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不動不會說嗎?笨死你算了。」
我笑了笑,低下頭:「謝謝你。」
顧復池看著我的笑容,我能感受到,他有片刻的失神。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間裡,我們的相處已經越來越像一對小情侶。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看到聯系人名字的那一瞬間,顧復池像是整個人突然被點亮了。
「詩羽姐姐!」他興奮地接起來,「你終於回我電話了!」
我切菜的手一抖,差點劃傷了自己。
07.
在我的人生中,「秦詩羽」這個名字是最大的噩夢。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爸媽一心希望可以靠女兒高嫁來改變命運。
當然,彼時年幼的我是不懂這些的。
我隻知道,在我八歲前的人生裡,爸媽似乎更喜歡我一點。
「茵茵和詩羽長得像,但還是茵茵更漂亮一點。」
「而且茵茵聰明,無論是什麼,學一遍就會。」
親戚們都這麼說,我並不知道這都意味著什麼,反而抱怨:「為什麼我要上鋼琴課芭蕾課馬術課,姐姐就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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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歲的秦詩羽站在我身邊,溫婉地笑:「家裡的錢有限,爸媽都給妹妹花吧。」
於是所有人都說,茵茵聰明漂亮,但還是詩羽更溫柔懂事。
然而人生自我八歲那年成了分水嶺。
我意外摔倒,不知從何而來的碎瓷片劃傷了我的臉,不管塗了多少藥膏,還是留了疤痕。
沒有人再說我漂亮了。
我要去的鋼琴芭蕾馬術課,都給了秦詩羽。
過年時秦詩羽會有新的漂亮裙子,而我隻能穿舊衣服。
深夜的時候,我聽到爸媽在他們的房間裡嘆氣:
「茵茵這張臉算是廢了,沒必要再在她身上花錢了……」
隻有秦詩羽會安慰我:「沒關系的妹妹,隻要你夠努力,臉毀了也可以擁有幸福的人生。」
我看著她的臉,說出這種勵志雞湯時,她的神情是如此柔美真誠,好像一個一塵不染的天使。
……就好像那天把碎瓷片放在沙發後面,又悄悄絆倒我的人不是她一樣。
08.
此刻,我靜靜地聽著姐姐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傳過來,輕柔、甜美、無辜:
「復池你要好好的,我下個月就回去啦。」
我放下菜刀,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有些計劃,必須要提前了。
09.
大考前夕,顧復池病了。
這段時間本就是流感高發期,病來如山倒,我趕到顧家的時候,他已經燒到了 39 度,整個人在被窩裡發抖。
他的睡衣已經完全被虛汗浸透,打湿的額發貼在燒得通紅的臉頰上,嘴唇卻是蒼白的。
「你得去醫院。」我把顧復池扶起來,「吳叔呢?還有李嬸……」
他們是顧總留給顧復池的司機和保姆。
顧復池靠在我身上,整個人像是脫水狀態一般,根本沒有力氣回答我的話。
我拿過他的手機,用顧復池的指紋解了鎖,試著聯系吳叔和李嬸,很快明白了為什麼小少爺病成這樣,家裡卻一個人也沒有。
吳叔的車壞了,他家離得遠,一時趕不過來。
李嬸今天要參加兒子的婚宴,去了臨城。
眼看是沒有人幫忙了,我伸手幫顧復池解開那身湿透的睡衣。
他無力地試圖揮開我的手:「你幹什麼……」
「換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他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你?你根本……」
我不由分說地幫顧復池換了衣服,隨後,我艱難地試圖背起他。
他很重,比我高了將近二十公分,站起來的時候,我膝蓋一彎,差點直接跪到地上。
加油,不要倒下……
勝敗在此一舉。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呼吸,背著顧復池向門外走去。
突然間,我感覺有什麼滾燙的液體滴到了我的頸窩裡。
我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眼淚。
顧復池哭了。
10.
