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珠那麼善良,怎麼會做出那些歹毒的事情,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活該。」
「靳扶玉,我隻求你一件事,你可否……」
「不可。」
不等他說完,便直接拒絕了他。
「你和沈楚楚的事情,不要再牽扯到祝珠身上。我不想她再沾染上一丁點的髒東西。」
「髒東西?」
韓陽低聲重復了一句,然後邊哭邊笑。
「你說得對,我就是髒東西!」
門外突然響起通傳聲,是魏延禮帶著沈楚楚進來了。
魏延禮將她養得精細,雖然看起來依然纖弱,卻不似前些日子的虛弱,反而平添了幾分弱柳扶風之姿。
她看見韓陽,忍不住往魏延禮身後躲了躲。
魏延禮護著她,皺眉看向韓陽。
「你是來接楚楚回家的嗎?不是朕說你,祝珠的死你不能遷怒楚楚。」
「陛下,臣願以一身軍功,求您一個恩典。」
「什麼?」
魏延禮下意識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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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離。」
我在身後看著,險些笑出聲來。
男人就是這樣,無論從前如何稀罕,一旦到了手,都是蚊子血。
祝珠如此,沈楚楚也如此。
方才還躲在魏延禮身後的沈楚楚,聽到韓陽的話,臉色也不過白了一瞬,卻沒有出言拒絕。
她不是傻子,她曉得韓家已經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倒不如抓著眼前這棵大樹。
魏延禮雖然不能納她為妃,卻比韓陽更能護著她。
隻有一件事她沒有想到,魏延禮這顆大樹是我親手栽下的,我也會親手拔除。
7
魏延禮的皇位,有一半該我來坐。
我嫁給他時,強敵環伺,他一個失了母族的人,勝算並不大。
是我為他拉攏了邊關大將,祝珠為他攏住了朝中文官。
在他登基之前,我被他最大的對手擄走,他用盡了一切辦法,要我改口汙蔑魏延禮,好把他拉下皇位。
我清醒地看著他用小錘子,一塊塊敲碎我的骨頭,我額頭全是冷汗,卻還笑著挑釁他。
「就這力氣?再敲幾根吧。」
魏延禮將我救出的時候,我幾乎成了一坨軟肉。
是靠著皇室的一顆救命神藥保住了一條命,為了讓我休養好,魏延禮將我送去了江南的行宮,不許這邊的事再打擾我。
我信任他也信任祝珠,將親信都帶去了江南,順便幫他平了江南水患,消弭了一場大災。
沈楚楚的事情他下令瞞著我,祝珠怕打擾我休息也不曾傳信給我。
若不是從京城來的夫人說漏了嘴,我連祝珠的死訊都不會知曉。
我跑死了三匹馬進京,渾身骨頭疼得像一萬隻螞蟻在啃噬我,卻隻見到了祝珠的玉棺。
魏延禮說,
「算了吧,扶玉。」
算了?我怎麼可能算得了。
他忘記了,祝珠為他擋過毒酒,毒入肺腑,險些一屍兩命。
韓陽忘記了,祝珠放棄一切下嫁他,舍棄了過往的所有,選擇了他。
沈楚楚也忘記了,祝珠將她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給了她身份,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
他們都對不起祝珠,憑什麼要我算了!
我要算,還要算得清清楚楚。
一筆一筆,都從他們身上討回來!
