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國的士兵們表情放松了,烏鞅族的人自然也聽到了,他們並沒有趁勝追擊,反而朝著林子裡跑去,就好像遠處援軍的到來早就在他們的預料之中,那聲音更像是給烏鞅族人的信號,他們無論受傷還是不受傷,還是正在纏鬥,都在撤退。
他們的仇恨心理的確重,卻不代表會衝動行事,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蔭突和和暨桑國之間周旋那麼久,成為名副其實的一方勢力,一個緩衝帶。聖子很明確對他們說過,如果李皇沒有別的援軍,那麼這次戰鬥他們有七成可能性會贏,如果李皇是有援軍的,那麼絕對不能戀戰,發現有援軍,就要在第一時撤退,以保全絕大多數族人,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對付戟國人還有別的機會。
現在果然如聖子所說的那樣,真的有援軍,他們在心中更信服聖子,料事如神,不愧是幾百年都難以出現的聖子,隻要他在,就有希望!卑鄙的李皇,他居然隻是把一支小隊伍留在外面當幌子,真正的兵力一直守在外面,等待隨時支援,這讓他們想到曾經的一個很荒謬的傳言,據說李皇是一個殺不死的帝王,所以也有恨他的人喊他“不死”。
原本強壯兇悍、單兵作戰最強的烏鞅族嗤之以鼻,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沒有什麼是殺不死的,但他們今天聽到那山崩地裂的聲音,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當初想的太天真了,有些人他天生就有敏銳的感覺,能把所有意外都算進去,無論這個意外會不會發生。
這才是李皇真正令人害怕的地方,他本人甚至比那上萬雄獅更令人忌憚,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
而那個烏鞅族的射藝高手,原本打算射殺李皇的他,卻沒料到聖子會半路衝出來,他內心的悔恨幾乎快要淹沒他,聖子是整個部落振興的希望,幾位長老說過,就是犧牲部落所有人都必須保下聖子,隻要聖子在,他們就永遠不會滅絕,但現在一切……都毀了。
他看了眼聖子倒下的地方,在一個戟國士兵追殺上來的時候,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下,自己撞上了刀口上,以傷換傷,再一把捅入那戟國士兵身上,就是死也要拉一墊背的,這位射藝高手,死前的目光理含著一抹解脫。
烏鞅族的人看到他以這種自殺的方式殺了前來追殺的戟國人,似乎也都明白了。大長老巴雅爾看到還想要回去的烏鞅人,哪裡不明白他們在想什麼,是想回去把聖子給帶回來,無論什麼代價,就是真的死了也應該死在烏鞅族。
“走啊!不準回頭!!!別忘了你們的誓言!你們膽敢違背誓言,就不是我們烏鞅族的人!”大長老邊喊著,邊抵擋著攻擊,身上已經中了戟國人的好幾箭,他依舊屹立不倒,回頭對還一動不動的族人說,“都走!別讓我們白白犧牲,永遠不要忘了和戟國人的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
最後那句話,響徹了蔭突和烏鞅部落的邊界處,讓所有烏鞅人都刻骨銘心,回蕩在他們心中,永生難忘這段種族仇恨。
大長老巴雅爾最終受傷過重,倒下了,但在他的手下,卻死了多達十來個烏鞅人。
他不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但此刻卻令人肅然起敬。
眼看著烏鞅族傷的傷,逃的逃,居然陸陸續續地在往林子深處撤退,一點都不像他們曾經的作戰風格,他們向來不管不顧,哪怕全滅也會盡全力消滅敵人。
“他們居然逃了!”真是不可思議。
李變天淡漠視線看著遠處,“阿一,讓他們不必追,退回來。到了林子裡就是烏鞅人的天下,他們進去反而會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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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吩咐身邊的親信,迎接第二營將士,打開城門,他需要下去。
離開城牆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看著林子深處,沉甸甸的目光,“果然是有高手在他們背後指點。”
藏頭露尾的,真以為你能一直躲下去嗎?隻要你再出手,就不可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李變天眼底爆發著兇狠冷厲的光芒,充斥著殺氣。
當李變天下了城門時,下方還殘留了一部分第五營戰士,已經整理好隊形,哪怕傷亡慘重,哪怕身邊有許多同澤的兄弟都死去了,他們還是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維持著戟國戰士的尊嚴,他們共同高舉手上的武器,敲擊著地面,居然形成了微微震動,口中整齊地喊著:“戟國必勝,聖君萬安!““戟國必勝,聖君萬安!”
