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華池端著盆子和巾帛,遇到了院子裡的一群屬下們,他們看到今日比平日晚起了的邵華池,紛紛行禮打招呼,順便報告一下整座城的情況以及軍中各項雜務。
不過今天的邵華池隻是面無表情地回答“嗯”“好”“知道了”,讓報告的士兵更加提心吊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打的水是從井裡來的,本來寶宣城的水也是相當緊缺,經過幹旱的夏季後,到了秋天也沒下雨,這不邵華池一來就下了一場連續好幾天的雨,外邊口口相傳瑞王的封號實至名歸,這就是為他們帶來祥瑞之人。
直到邵華池打好了水,也沒理其他人,他現在還有點懵。
邵華池這些日子伴隨著擔憂與期待,擔憂人真的醒不來,也期待醒來的傅辰會是什麼樣的,那緊張的情緒始終把控著他的神經。
誰能不期待愛戀之人的其他面貌呢,無論什麼樣,隻要人活著就行。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是這一種,與傅辰本人完全背道而馳的性子,卻又詭異的讓他一看就知道這還是傅辰。
到了門口,見到傅辰還保持著自己離開前模樣一動不動,在看到自己的時候,雙眼微微一亮。
就好像他的世界隻有自己一樣,這樣的想法像是罂粟般讓邵華池執迷不悟,心狠狠跳動著。
好像有羽毛不斷撓著心口,暖融融的又勾得人欲罷不能。
“還記得我是誰嗎?”邵華池知道自己常年領兵打仗,不笑的時候是有些嚇人的,而他也需要下面人怕他懼他,不然怎麼鎮得住一群豺狼虎豹,所以在對待這樣的傅辰時,他又盡可能讓自己戾氣全消。
“……”揪著自己衣角茫然無措的低著頭的傅辰。
“那還記得自己叫什麼?”
“……”始終沒看邵華池。
這個模樣的傅辰讓邵華池整顆心都軟得一塌糊塗。
“那就記住,你叫傅辰,現在還沒有字,不過等以後,我陪著你一起選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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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華池並沒有發現垂頭的人,在聽到傅辰兩字的時候,閃過一絲詫異。
冷靜下來後,邵華池對傅辰目前的狀態已經有了了解。之前松易和傅辰昏迷前的提示,邵華池本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再瞅了瞅傅辰依舊對周圍輕微恐懼的模樣,也難怪一開始看到陌生環境會打傷人逃出去,要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哪裡敢待著,不過當時是景逸在那屋內,若是景逸好好安撫就會出現現在的情況,所以……當時景逸是否刺激了傅辰?懷疑埋了下去。
傅辰從床上起來的時候,鬢角邊的頭發微微翹了起來,再配上一雙迷茫的眼,像隻小動物似的,讓邵華池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從認識傅辰的時候那就是個能活活看著他落水也冷眼旁觀的無情太監,何曾這麼的……這麼的讓人想欺負一下的呆。
這麼想著,邵華池也這麼做了,幸而傅辰似乎並不排斥這個陪了自己好幾天的人。
摸著手掌下與主人性格一樣冷硬的頭發,邵華池不由感慨,真沒想到有一天他能摸到傅辰的頭。
他又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傅辰,他很確定這是他的傅辰,這個人已經刻入了靈魂,哪怕有一絲不對勁他都能發現,傅辰的氣息沒有絲毫變化,隻除了對周圍猶如一張白紙一樣。
到現在還沒開口說一句話,隻是用餘光就會發現自己做什麼,傅辰的目光都跟隨著。
邵華池覺得自己有些卑劣,他竟然希望這個樣子的傅辰,再維持的久一點……
那會讓他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的。
教著傅辰使用帕子和柳條枝漱口,傅辰也是聰明,一開始還有點手忙腳亂,後來動作就自然了,學的非常快,果然還是他,這麼簡單的事又怎麼可能難到傅辰。
他忽然明白傅辰昏迷前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如果我醒不來,就用辰光殺了我。
其實說的並不是傅辰不能醒來,而是他醒來的時候可能不是他!