8
韓家已經廢了。
韓陽不肯上朝,天天在家裡挖坑,想要找到祝珠留下的一星半點痕跡。
在發現果真尋不到半點蹤跡時,就跑出門去尋祝珠的屍身。
他聽聞祝珠想要葬入海中,便一路沿著水域南下。
韓一諾不肯上學,整天嚷嚷著要見他娘親,說他想聽娘親給他講猴子的故事。
昔日門庭若市的韓府,如今門可羅雀。
可魏延禮已經顧不上韓陽了,江南叛變,形勢十分危急。
他來我宮裡時,眼下掛著兩塊十分明顯的烏青。
「扶玉,江南叛變了。」
他的語氣十分疲憊。
也是,沒有我和祝珠的襄助,魏延禮這天下,未必就能坐得穩當。
他求我為著百姓,再助他一次。
我笑著說好。
「我要沈楚楚的命。」
「別鬧了,她不過是一介孤女,礙不著你什麼,你又何必如此容不下她。」
「沈楚楚的命,換五萬大軍虎符,你意下如何?」
這便不隻是助他平定叛亂,是要將五萬大軍送給他了,魏延禮沉思了一盞茶的時間,做出十分糾結的模樣。
「你若真如此恨她,那便,那便依你吧。」
說完,他便渴求地看著我。
我也十分乖覺,從內室取出了虎符。
「今日我便要看到人。」
他滿口應下,眼中卻隻有那枚虎符。
我將他的所有神情都收入眼中,心下不由得嘲諷。
時至今日,我才終於看清這個人。
午膳之後,他便派人送了沈楚楚來,那已經是完成時。
沈楚楚躺在一輛板車上,臉色煞白,唇角還有著一抹烏黑的血跡,我瞧著她蔥白的指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有我的五萬大軍襄助,江南叛亂一事很快定論,魏延禮好不風光,連帶著對我也不似從前。
9
自從沈楚楚「死後」,我便深居簡出。
聽聞此次平叛,不少人家都出了力,魏延禮要論功行賞,大半人都盯上了他的後宮。
魏延禮的後宮隻有我一個人,從前無人敢勸他選秀納妃。
隻因我手上有著五萬最精銳的軍隊,魏延禮忌憚,朝臣更是諱莫如深。
如今這大軍已經到了魏延禮的手上,他們也有了軍功,再提選妃一事,便也不需再忌憚我什麼。
人總是不知足的。
就像韓陽,當初他求娶祝珠的時候,曾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祝珠說她不想要孩子,韓陽便說此生隻守著她也夠了。
可是後來他旁敲側擊的,讓祝珠懷上了他的孩子,還險些命喪黃泉。
祝珠拼了性命留下的孩子,也沒換來多久的真心。
不光是這個男人,連她血脈相連的孩子都背叛了她,他們想要得更多。
韓陽曾經問過祝珠,願不願意多個姐妹和她作伴,祝珠嚴詞拒絕了,連打邊鼓的韓一諾都受了罰。
這件事祝珠曾在信裡與我提過。
「扶玉,你說我是不是選錯了?」
很多事情那時便有了端倪,是我沒有及時察覺。
選妃一事提上日程的時候,魏延禮還曾來宮中同我道歉,
「對不起,我如今是天子,總要制衡各方勢力。扶玉,我心裡始終隻有你一人,你且信我。」
我想他大概是忘記了,昔日我僥幸撿回一條命的時候他曾指天發誓。
「這輩子我隻會有靳扶玉一人,如違此誓,屍骨無存。」
我那麼信任他,去了江南還不忘助他穩定江山。如今不過數載,他便全然忘了。
又或許,是久居高位,早便想越過雷池。
也是,連韓陽得勢之後都會得隴望蜀,何況是至尊的天子。
我將藥汁一飲而盡,
「陛下放心,臣妾都省得。」
我沒有的,魏延禮怎麼能有。
10
選秀那日,我不曾出席。
魏延禮日日在新納的妃嫔處留宿,宮中都在傳言,皇後失寵了。
沒有五萬大軍做底氣,我這個皇後也不過是個空殼子。
如今大概是魏延禮這輩子最得意的時候,大權在握,美人在側,好不愜意。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每日愈發困頓的精神。
太醫院來請脈時,總是說他身體極好,比二十歲的青少年還要來得健壯。後宮裡宸妃有喜的消息更是讓他忽略了那一點不適,他喜不自勝。
宸妃,便是沈楚楚。
她來我宮裡挑釁時,我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你信不信,我能殺你第一次,也能殺你第二次?」