深夜兩點,顧復池靠在我身上輸液。
他睡得沉了,睫毛微微翕動,醫院的燈光照下來,他精致的側臉像藝術家用心打造的雕塑。
我隻背他出了樓門,就遇到了好心的鄰居大叔,開車送我們來了醫院。
顧復池的睫毛太長了,我有些好奇,想要伸手碰一碰,手腕卻突然被人抓住。
顧復池睜開眼睛,淡淡地看向我:
「幹什麼?」
「想數數你有幾根睫毛。」
「切。」他哼了一聲,「老套。」
這樣說著,他卻悄悄把臉扭了過去,我看得到他嘴角微揚的弧度。
扭過臉後,他看到了我膝蓋上的瘀青。
「怎麼弄的?」
「沒事……」
「怎麼弄的?!」
「背你的時候沒站穩,撞了一下。」我小聲道。
「笨死你算了。」顧復池冷著臉,「明明打個 120 就能解決的事情。」
「我……我當時沒想起來。」我咬咬嘴唇,「你不也沒提醒我嗎?」
顧復池沉默了片刻:「老子那是燒糊塗了。」
我摸摸他的額頭,變涼了一些:「不燒了就好,剛剛嚇壞我了。」
病痛會激發出一個人身上所有的軟弱,顧復池像隻收起了尖刺的小獸,乖乖地窩在我懷裡。
「剛剛……為什麼哭?」
顧復池臉色一黑:「能不能別提?」
「好,不提。」
……
半分鍾後,顧復池低聲道:「你小時候有沒有看過那種腦殘作文範文。」
「……啊?」
「就是那種寫什麼,我冬天晚上生病了,媽媽背我去醫院。」
「唔……好像看過,很多人都這麼寫。」
「嗯。」顧復池低低地說,「其實我當時很羨慕。」
我沉默了下來。
「別人的媽媽會背他們去醫院,可是我生病的時候,我媽從來不會出現。
「我沒有想到,第一個背我去醫院的人……是你。」
顧復池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完這句話後,他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想要回避真情流露後的羞澀。
我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
輸完液後,我們回了顧家,我給顧復池熬了皮蛋瘦肉粥。
粥在煮的過程中,我聽到顧復池的手機又響了。
「……姐姐。」
顧復池接了起來。
是秦詩羽。
「我不是有意不回你微信的,我昨晚病了。」
隨後顧復池這邊沉默了下來,我猜都能猜到,是那邊的秦詩羽在關懷他。
若是往日,這份關懷已經足夠溫暖顧復池了。
但此刻,在真實的陪伴和付出下,那跨越重洋的遙遠問候,聽上去是那樣地不疼不痒。
果然,顧復池的神情也遠沒有往日的激動和小心翼翼,他甚至略為冷淡地嗯了兩聲:「我知道,沒事,已經好了。」
電話掛掉了,我端著熱好的粥走過去。
我沒有要求解釋,然而顧復池抬眸望向我,在片刻的沉默後,主動開了口:
「你姐姐要回來了,希望我明天去機場接她。」
我沒說話,把粥放到了茶幾上,然後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顧復池就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
「秦茵茵。」他咬了咬牙,「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甩臉色給誰看呢?」
「我沒有甩臉色。」我平靜地說,「這是我們的約定,她回國了,我就消失。」
我把「消失」那兩個字咬得很重,以至於顧復池的臉色在瞬間變白了。
「你甘心麼?」他低聲問。
「什麼甘心不甘心?」我露出聽不懂的表情。
顧復池的喉頭動了動:「你追我追了這麼久,你姐姐一回來你就主動放棄,就不會不甘心麼?」
「不會。」我淡淡道,「我說過了,復池,我沒有妄想過什麼,我隻是希望多和你待一會兒而已,現在姐姐來了,我自然應該離開。」
「反正我隻是個替身,你永遠不會喜歡我的,對吧?」我看著顧復池,粲然一笑。
顧復池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畢竟這句話,可是曾經的他親口對我說的。
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在滿室的沉默中出了門。
關上門走到電梯間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巨響,似乎是顧復池把盛粥的碗給砸了。
我並沒有回頭,淡然地摁下了電梯的下行按鈕。
——其實很早就有心理老師提出過,顧復池有躁狂症的傾向,建議做個深入的調查。
但顧復池本人不願意,顧總又好面子,絕不肯承認兒子「有病」,所以顧復池一直以來的驕縱妄為、喜怒無常,都被大家視為豪門少爺被寵壞後的正常表現。
我知道,剛剛的行為或許忤逆到顧復池了,明天在學校見面,他恐怕不會給我好臉色看。
但沒辦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抬頭望向夜空,秦詩羽應該已經登機了。
快回來吧,姐姐,我已經備好了大戲的舞臺,隻等你來登場。
11.