這些口號倒不是李變天命令的,而是戟國軍隊自發的。
坐在輪椅上的李變天抬起手,瞬間場面安靜了,隆將軍等主將們都站了出來,“清點一下人數,所有受傷的士兵提前送回大本營,死去的將士都好好入殓,他們都是我們戟國所有人的英雄!朕亦以他們為榮!”
李變天真真切切地表達了,雖死猶榮的概念,潛移默化地灌輸著。
不少士兵在李變天說完這話時,目光迸射出強烈的忠君忠國目光,顯然李變天的話太有感染力。能被戟國神一般的存在認可,對他們來說這是最值得瘋狂的事,哪怕是死了,家人也會以他們為榮。
烏鞅族似乎早就有所安排,規劃好了逃跑路線,當第二營的士兵追擊而去的時候,果然如李變天所料,他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甚至在林子裡有多處陷阱。
他們隻能撤退,叢林戰,並不適合現在,保住李皇的生命才是第一要務。
現場開始進行清理工作。
這裡的動靜,讓本來已經徹底昏迷過去的一人,手指微微動了動,並不明顯,但如果一直有在關注的他的人,能夠發現。
已經準備離開的李變天目光一凝,他讓身後推著輪椅的幾個親信先退下,自己親自推了過去,夕陽餘暉最後一絲光線照在少年身上,蕭瑟氣息彌漫開來,他被折了羽翼,毫無生氣地躺著,就好像剛才的動作隻是自己的錯覺。
李變天在少年身邊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小家伙,那背後幾乎血肉模糊,特別是背部露出的白骨,看著都毛骨悚然,背上還插著一把箭。李變天目光中隱約透著一抹復雜和一絲慶幸,淡得幾乎察覺不到。
“李遇?”他的聲音很輕,李變天從來沒有這樣有些後怕,有些期待的模樣,哪怕是沒道理的隻要從他口中說出來,也定然是極有說服力的,但現在他卻是有些不確定的,。
下方的人好像聽到了,手指又動了動,看上去非常艱難,就像已經完全生鏽了的車轱轆。
李變天嘴角微微一抿,“如果你還活著,那麼就靠著自己醒來,我就再把你帶在身邊。”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能,他依舊不會帶上李遇這個累贅,讓他自生自滅。
李皇的話太過殘忍,任何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都有可能受不了這種被多次重視的人拋棄的感覺,但周圍沒有一個人,也沒人會聽到他們的對話。這也是李變天第一次對身邊親信如此苛刻,甚至是刻薄的。大部分人對外人反而會寬容,卻會對最親近的人才會偶爾刻薄,這種現象出現在李變天身上,更像是奇跡,哪怕隻有零星那一絲絲裂縫,隨時都有可能縫合。
至少在遇到李遇前,他的眼裡隻分三種人:有用的,沒用的,用完後的。
少年艱難地動了動,也不知是什麼支撐著他的意志力,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居然還能動彈,隻見他像是卡殼了似的,抬起了鮮血模糊的臉,臉上都是塵土,甚至已經看不清他原本清朗的模樣了,“……陛……下。”
哪怕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下去,但眼中的懇求卻很明顯,好像在說,不要丟下我,我想繼續待在你身邊,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憎恨和怨恨,還是那麼純粹如清水。
李變天猶豫了一會兒,似乎在天人交戰,最終還是緩緩彎下了身,一手拖著少年的脖子,一手穿入少年的膝蓋,輕輕將少年抱在自己懷裡,兩人一同坐在四輪椅上,李變天虛抱著著他,不碰到那些猙獰的傷口。
大漠的夕陽下,影子拖著極長,最後一絲光芒渲染著整片天際,暖橘的光線中漂浮著深紫色的雲層,整個氣氛交織著日落後的蕭條和暗夜前的生機,有什麼情緒在緩緩醞釀著,淺淺的,綿長的。
完全不介意少年身上的髒汙,不假他人之手。