魏延禮讓她假死,我早便知道,不過是陪他演戲罷了。
沈楚楚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
「靳扶玉,你還在嘴硬,祝珠沒用,你個短命的更加沒用。」
不等她反應過來,我一劍削掉了她的頭發,她以為我要殺她,嚇得尖叫都忘記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陣汙臭味從她身上傳來。
魏延禮聞訊趕來,也瞧見這一步,不自覺地後退了三步。
「來人,快扶宸妃回宮。」
看著沈楚楚離開,他才把目光轉向我。
「扶玉,我……」
「不必說,我知道你有苦衷,橫豎我是個短命的,日後這後位你都可以給她。」
我笑得十分開懷,他卻突然冷了臉。
「誰說你短命的?胡說八道!」
「不是嗎?你早就知道了啊,我這破敗的身子本就養不好,你不必顧及我。」
「魏延禮,反正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在笑,他卻笑不出來。
他攥緊了拳頭,丟下一句話就落荒而逃。
「我不會讓你死。」
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護甲。
我死不死有什麼要緊的,要緊的是你們都要死啊。
11
魏延禮一面護著沈楚楚的孩子,一面派人給我診脈開藥。
我一碗接一碗的喝,從來不曾拒絕。
沈楚楚的孩子降生那日,也是魏延禮城破之日。
他要晉沈楚楚做他的貴妃,要讓這個孩子做他的太子,我在他身後忍不住開口。
「我看不必立太子了,反正你皇位也沒了。」
魏延禮猛然回頭,瞧見我身後站著的諸位將軍。
世家之人不會站在我這一邊,但是撐起這片江山的文武百官卻有大半收歸我手。
魏延禮要用虎符才能號令的大軍,我不過一句話就能帶走。
他氣急敗壞地看著我。
「靳扶玉!你要造反嗎!」
「朕何時薄待過你!祝珠死了,朕給了她追封,允許你一切胡鬧,連韓陽我都任你處置。」
「就算是朕納了妃子,也不曾動搖你的皇後之位,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旋即,他又看向我身後。
「還有你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朕才是皇帝,你們要效忠的是朕!」
我身後立刻傳出回答。
「我們不需要一個隻會賣國的皇帝。」
魏延禮以為,做皇帝隻要順從自己本心就好,天下人都要為他喜怒哀樂讓步。
匈奴攻城,他畏畏縮縮,不肯派人支援,害得邊關數萬將士力竭而亡,城內百姓血流成河。
明明有著遠勝匈奴十倍的兵力,他卻選擇割城求和。
文武百官請命北伐,他卻渾不在意。
「管那苦寒之地作甚,咱們都城不是照樣繁華。」
我看著跪了一地的官員,終於看透了一件事,當你從表面看到一個爛了的蘋果,那內裡一定早就爛透了。
魏延禮就是這樣。
我以為他隻是背信棄義,登高忘本,卻發現他本就是自私薄情的人。
在我號令下,魏延禮被丟進了天牢。
沈楚楚醒來後,身邊隻有一個小宮女,她抓著人問。
「陛下呢?」
小宮女顫顫巍巍。
「在,在天牢裡。」
「你瘋了吧!靳扶玉叫你這麼說的?這種鬼話她以為能騙到我?陛下可是說了我生下孩子就封我做貴妃的。」
她不斷在寢宮裡呼喊,卻沒有一個人理會她。
就連先前的小宮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宮裡沒有蠟燭,沈楚楚在黑暗中到處呼喊,卻不知白天黑夜。
12
這也是我囑咐的。
將她所住的整個宮殿都蓋住,不讓一絲光亮透進去,也不讓沈楚楚聽到一絲聲音,我要她一個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祝珠走不出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扛得住。
