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兒,你瞞了什麼!”穆君凝抓住了她的手腕,卻驀地心中一痛。
才短短半月,女兒瘦得都快隻剩一張皮了。
抵不過良心的折磨,這是她一次間接害人。詠樂將自己和辛夷的計劃和盤託出,如何利用傅辰的信任將他打暈,如何塞入木箱裡運出,又如何計劃讓他“下葬”。
“為什麼,要這麼做。”穆君凝像紙一樣白的臉,滿是不敢置信,傅辰那日幫詠樂的微笑還歷歷在目。
“母妃您想過嗎,若是被皇上發現,可是殺頭的罪,這事會讓穆氏一族滿門抄斬。”詠樂從恍惚中回神,又搖了搖頭,“本來女兒想,他是您的奴才,您就算真有心於他,也可能是想找些寄託,您定然比我有分寸,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是最清楚的。但今日看到您為他起舞,我從來不知道您原來會跳舞,卻為他破了例,您對他太特別了。在他提醒您那話後,您那神情,女兒害怕,害怕您會毀了自己……若他能回應您,我必然會成全你們,就像上次那樣。”
說的是將畫卷燒毀,毀滅證據。
“但他沒有,他眼睛裡隻有野心勃勃,也許您隻是他的跳板!我怎麼能忍受他如此利用您。”詠樂忽然激動起來,“母妃,女兒隻有您和安麟了,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小您就說,皇宮裡沒有真情,誰用了誰就自掘墳墓,這些話是您告訴我的,為何您自己明知故犯?要是您出事,考慮過我該怎麼辦嗎?不要再犯傻了,好不好……”
她捂著臉,纖弱的肩微微顫抖。
也不知是這話真的戳中穆君凝中最隱秘的地方,還是她被女兒氣到,踉跄後退了兩步,居然透著一抹枯敗的氣息。
“是我在利用他,我想要的他一一為我想到,想不到的也為我做到,真要說欠,也是我欠他良多。你可知道他幫了你,若非他的提醒,也不知何時能拆穿驸馬,他甚至對我說,我們要讓公主風風光光和離,他想給你一段和美的婚姻,你卻要他的命。”穆君凝靜靜地說,潸然淚下,“況且,我與他誰都不會越了界。”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醒。
他知道她要什麼,知道該什麼時候提醒她。
“母妃,您說什麼!?”詠樂隻感到耳邊嗡嗡作響,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傅辰,有何顏面?“他是……我的恩人?我…………”
“詠樂,母妃沒資格犯傻,若你真的不放心母妃。”穆君凝頓了下,似乎在控制情緒,讓自己不至於過於失態。“那麼我就……將他調到別處。”
“母親,可還有辦法?”詠樂鎮定了下來,問道。
“我沒有,但有個人,也許有。”穆君凝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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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在穆君凝離開前,詠樂忽然喊道。
穆君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眸一笑,那麼哀慟而慈愛,“無論你做了什麼,母親都不會怪你。”
任何事,隻要我還活著,都會為你抗下。
她不是一個會輕易說愛的女人,隻懂以自己的方式愛著。
重華宮。
一僕從進屋通報,“殿下,瑾皇貴妃來了。”
書房桌案上的香爐縈繞著淡淡煙霧,七皇子周身縈繞著一抹寧靜的氣息,聞言卻筆下不停,勾上最後一筆,才將宣筆閣於砚臺上,淡聲道:“請娘娘進來。”
待穆君凝來到正殿,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壓迫感一觸即發。邵華池冰冷的神色首先堆起了笑意,平添了一分儒雅。
這位皇子正在蛻變,每日都好似與前一日不同。
“皇貴妃真是稀客,若是有事要吩咐華池,派人來即可,華池絲毫不敢怠慢。”邵華池先是行禮,又讓人上了茶,禮節上挑不出錯處,整一個態度都很恭敬,好像全然忘了前些日子讓德妃將傅辰轉給自己,以德妃之位相要挾。
隻是不料這個女人本事了得,或者說是傅辰太有本事,讓她不但復位,甚至十來年都沒動過的位置都向上進了一層,成為皇後之下第一人。
自那以後,這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就有了間隙,隻是妃子與皇子本就是兩塊領域,兩人甚少有交集,外人自然看不出分毫。
見皇貴妃的神色,邵華池讓人退下,又讓詭子詭未守在門外。
穆君凝才大約說出整個過程,傅辰有危險,希望他能出手。傅辰曾透露一二,她知道這個皇子並沒有面上那麼無能。
隻是讓一個主子去救人,難免逾矩了,但在宮外她沒絲毫眼線,而七子曾言明想要傅辰,她相信宮裡會出手救傅辰的,邵華池應算上一份,她無路可走,隻得過來勉力一試。
邵華池目光平靜,不為所動。
轉向穆君凝身上,她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身穿皇貴妃的服飾,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那挺直的背脊直到此刻才微微彎下,極為罕見的散發著一抹不容錯辨的乞求,邵華池似乎悟出了什麼,撕扯出殘忍的微笑,“公主向來寬和善解人意,又為何那麼做,是您與他越了規矩?”
穆君凝呼吸一滯,神色沉靜。
“真真可笑,堂堂皇貴妃為了一個奴才求到我身上,簡直貽笑大方!滑稽之天下!”擺開衣袖,邁步離開,在經過穆君凝身邊時,看似好心提醒道,“皇貴妃您這位置若不想坐到頭,還是注意謹言慎行吧,今日之事,我就當沒聽到。”
腳步聲踩在地面上的聲音,敲打在心尖,像是在提醒她,那個人命在旦夕,刻不容緩。
直到這一刻,才若醍醐灌頂,有一種感情在她以為能完全收放自如時,早為時已晚,可嘆她欲蓋彌彰,以為遮上一層布便誰也瞧不著,看不到。
“等等,七皇子。”
“皇貴妃還有事?”邵華池轉頭,目光凝固,就看到那個從來風姿卓絕,堪稱後宮女子典範的女子跪了下來。
堂堂皇貴妃,居然向他一個皇子下跪!