少年被抱入男人梅香的懷裡,虛弱地笑了起來,暖陽給他蒼白的臉上鋪了一層活力的紅,但哪怕是笑也能牽動傷口,他皺了皺眉,忍著痛說了一句話,“……”
聲音太輕了,李變天湊近了聽,隻見少年用氣說著:“不……要再拋下……我,好嗎……”
李變天一愣,看著少年盈出的水光,柔柔抹去他眼角的淚水,緩聲道:“好……”
少年揚起格外幸福的笑容,好像已經完全滿足了,李變天居然忍不住蹭了蹭少年的臉頰,軟軟的,好像有一種能戳中內心最柔軟部分的錯覺,李變天淡眉揚起上揚的弧度,刮了刮少年的秀鼻,“小傻子。”
即使他知道,這句答應隻是謊言而已。
男人隻要在感動的時候,無論是親情、友情、愛情,都不一定會視線,因為那隻是當下那一刻的觸動。
傅辰最後昏迷過去前,轉開了視線,看到的是沙漠邊的最後一縷光線,那個是晉國的方向。
賭的隻是這一點不同。
哪怕隻有一點點。
他,也許已經賭贏了……
接下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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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仁圖雅夫妻聽從傅辰的意見,在設計了烏鞅和戟國後,完全消失了蹤影,烏仁圖雅正在坐傳說中的月子,雖然她們族人根本就有沒有這方面習慣,但是想到傅辰提到了女性到了年老後就會出現的各種疾病問題,她還是聽從了意見,左右也不過是一個月而已。
他們選擇的地方是烏仁圖雅選的的沒有人煙的山洞,這是以前她打獵的時候發現的,這樣艱苦的日子,在晉國嬌生慣養的姜舒揚倒是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與妻子經歷過那麼多,好不容在一起了,他現在隻想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晉國,向那個被他逃婚的姑娘道歉,並且明媒正娶烏仁圖雅。
烏仁圖雅是個闲不下不來的人,她讓姜舒揚準備好了一切算卦需要的東西後,盤腿坐在偏僻的山洞口,山洞內是哄著孩子的姜舒揚。她手裡串著圓潤的特制銅錢,仔細看就能發現這些銅錢都是幾百年前的古董,是非常稀有的幣種,那是她作為聖女才有的東西。另外身邊還放著龜殼、竹籤、八卦盤,按照她們烏鞅族的祖傳算卦方式進行推演,面前的八卦盤無風自動,指針不停轉動,從一開始隻是微微動了動,到後面越轉越快,她的額頭冒著細密的汗水。
在她的頭頂上方是鋪滿繁星黑絲絨一般的夜空。
汗水越來越多,幾乎快要浸透她身上的衣服,漸漸她發現不對勁,有人在幹擾她!
而且那個人似乎比她更強!
想要阻止聖女的算卦,隻有可能對方也在算著這個,而且恰巧就在這個時候兩人都在算同一個人,同一個卦。
就她所知,擁有這樣的能力,還能通過卦向遠隔萬裡阻止其他算卦者的,這世間絕對不會超過三個,一個在戟國皇帝身邊,一個隱居了,另一個幾乎不出現在人前,而這是要付出成倍壽命的代價的,隱居的那位年近古稀,惜命著呢,不出現的那位一直在雲遊,幾乎沒人能找到他,還剩下的就是……
沒人可以阻止她,她從出生至今,哪怕是曾經的大巫都不是她的對手,這次算卦如果中途功虧一簣,失敗的一方會遭到反噬,對方非常狠,甚至想借機直接殺了她,烏仁圖雅心一冷,居然那麼狠,那就別怪她不留情面了!
你留情,我欠你個人情,日後相見好說話;你不留情,那麼我也會殺得你片甲不留。
這是他們做這個的規矩,可以說是從小被大巫如此教育的。
有破綻,就是這裡!
忽然八卦盤上的箭頭停了下來,烏仁圖雅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撐在地上。
倒在洞口,她望著天上的玉衡星。
“烏仁圖雅!”姜舒揚忙放下嬰兒,衝了過來扶住妻子,“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