韓陽得到消息回京時,我早已扶持了新帝上位。
他跪在我面前。
「我以為你隻是恨我,原是我錯了。」
「那你可能弄錯了,我從來不恨你。」
他抬頭看我。
「我不過想弄死你。」
人總是要說到做到的。
就像我小時候,父親說貓兒撓壞了我的袍子,我便要坐實這話,要他賠我的新袍子。
韓陽說他以性命求娶祝珠,那他毀諾之後,我要他性命也合情合理。
祝珠不在,沒人教我應該怎麼做,那就按我的標準做。
他想替魏延禮求情,卻被新帝派人亂棍打了出去。
我有些乏味,去天牢見了魏延禮,他早就不復先前風光時的模樣。
「你來了。」
「是啊。」
我蹲在他面前。
「匈奴來求和了,你知道嗎?」
「他們願意獻降,唯一條件,是把你交給他們。」
方才還一臉淡定的魏延禮,瞬間變了臉。
「你做了什麼!」
「別緊張,我也就是換了你給他們的布防圖,活捉了他們的王而已。犧牲一個你,換萬千百姓安寧,不是很劃算嗎?」
魏延禮激動起來,伸手就要來抓我。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朕是皇帝, 朕是九五之尊!」
我拍了拍衣裙上的灰, 讓外面的人進來。
「送過去吧,別讓匈奴使者等急了。」
我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祝珠教的, 我沒忘。
13
魏延禮到了那邊沒撐過三日。
聽聞使館中日日有慘叫聲傳出,匈奴一寸寸敲碎了他的骨頭, 如同當年他的政敵敲碎我骨頭一般。
不過他不爭氣,我可是一聲沒哼的。
我坐在使館對面的酒樓上,看見匈奴人丟出了一團爛泥, 很快有人一腳踢開。
「什麼爛汙東西, 擋著本少爺翻本了!」
韓一諾那一腳絲毫沒留情,本就隻剩一口氣的魏延禮, 登時就咽了氣。
而他一頭扎進不遠處的賭坊,裡面傳來十分熱鬧的吆喝聲。
傍晚時分, 終於尋到這裡的韓陽, 找到了不成人形的魏延禮, 從旁人口中知道了最後補腳的正是自己的兒子。
他提著刀,衝進了賭坊。
再出來時, 白色的刀刃已然見了紅。
侍女打聽後回來告訴我,韓一諾用一隻手斷絕了和韓陽的父子關系, 死在賭坊都不願意出來。
倒是沈楚楚一聲不吭,深深拜了下去。
「祝「」他割斷了自己的手腕,選擇了和祝珠一樣的方式, 懷裡還揣著一隻斷手。
我去瞧熱鬧時韓陽仍然沒有閉上眼睛,周圍人大聲交談。
「聽說這是從前的韓陽韓大人, 昭陽郡主的夫君。」
「那他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聽說他背著郡主和一個孤女不清不白, 把好好的郡主給氣死了, 連帶著兒子都染上了賭癮。」
「哎喲賭癮那可不是小事,韓家這是完了啊。」
「誰說不是呢, 原來當官的也這麼慘哦, 我這心裡不知道怎的怪痛快的, 該!」
我正聽得津津有味, 新帝派人來尋我。
「那宮裡沒聲音了。」
我點點頭,去了沈楚楚的宮裡。
揭開黑布之後, 她滿面驚恐地倒在宮門口, 隻差一步就能出去。
我讓人將她的孩子抱來, 在她面前哭了兩聲。
畢竟是她的孩子, 總要哭一哭以盡哀思。
新帝問我如何處理這個孩子,我隻說讓人丟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我可不是寬宏大度的人,做不到不遷怒沈楚楚的孩子,讓人把它丟到祝珠救回沈楚楚的地方, 已經是仁至義盡。
喉嚨裡冒出一股腥甜, 我曉得時日無多了。
好在,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我閉眼之後, 沉沉睡去。
祝珠, 你瞧,他們對不起你,我讓所有人都賠了罪。
來日相見,你可莫要怪我狠毒。
許久許久, 我的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扶玉,是你嗎?」
祝珠穿著我不曾見過的衣裳,笑得一臉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