秦詩羽如期回國了。
顧復池去了機場接她。
保姆李嬸將一切匯報給了我——我轉了她五萬塊錢,並承諾後續會再轉給她十萬,她現在是我在顧家的內應。
根據李嬸的匯報,顧復池去接秦詩羽的時候,原本是有一絲心不在焉的。
但秦詩羽在推拉方面極其厲害——這些年來,如果顧復池追她追得緊,她就會冷淡和矜持一些,維護自己的白月光人設,讓顧復池在「愛而不得」的感覺中愈發把她捧上神壇;而如果顧復池這邊有放棄的趨勢,她就會立刻給一些甜頭,讓顧復池重燃希望。
此刻,察覺到顧復池這份心不在焉的秦詩羽,立刻寄出了大招——
她坐在副駕駛上,哭了:
「復池,你知道嗎,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出國留學,所以你生病的時候我都沒法陪在你身邊,你知不知道那種又擔心你又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有多痛苦。」
仙女落淚,楚楚可憐。
顧復池立刻一邊拿紙巾一邊安慰她,反復說自己隻是小感冒,沒關系的。
秦詩羽借機提出來——她現在留學回國了,開始考慮終身大事。
「復池,這些年,國外有很多男孩追求我,但我都拒絕了。」她輕聲說,「因為我一直在等一個人。」
據李嬸的情報,在秦詩羽的強烈攻勢下,顧復池已經開始預訂表白的餐廳了。
她說這話時,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神色,大概是怕我難過。
但我的表情很平靜。
一切並沒有脫離我的預期。
秦詩羽在顧復池心裡的形象實在是太完美了,多年來對白月光的愛而不得會成為一個人深刻的執念,並不是那麼容易撼動的。
但可惜,秦詩羽並不是顧復池心裡那個一塵不染的仙女。
她會露餡兒的——隻要我給予她足夠的機會。
果然,兩天後,在秦詩羽去顧家玩的時候,她發現了我留在臥室裡的項鏈。
秦詩羽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這是什麼?!」她說,「在我出國的時候,你居然和我妹妹在一起了?」
顧復池起初耐著性子試圖解釋:「她是我同學,來我家完成小組作業……」
「什麼小組作業要在臥室裡完成?!」秦詩羽氣瘋了,「這項鏈可是我在你床邊發現的!」
那條項鏈是我在背顧復池去醫院的時候,特意落下的。
它有很多作用。
首先,這項鏈上的墜子是我毀容前,父母為我重金請來的翡翠平安符,它會讓秦詩羽想起那些她處處不如我的時光,這是她最深的心魔,勢必會讓她情緒失控。
其次,它會喚醒顧復池有關生病時我如何照顧他的記憶,而那個永遠溫柔忍讓的我,會襯託出此時秦詩羽的不可理喻。
果然,以顧復池的暴躁性子,他忍耐了沒幾分鍾,就發火了。
「你在以什麼身份質問我,女朋友麼?」他冷冷道,「各自單身的情況下,我見誰好像是我的自由吧?」
秦詩羽哭了:「可你明明說過你愛我……」
「我是說過,可拒絕我的不是你自己麼?」顧復池冷笑,「還是說,你希望以這種手段一直吊著我?」
唔,很好。
顧復池終於後知後覺地醒過神了。
我父母為了培養能釣金龜婿的女兒,很早就傳授秦詩羽推拉技巧。
他們深知,以顧復池的財富地位,身邊的漂亮女孩太多,如果能被他輕易得到的話,很容易不被珍惜。
所以這些年來,秦詩羽一直若即若離。
但既然使用了這種技巧,就必定會承受它帶來的反噬。
顧復池肉眼可見地對秦詩羽冷淡了,原本的表白計劃也被擱置。
秦詩羽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