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時發放撫恤金,安撫傷員,親切慰問……其實說起來對邵華池來說隻是舉手之勞的事,卻為他賺得了名聲。
“這是何故?”與大部分天潢貴胄一樣,邵華池看不明白原因。
“因為有時候,不但要做,也要說,比如慰問。”傅辰了解民眾的心理,哪個傷員得到來自七殿下的關心能不激動和感激,這是這個時代賦予的特殊性,“不說出來又有誰知道您做了什麼?”
嘴上功夫,也是一個優秀的政客需要具備的。
這點李變天就做的很好。
誰能說造勢就隻是一場軍事鬥爭,也同樣是政治秀,隻要出發點是好的,就要竭盡所能為己方創造有利條件,傅辰也不想教出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當然,傅辰並不打算讓邵華池也成為前世有些政客的嘴皮子,所以他先是讓其做實事,而後才是展現口舌之利。
邵華池若有所思,他就像一塊海綿,吸收著得到的信息,眼中浮動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勢在必得。
這是帝王必備的野心,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是天生的,傅辰看著暗暗心驚,也是第一次產生懷疑,是否不應該同時拉攏德妃那兒。
“七殿下,您若有這雄心壯志,何不上戰場?”實力要配的上野心才可,如果配不上,就是一場悲劇。
“這是何意?”
“晉國是馬蹄打的天下,雖然曾有陛下讓二皇子督軍,但那不過是演練,鍍個外衣,想來陛下應該也很希望看到有出息的子孫能繼承祖輩威風,您若想從中脫穎而出,讓陛下對您的寵愛不僅僅是寵,還有愛,那就可以考慮……軍權,有權才有自己的力量。”
說這話的時候,傅辰的聲音已經輕到隻有兩個人聽到的程度,卻鏗鏘有力。
邵華池看著被夕陽暈染的雙目,有些失神,心跳得有些快,“你可知,你這話算是大逆不道?”
皇家的事,又豈容你來嚼舌根,還慫恿皇子參與軍事。
傅辰幹過的大逆不道的事多了去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再說邵華池之所以那麼看中他,還不就看中他這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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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開料定了的笑容,“但,您心動了。”
那樣的笑容讓邵華池覺得刺眼,想來任何尊貴的皇族都不會希望出現一個在自己面前將自己的想法都料準的“聰明人”,但他終究忍住了,他不但知道這是傅辰又一次在細節上的挑戰他的容忍度,還知道自己產生了一些說不明的激動。
心中燃起了不舍得破壞這樣笑容的衝動,幾乎維持不住就想觸碰眼前的人。
直到傅辰繼續旁若無人的吃餛飩,邵華池才忍耐下來,看著傅辰垂下頭斯文進食的模樣,那纖長濃密的睫毛好像一根根羽毛撩過他的心尖,承認道:“先生所言極是。”
是啊。
我心動了……
……
邵華池沒料到不過是與親信短短的對話,卻是讓他想到多年前那一幕,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麼一個無足輕重的片段。
原來從沒有忘過,無論是話,還是……人。
戰場無眼,哪怕我是皇子也一樣危機四伏,或者說正因為自己是皇子,比其他人遇到的危險更多,但就像傅辰說的,沒有付出又如何靠近那個位置。
邵華池脫掉身上繁重的外衣,邊觀察回去的路,已被堵塞,他們除了前進沒有更好的出路,又順便往青染這群人的方向無意般地看了一眼。
剛剛歇下來擦著汗的青染聞言,打仗?這隱王是什麼身份?從語氣上來看還是軍中高層,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像被什麼提線木偶牽著似的,她的想法也是身邊幾個傅辰親信的想到的。
整裝完畢,邵華池首先鑽進去,相當狹窄,一手抓著巖壁,一手撐在岔口外的地面上,身手矯健,輕松就到了上方,這是一塊平坦的地面,看了看上面的情況,沒什麼危險因素,對下方的人說:“一個個,慢慢上來,讓受傷的先走。”
其中有個親信不想拖累大家,看著自己雖然做了簡易包扎,但血依舊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的傷口,感覺自己也許時日無多了,晦暗地自暴自棄道:“主子,我的傷太重,你們先走吧!”
