帝鏡、環烏印……你要哪個!我賠我賠!”
“誰他媽稀罕你!”
陸淨大聲地吼了回去。
“你拿根假的還魂草,騙了我娘的遺物!”
左月生大張的嘴定格住了,他剛剛被揍得臉上青一塊紅一塊,表情格外十分滑稽。坐在牆上的仇薄燈突然煩躁起來。
遺物遺物。
為什麼人死了就一定要留下點什麼?
既然要死,那就死個幹幹淨淨,什麼都別留下。
人都不在了,留下一堆破爛玩意,留下一個支離破碎的影子幹什麼?那不是非要在別人心裡扎根針,誠心要綿綿不盡地叫人泛疼嗎?仇薄燈討厭遺物,討厭一切支離破碎的東西。從很早起,他就打定主意,哪天他要死了,就一定要提前一把火把自己連帶所有東西燒得幹幹淨淨。
成了灰還不夠,還得全撒海裡。
塵歸塵,土歸土,來來去去得利索。
陸淨蹲成一團,把頭埋進手臂裡,嗚嗚聲裡隱約像還在喊著誰。仇薄燈從牆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抬劍就是一抽。
“誰!不要命了?”
陸淨哭岔了氣,抬頭罵。
“東西丟了就找。”
仇薄燈提著太一劍逆光站立,居高臨下地俯瞰。他不笑的時候,眼眸深黑,莫名地讓人害怕。
“再嚎我揍你。”
第7章 人美心善仇薄燈
陸十一郎還沒被自家老哥外的人放過狠話,一時哭聲卡在喉嚨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別哭了。”左月生建議,“這家伙真會揍你的,他一直都有點……”
陸淨抹把臉,站起來對胖子就是一腳。
左月生“嗷”一聲:“抽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老子!沒!哭!”陸淨惡狠狠,“風!沒見過風迷了眼嗎!”
“風好大哦,連片葉子都吹不掉。”仇薄燈嗤笑。
結結實實被網成個蠶繭的左月生頭一遭發現仇大少爺狗嘴裡也能吐出象牙,憋不住地“吭哧吭哧”,見陸淨又要抬腿,急忙大喊:“等等!那幾根鳥毛我沒丟!放我起來!我跟你們一起找!”
仇薄燈記著“一香之仇”,見陸淨折騰金網,不忘叮囑:“先放兩條胳膊讓他拿東西就好。”
“就是這個。”
左月生灰頭土臉地鑽出個頭和兩條胳膊,在芥子袋裡刨了半天,刨出個長匣,打開後裡面放著幾根灰色的羽毛。
原來那天,左月生“買”了陸淨的陰陽佩後,覺得這次賺大了,走到半路上就忍不住掏出來欣賞。光顧著低頭了,等聽到風聲的時候,就已經被一翅膀拍暈了。被人打劫好歹還能打聽一下,伺機報復,被鳥搶劫想找也沒地方找起。
誰知道那鳥一轉頭,飛哪裡去了。
“居然還好好地保存起來了?”仇薄燈蹲下來,捻起最長的那根。
“我也一直在找好嗎?”
左月生嘟囔。
他把這玩意拿給婁江看過,被婁江不耐煩地罵了一頓,說山海閣納的是天材地寶奇珍異器,不是路邊的破爛,別撿根雞毛鴨毛的都覺得能騙錢。
說起來,婁江那混蛋跑哪去了?
仇薄燈將灰羽對光舉起,緩慢轉動。
羽柄很長,整根羽毛足足有小臂的三倍長,應該是翼上的初級飛羽。從長度來看,絕對是隻猛禽,怪不得能一翅膀把左月生扇趴下。
“你的陰陽佩有什麼作用?”他問陸淨。
陸淨學仇薄燈的樣子,盯了羽毛半天,什麼也沒看出來,被他一問,條件反射地背書:“天地開而合陰陽,生生相息哉二方,精神舍所堅固藏,隱白中衝……”
“停!”仇薄燈頭大,“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