邵華池目光如炬,存在感太強烈,正吐著水漱口的傅辰似乎感覺到了,迷瞪瞪地看著他。
揚起笑容,“沒事,別看著我,洗完牙再喝點粥。”
傅辰也是看到了那個邵華池剛才端進來的小爐子,燃著火,火苗上架著一隻黑罐子,裡面翻滾著白乎乎圓滾滾的米粒,白色泡泡噗嗤噗嗤的冒著,熱氣嫋嫋而起,給邵華池的面容染了一絲溫柔。
見邵華池又撒了點淡黃色的粉末,這應該就是這個年代細鹽了。
等邵華池端著砂鍋粥過來的時候,卻不料傅辰主動接了過去,還沒等邵華池給他準備帕子隔熱,大概是餓極了才會赤著手,傅辰這具身子有內力,邵華池一樣也有,兩人接和遞的途中沒銜接好,一蠱熱粥差點灑了出來。
眼看就要撒到傅辰身上,邵華池伸臂一檔,滾燙的粥落在他的手臂上。
傅辰一愣,好像瞬間劃過什麼。
有些熟悉……
依稀可見手臂上方迅速紅了起來,而在手腕上的傷口也才剛拆了細布,看著就好像極品瑰寶上的瑕疵,格外刺目。
“你燙到了沒?”邵華池也沒看自己手上,端著傅辰的一雙手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傅辰默默搖頭才終於松開。
見傅辰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以為他是被傷口嚇到了,“一點都不疼,看著恐怖而已。吃東西要慢慢來,沒人和你搶。”
說著,將砂鍋放在床邊的矮凳上,又舀了幾勺粥分裝到碗裡,吹了吹才遞了過去。
傅辰遲遲沒動,還看著那手上的燙傷。
“不是餓了嗎,是不是還想我喂你?”邵華池轉移話題。
他實在太喜歡這個模樣呆呆的人了,忍不住逗了起來,如果傅辰一直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傅辰輕輕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麼。
邵華池發現異常,想了會,那幾天傅辰半夢半醒著的,該不會對他喂藥的方式還有點印象吧,惡作劇般地看著低頭小口小口進食的傅辰,“呃~~你是不是記得我怎麼喂你藥?”
隻見那全程安靜的人,忽的,身體僵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邵華池猛地爆發出笑聲,惹得外頭路過的忙碌士兵們頻頻望進來。
當邵華池離開的時候,本來在安靜喝粥的人,抬起了頭,目中迷茫呆滯褪去,久久凝視。
梁成文一看到在自己藥箱裡面翻攪的邵華池,也被驚醒了,殿下您可以不要總是神出鬼沒嗎?出現在臣的屋子裡可以不那麼理所當然嗎?
這一看還嚇了一跳,那手臂上被燙出了好幾個水泡,大大小小的,平日的修養都瞬間灰飛煙滅了,“您到底怎麼回事,怎麼三天兩頭的不是這裡磕了就是那裡燙了!”
“這麼點小傷,咋咋呼呼什麼,大驚小怪。”邵華池不以為意,心情好的連眉梢都帶著喜氣。
某大驚小怪神醫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這麼多水泡還小傷?
見他的狀態就不太對,“是不是發生什麼好事了。”
“知我者梁兄也。”想到傅辰醒來後的樣子,邵華池的眼眉像是被棉糖水滌蕩過,“他醒了。”
“你怎麼不早說!”你敢不敢再早點說?
傅辰剛喝完粥,一抬頭就看到了一群圍著自己的人,看模樣非常激動,如果他還有記憶,就會發現那個最得力的女屬下青染赫然不在裡頭。
“公子,您終於醒來了!”
“您再不醒來,我們……我們……”
“梁太醫還嚇唬我們你醒來人會不一樣,這不好好的嗎?”
然後傅辰就看著他們一個個撲到自己床前嚎著。
“……”你們誰。
瑞王軍要離開了,全城百姓千裡相送,眼看著都送了一個時辰了,還絲毫沒有離去的架勢,瑞王不得不命令隊伍停下,揚聲道再此分開,一群百姓中,不少人目含淚水,口中喊著瑞王的名號。
直到瑞王下馬,朝著這近萬的百姓,深深鞠了一躬,“如果沒有寶宣城的百姓,就沒有今日還活著的瑞王。”
那哭聲和嘶喊聲在瞬間到了巔峰。
被安排在馬車中的傅辰,掀開了布簾,見到這一幕,怔忡地看著在百姓面前猶如換了一個人的王爺,一呼百應的場面很是震撼。
也許不是換了一個人,那才是真正的瑞王吧,少年風發、臥薪嘗膽、智勇雙全、風華絕世。
雅爾哈也帶著一家老小,看著再一次上馬的邵華池,“送君千裡,終須一別,希望此次別後,末將還能見到殿下的馬上英姿。”
“將軍,我有預感,也許我們很快又會見面了。”他懷裡,還揣著一封雅爾哈將軍的親筆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