邵華池將手往通道口伸了過去,“隻要你還能喘口氣,我就不會放棄你,這犧牲精神可不要用在這裡。”
邵華池並沒有看到那士兵眼底含了一絲湿意的模樣,哪怕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在受傷的時候也一樣會害怕,也一樣希望不被人放棄。當然洞內光線太暗,就算他們想看恐怕也不容易,一個隊伍的凝聚力在這樣的小事中緩緩沉澱,待到爆發出來的,成為一股不可逆的洪流。
他們之前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真實距離卻遠遠沒有那麼長,而是裡面漆黑一片,而且洞穴裡的坑窪之處比較多,地形崎嶇,無法走得太快造成的。
過了那狹窄的通道後,就發現之後的路非常幹燥,地面出奇的平坦,就好像是被特意打造的。
這裡的通道非常長,四周沒有之前洞穴的石塊松動感,反而看上去非常堅固,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當聽到他們走路的聲音,那條通道自動亮起了沿路的火把,這火把上的松脂是用特殊的裝置填充,似乎和聲音有關,隻要有聲音就會啟動。
要知道他們因為要過那狹窄的通道,把身上的輕甲脫掉,腳上的武器也都拿在手上,走路的時候聲音是非常小的,即便這樣也觸動了機關。
這機關讓邵華池想到了之前在山洞塌方的時候,聽到的機械生鏽的轉動聲,果然不是錯覺,而是有人在操縱。
邵華池已經感覺到他們進入了不該進入的地方,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現在隻希望,傅辰不要因為他們的約定而進來,不過以傅辰的警覺度,應該也不會衝動,不,也許他擔心的恰恰不是傅辰衝動,而是那家伙太冷靜……
一個冷靜的聰明人有時候比衝動的人還危險。
這支隊伍都有些慌亂,卻隻是一開始發出了驚呼,很快隊伍又安靜下來了,因為邵華池做了一個靜聲的手勢,他擔心若是再出聲,會出現別的機關。青染有些後悔沒帶單家兄弟過來,那兩兄弟被派去給薛睿做裡應外合,現在根本不在這塊地界。
青染等人到底在他們遠在戟國的地道神通“地鼠”那兒看過各式各樣的地道,還能鎮定下來,這表現讓邵華池帶來的人有些刮目相看,他們出自邵華池的隊伍,待遇和身份是按照軍官的份例的,裡面還有幾個是有官銜的,他們經歷的場面多尚在這樣的地方害怕,沒想到這隻是個西北小勢力的人,看模樣也是非常能來事兒。
不過有這樣的伙伴,他們不但不用擔心被拖後腿,也能有更多自保資本。
不知不覺,兩支隊伍的合作越來越緊密,走在一起已經不分彼此。他們各自有傷殘,卻都互相保護著一到兩人,也不分是你的還是我的。
這現象當然是邵華池願意看到的,全天下他可以不信任任何隊伍,唯獨傅辰帶來的人,無論喜不喜歡,都不妨礙他的樂見其成。
通道很長,沿路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走來的時候也沒再觸動別的,但他們都知道,這裡應該是被特意打造出來的。
通道兩旁擺放著一些像是皇宮中的花瓶、花架,牆面上掛著畫卷,識貨的人就能看出它們的價值連城,居然全是名家所繪,而這些名家出自各個國家。
若是盜墓賊自然會心動,也等不及再走下去就要拿,拿了就可能碰到不該碰的,但可惜他們這群人不是。沒有人隨便亂摸亂看,雖然這裡看上去就好像是皇宮裡的普通通道,但他們知道這裡恐怕都是有門道的。
即將要走完通道,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陰風蹿了過來,他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那是一扇門,門外站著一個人影,這大約是邵華池等人來到這個洞穴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人”,那人全身套在頭盔裡,就好像是鎮守在那兒一樣,哪怕看不清容貌,哪怕看起來已經死去很久了,但依舊能感受到此人的威風凜凜,還有那說不清的天潢之氣,這是隻有上位者太久的人,哪怕死後也能讓人感受到的氣勢。
身上的穿著讓人想到之前在譴族城下看到的晉國士兵,但又有差別,至少從手法和裝扮上,邵華池能肯定完全是兩批人馬,隻是也許有什麼聯系。
邵華池越是走近,越是心驚,看著面前的“人”,全身微微發顫,他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他想到了幼年時,那時候麗妃還受寵的時候,他去過的御書房,晉成帝將他抱著,來到那被當做寶物剛剛做好的青銅雕像前,揭開了幕布,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皇祖父,高大、強悍,好似無堅不摧。
那青銅雕像是要放到城中,被崇尚晉太祖的民眾祈禱、膜拜的,幾乎隻要是晉國百姓就知道自己的祖師長什麼樣。
青染等人試了試簡易的走動和出聲,沒有什麼動靜,才看著邵華池慢慢靠近那具屍體。
邵華池端著那頭盔,拿了出來。
哐啷一下,頭盔落地。
邵華池緩緩跪了下來,看到那具幾乎還能看出生前容貌的屍體,淚水慢慢滑落下來,哽咽地張了張嘴,卻因為太難過和憤怒而發不出聲音,[皇祖父……]
青染目光潛伏在邵華池身上,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具身體的頭部面貌,雖然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但依然能看出是晉國的開國皇帝,隻要是晉國的百姓,都不可能無視。
所有人都忍不住跪了下來,與邵華池一起。
說句大不敬的,為何,晉太祖的屍體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幾十年了,為什麼好像腐爛程度並不高?
邵華池悲痛捂著臉,每個人心中都有信仰,特別是幼年的記憶,在自己父親無法讓自己崇拜的時候,年幼的邵華池因為常常聽著自己祖父的事跡,繼而就有了崇拜的對象。
哪怕現在長大了,卻看到自己崇拜的人,被如此折辱的放在這陰暗的地下,鎮守著這個地方,依舊不能自已。
邵華池抓著地面的沙土,因為過於用力,鮮血溢出,他堪堪忍住了繼續下滑的淚水。
是什麼仇恨,能做這樣讓人死了也不安生的事。
他想起已經被遺忘了很久的事,他出生之前,那時候皇祖父剛剛下葬後,就出現了盜墓賊,然後皇陵中似乎被盜竊了什麼,但晉成帝卻粉飾太平,是啊,他那父皇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了。
麗妃在一次侍寢的時候卻聽到了不得了的密辛。通常妃嫔侍寢是不能留宿的,但麗妃是寵妃,寵到什麼份上呢,就看能晚上留宿便知道了。有一晚,卻聽到晉成帝在做噩夢,迷迷糊糊地說著什麼,麗妃才知道被盜的是晉太祖的墓,似乎還偷了什麼寶貴的東西,隻是麗妃是個看得清情勢的女人,明白知道的越多越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這事情也隻對好奇的兒子說,告誡自己聰慧異常的兒子千萬不能提這件事。
現在邵華池總算知道了,被偷的當然是寶貴的東西,應該說是晉國的無價之寶,是所有民眾,哪怕到了現在也有萬千人民崇拜的不敗戰神的真實軀體。
晉成帝不敢說真相,若是說了,發生了這樣的事,他的皇位岌岌可危,隻能將事情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