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彭城伯又陷入了惆悵,因為身為外戚的他,即便是皇太孫的親外祖父,卻對太孫選妃一事,不具備絲毫的話語權和決策權,甚至最好不要妄想有任何的話語權和決策權。
因此在他離去後,我們一家三口,對這個遙不可及的機遇,並不敢真正放在心上。
可就在幾個月後,縣爺卻滿臉激動地找到我爹。
告訴他,本府採選的名冊上,赫然出現了李鐵柱的大名。
我們一家都驚了。
全縣的百姓也驚了。
雖然太子妃祖籍永城,但她本人並沒有在永城居住過,雖然她的祖宅有著無數關於鳳凰的傳說,但全縣並沒有哪個人親眼見過這隻鳳凰。
我不一樣。
從我還在我娘肚子裡,當我爹還隻是個鐵匠時,全城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人親眼目睹過我。
因此大家格外激動。
在我離開永城入京那天,由於圍觀的人太多,我差點出不了城門。
與此相呼應的是,在我正式抵達京城的時候,我也差點入了不城門。
因為我被雷劈了。
2
洪德二十年的這個夏天,我肩負著全縣百姓的期望,在耗時一個月零五天的長途跋涉之後,抵達了京城南安。
與我同時到達的還有來自全國各地幾十輛車,分別載著各府參加採選的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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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馬車依次向城內駛去。
那天顯然算不上是個黃道吉日,在距離京城不足五裡地時,天下起了暴雨,伴隨著暴雨的是轟隆不斷的雷鳴。
我和趕車的車夫都相當期待盡快進城安置。
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我的馬車即將進入城門的那一刻,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堪堪打在我乘坐的馬車上。
車夫在危急關頭展現了異常靈敏的身手跳了車,而坐在車中的我,此時卻毫不知情。
一陣霹靂火光後。
車身盡毀。
瓢潑大盆的雨水中。
我呆若木雞。
毫發無傷。
很難描述當時的心情,因為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於某種神遊狀態,能吃能睡,卻不言不語。
當我的魂魄歸正時,已經意外地通過了禮部的篩選,隻等著進宮進行最後的御前決選。
我進宮那天,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
我和另外二十九名秀女,身著統一的翠裙,粉黛不施,清湯寡水,跟在領頭的官員身後,安靜有序地進入皇城,到達最終選秀的大殿。
大殿上坐著這個帝國最尊貴的一群人。
皇帝,太子,太子妃,以及此次採選的重要當事人,皇太孫魏業昭。
我對魏業昭的第一印象,是一聲噗呲。
在我邁進大殿的同時,肅穆安靜的氛圍,被一聲嘹亮的噗呲打破。
噗呲。
有人笑了。
非常嘹亮。
嘹亮得我下意識地朝著聲源處投去短暫的一顧。
大殿右下手椅子上坐著的紅袍少年,正以袖抵口,渾身顫抖。
我很快收回了目光,平靜如水地朝著上方威嚴模糊的身影跪下。
「民女李鐵柱參加皇上。」
與我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皇帝陛下明顯的興奮,他以驚喜的語氣對我說了三個字。
「就是你?」
在此許久後我才知道這三個字出現在當時語境下的原因。
需要從我被雷劈那一天說起。
事發當日,禮部出於對採選人員的高度重視,第一時間派人到現場進行了走訪。
據說當時的雷,最初目標應該是南安城正門的城樓。但令人驚奇的是,這道原本筆直衝著城樓而來的雷,在距離目標僅剩十米的時候,突然改變了路線,略微一個轉折,劈向了正在入城的馬車。
這很難不讓人揣測,冥冥之中是否存在某種神秘的力量在保護城樓,保護南安城,保護我大昭?