她低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頭顱,雖是庶女,但從十三歲進了太子府就盛寵至今,從來隻有別人求她的份。口中吐著她這輩子都從沒有向任何人低頭的話,“求你,救他……救傅辰。”
“他值得你如此嗎?”邵華池聽到自己這麼問。
匍匐於地,女人纖細的手指像是想抓住什麼,卻因過於用力指甲翻折,鮮血讓那雙塗著紅色蔻丹的指甲越發豔麗。
她不語,他卻明白了。
千步廊,邵華池走向東玄門。詭子跟隨而後,就聽邵華池分辨不出情緒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微抖,“他私養幕僚我裝作不知,他以下犯上我當做沒看到,他數次不聽從指令忤逆我我也由他,甚至多次證明他是我最重要的謀士,我告訴自己賭一把,用真心換真心,他必不會背叛我。”
“殿下……”
“這些事就好像一個個耳光打向我,告訴我我有多蠢!那些信任就像狗屁!你說他為何在成為我的謀士之前進的就是德妃的宮殿,他原本屬意的人是誰?又為何如此用心對待一個女人,他會沒有目的嗎?他像是會做無用功的人嗎?他把所有人都當猴子耍,是不是以為這天底下就他一個聰明的,別人都蠢笨如豬!?”
“您冷靜一下,隔牆有耳!”詭子輕聲提醒,也幸好這幾日宮中大整頓,宮裡奴才少了許多,就是平日太監們往來的千步廊上也沒什麼人。
邵華池卻隻是冷笑,穆君凝匍匐在他腳下的一幕讓他看清了什麼,也明白了什麼,“我很冷靜,從出生至今都沒那麼冷靜過。今日才讓我明白看清,她為何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他做了什麼讓她這麼死心塌地?別以為我不知道德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這樣的,看著和善其實對誰都沒放眼裡,看著雍容卻比任何人都冷情,對奴才根深蒂固瞧不起,連她身邊一隻寵物恐怕都比奴才重要,但就是這樣的她為了個奴才求我,豈不好笑,但方才我笑不出,他待在那兒有我的命令固然不假,而我卻一直忽略了,他一開始的選擇呢,德妃是誰的母妃,又屬於哪一派?”
“如果從未效忠那麼何來背叛?他是否從未選擇過……我?”
邵華池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融於黑暗。
夙玉來到東榆巷七皇子的院落處過了半個時辰了,在宮外那一幕被屬下告知後,受傅辰命令他沒有打草驚蛇,以最快速度來尋七皇子。傅辰早有預料,在辛夷動身這幾日會有所動作,他便派人隨身跟從,但對方人多勢眾,甚至帶頭人是個暫時動不得的人物,他們不能在此刻動手,反倒陷傅辰於危險之中。
在夙玉報告後,邵華池維持著坐在椅上的動作,悠然自若。
空氣中縈繞著若有似無的壓抑感,夙玉猛地跪了下去,行了叩拜大禮,再次重復,“求殿下派人救傅辰。”
他感到,殿下在拖延時間。
甚至……根本不打算出手。
邵華池好像這才發現他的存在,凝滯的目光微動,居高臨下地望下去,深邃不見底。
由窗棂外飄來的風拂過燭火,火光照在邵華池半邊如玉的面容上,面具下的部分好似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情緒,那情緒在陰暗潮湿的地方變質、發酵,直到在某個恰當的時刻,爆發出來。
夙玉垂於兩側的手,攥得青白色地骨節凸現,“殿下,我們的人已在東南面的墓地處發現他們的蹤影。”
“人,活著,是他的運氣;死了,是他的命。”邵華池押了一口茶,緩聲吐出一段話。
“傅辰對您忠心耿耿,您若失去他,將少一員大將!”至少目前為止,他作為傅辰的親信他清楚傅辰沒有二心,他知道自家主子雖然有多手準備,但卻隻是主子的手段和保命之法,主子是向著殿下的,不然又何必為殿下做那麼多安排,“您就不怕這麼做,寒了屬下等的心嗎?”
您這麼對親信,以後誰還敢全心全意跟你?
邵華池來到夙玉跟前,那雙曾經做過激烈掙扎的眼中,早已平靜,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你算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嗯?你該慶幸你是他的人,如若不然,你的項上人頭也該不在了。”邵華池柔聲細語,鞋子踩在夙玉貼在地面的手背上,夙玉痛得滿臉扭曲,那雙蟒紋鞋輾轉碾壓,十指連心的痛讓夙玉已說不出話來,隻聽上方邵華池冷漠的聲音傳來,“我與他之間的事,無人有資格插嘴。”
夙玉絕望地低下了頭,劇痛與緊迫感交織洶湧。
是啊,殿下再看中傅辰,又憑什麼親自去救人,傅辰說到底也隻是下人。
隻是殿下,您那麼聰明,難道不明白,若他知道您故意拖延時間,坐視他人將他殺害,若他得以活命,他為何要選一個將他置於死地人。以他目前可行的選擇,皇子那麼多,不是非您不可,可還會全心效忠您?他可不是您的虎賁,沒有必須要忠於誰的必要。
是您主動招惹的他,如今卻置之不理。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