更令人驚奇的是,替大昭擋過一劫的馬車被劈得粉碎後,裡面坐著的人竟然毫發無傷,且表現出非比尋常的沉穩。
被走訪的目擊群眾,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事發狀況,以及我當時的反應。
十個有九個表示我「端然在坐,神色如常」,第十個加了一句話,「其體有光」。
禮部走訪人員很如實地上報了此次走訪的內容,包括那句「其體有光」。
巧合的是,與此同時,正在為皇太孫選妃一事進行佔卜的欽天監官員,也在落雷的瞬間得到了一個結果:卦象為震,震即雷,這預示著未來的皇太孫妃,是一個和雷有關的姑娘。
這些信息匯集到陛下耳朵後,陛下龍顏大悅,務必要見一見這位賦有傳奇色彩又帶著神秘祥瑞的鐵柱姑娘。
因此當我站在他面前時,他驚喜地開口,「就是你!」
然而當時我並不理解這三個字的含義,隻能保持恭敬的態度回答:「正是民女。」
陛下哈哈大笑,緊接著問了我一個問題。
「李鐵柱,你,可有什麼才藝?」
我並不知道當日我是唯一一個被詢問到才藝的秀女,在此之前也沒有人提醒過我們,決選的時候竟然需要表演才藝。
我手心冒起了汗。
說來慚愧。
雖然我的父親在文學範疇算得上具備一定的造詣,但我個人從未涉足過任何藝術領域。
我爹曾經試圖對我進行文學方面的燻陶,他用自己的作品《牢騷》,作為燻陶的核心範本,但無論他如何耐心地教導,我都隻能記住其中的兩句:
吾父打鐵兮,
吾亦打鐵。
我的內心很慌,時間在一點點過去,陛下在耐心等待。
急中生智的情況下,我想起自己有個勉強稱得上才藝的技能。
於是我回答:「民女會數來寶。」
數來寶是一種喜聞樂見的民間曲藝形式,其表演者主要是乞討從業者和寺廟裡的僧侶。
我之所以能夠接觸並掌握這門藝術,得益於童年時經常來我家討飯的老乞者。
相比我爹的嚴肅文學《牢騷》,老乞手中的竹板和口中的唱詞,對年幼的我明顯更具有吸引力,我十分快速地學會了這門技藝,讓我爹曾經一度懷疑自己的教學能力。
原本安靜的大殿益發安靜,餘光中紅袍的少年也不抖了,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陛下「哦」了一聲,揮一揮手說:「來!給朕唱一段兒!」
表演工具很快送到了我的手中。
我拿著竹板,清了清嗓,整理了一下表情,眉飛色舞開始演唱:
「哎!哎!
竹板兒飛,竹板兒起。
八仙東遊顯神跡。
葫蘆賣藥鐵拐李,
蕉扇化舟漢鍾離。
呂祖寶劍能飛龍,
果老折紙倒騎驢。
仙姑捧蓮來,採和踏歌去。
國舅持玉板,湘子橫吹笛。
八仙為何來相聚?
襄我大昭洪德帝!
洪德帝,一十六年風和雨。
風和雨,刀裡來,火裡去。
驅韃虜,復中華,救百姓,立綱紀!
四海晏,黃河清,從此就~梁有肉那個濠有魚,身有衣那個瓮有米!
八仙齊助洪德爺,還我大昭好!天!地!」
我專注於表演,聲落的時候,才發現有另一組清脆的快板聲在與我遙相應和。
我停的時候,陛下也停了。
他酣暢淋漓地大笑著,說了一句除了他本人,任何人說都有殺頭風險的話。
「朕當年乞食之時,最會打這個!」
選秀在賓主盡歡的氛圍中正式落幕。
替大昭擋過雷劫而毫發無傷,又和上天暗示的意旨密切契合,同時又與皇帝陛下在藝術上的品味無限接近。
這一切都昭示著:
我,少女李鐵柱。
是皇太孫妃的不二之選。
3
賜婚的聖旨很快下達。
由於皇室婚禮籌備工作的繁瑣冗長,我和太孫無法馬上完婚。
我被送到了東宮,交由太子妃,也就是我未來的婆母,對我進行全方位的教導。
同時我在人們飽含感情的介紹中,也對未來的丈夫皇太孫殿下,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皇太孫魏業昭,出生於大昭立國後的第三年,陛下替他取名業昭,是希望他能成就一番偉業給大昭,可見和我的鐵柱一樣,也是一個寄以厚望的名字。
陛下非常喜愛這個孫子,早早確立了他帝國接班人的身份,而他本人也十分爭氣,不但讀書特別厲害,同時還精通書法繪畫等多項技能,在藝術方面的天賦,與陛下和我,可以說大相徑庭。
最為人稱道的是他高貴的氣質和俊秀的容顏,深受廣大女性青睞,連教導我禮儀的中年尚宮在提到的他時,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會泛起可疑的紅雲。
然而這一切,對我而言顯得比較縹緲,因為我們一直沒有進行正式的雙邊會晤,我對他的印象始終停留在一聲噗呲上。
我正式見到魏業昭,是在進入東宮的兩個月後。
那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我遲遲難以安眠。
明月當空,人在他鄉,難念會產生許多的思念和惆悵。
但我主要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