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著那隻荷包,有些難堪地看向蕭景策。
他卻輕嘆一聲:「夫人這般精湛的手藝,東西卻不是繡給我的,實在可惜。」
我不敢置信:「你真覺得我手藝精湛?!」
「自然。」
我懷疑蕭景策的審美可能有點問題。
京中人人嫌我生得粗壯,他卻日日誇我美豔動人,令他難以自持。
這荷包被衛雲朗與姚清婉輪番取笑,他卻說手藝精湛。
「既然夫君喜歡……那我繡一隻給你就是了。」
我有好幾年不曾碰過針線,手藝比起當年更生疏幾分。
然而這隻荷包,我繡得卻比之前認真百倍。
我雖然遲鈍,卻並非愚蠢。
嫁過來這些時日,蕭景策待我極好,處處縱容,我都一點一滴記在心頭。
繡荷包期間,我一直躲著蕭景策,不想讓他看見東西未完成時的模樣。
他也很配合,隻在深夜望見我被扎出窟窿的指尖時目光憐惜,張口含住。
「夫人這般辛苦,我實在受之有愧。」
我搖搖頭,忍不住問:「這些日子……你身體是不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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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笑彎了眼睛,「夫人果真命格貴重,壓得住我。」
那天夜裡,我終於繡完鴛鴦的最後一隻翅膀,提著荷包去尋蕭景策,卻四處不見他。
直到……一路沿著走廊,到了曲徑深處的小書房。
隔著一道門,玄羽的聲音傳出來:「王妃亦是姚家之人,是否與姚清婉一樣,有勾結之嫌?」
「這倒不會,她心思單純,想不到那裡去。」
這是蕭景策的聲音。
隻是冰冷、凜冽,甚至帶著一絲嘲弄之意,全然不似在我面前的溫柔縱容。
玄羽繼續說:
「雖然冒犯,屬下卻不得不問王爺一句,如今一時耽溺,可還記得當初求娶王妃所為之事?」
我一瞬間愣在原地。
蕭景策娶我,難道不是因為我命格硬,娶來為他衝喜嗎?
房內沉默片刻,蕭景策平靜無波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冷肅:「我當然記得。」
「這樣的問題,以後不必再問了。」
9
夜幕月亮高懸,月光落下來,恰巧籠罩住荷包上的那一輪彎月。
這月亮我繡得最認真、時間最久。
因為在我眼裡,蕭景策就像是月亮。
我以為他高懸在天邊,卻不想落入掌心時,自有萬般溫柔。
但月亮始終是月亮。
不過一縷光照過來,就讓人誤以為捉住了它本身。
「所以是為什麼?」
我沉默良久,推門走了進去,看著眼前的蕭景策。
玄羽站在他身後,目光凜冽地看著我,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之上。
緊張的氣氛裡,蕭景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你既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自去領罰吧。」
玄羽抿唇,行了禮,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入黑暗之中。
蕭景策這才在跳動的燭火裡,抬眸望向我。
「夜深了,夫人不回房休息,亂跑什麼……」
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在看到我手裡攥著的那隻荷包時,忽然變了,「清嘉。」
記憶裡,成親已有許久,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吸了吸鼻子,很想頗有氣勢地把荷包在他面前扯碎,以示我內心的不滿和難過。
但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繡了這麼久,終究是舍不得。
於是我反手收起荷包,令自己盡量平靜地望著他:
「想想也是,你身居高位,衝喜一事說來實在荒謬。不過你娶我既然是另有所圖,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好了。」
我自覺這話說得冷靜且理智,蕭景策卻微微蒼白了臉色,沉默地望著我。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我都願意幫你。但作為交換,你要把我小娘從姚家救出來,事成之後,放我自由。」
蕭景策撐著桌面站起身,風從虛掩的窗戶吹進來,他輕輕搖晃了一下。
我下意識想去扶他,往前跨了一步卻又止住。
他瞧見了,彎起唇角笑了一下,不知牽動了哪裡,又開始聲聲咳嗽:
「談交易……夫人如今,就這般不待見我嗎?」
我滿心糾結,到底還是心軟,走過去把人扶住,伸手給他倒了杯水。
蕭景策順勢靠在我肩上,嘴唇貼著我耳畔,極輕地叫了一聲:「清嘉。」
我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沒出息,姚清嘉你實在是太沒出息了。
我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一邊把人扶回了房間。
轉身要走,又被蕭景策一把攥住手腕:「清嘉,你要去哪兒?」
「你我既然並無夫妻之情,理應保持距離,所以從今天起,我還是搬去隔壁小院睡吧。」
「並無夫妻之情——並無夫妻之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蕭景策的嗓音裡忽然多了幾分冷然,
「床笫之事已然進行了無數次,你我早有夫妻之實,又怎會沒有夫妻之情?」
我耳朵發紅,猛地轉頭,瞪他:「閉嘴!」
「一直以來,你都在騙我……姚清婉說你娶我是別有目的,我根本就不信,可她說的,竟然是真的。」
「我的確不夠聰明,但也從未生出過害你之心。方才說的交易一事,你考慮一下吧。」
我越說越難受,指尖撫過揣在袖子裡那隻荷包,上面的針腳有些不平整,卻是我認認真真繡出來的。
如同我不夠玲瓏細致,卻珍而重之捧在他面前的心意。
「我承認,上門求娶你,的確不是因為衝喜之說,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蕭景策輕聲說著,那張清俊的臉在燭火下呈現出玉一樣素白的顏色,
「隻是如今大事未成,時間也未到,我還不能告訴你。但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是虛情假意。」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想瞞著我,繼續找借口騙我是吧?」
我冷笑一聲,收回心神,轉身往出走,蕭景策似乎要再開口說些什麼,可傳入我耳中的,隻有劇烈的咳嗽聲。
這幾日風涼,他身子一直不大好,還在喝藥。
但又與我何幹呢?
我強迫自己硬起心腸,走出了房門。
10
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阿凝服侍我梳洗梳頭,銅鏡裡倒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麼了?」
「昨夜王爺咳了血,請了醫官前來診治,說是大悲間牽動了心神,故而引動舊疾。」
阿凝滿臉擔憂,「玄羽不知犯了何錯,又被王爺重罰,如今滿身是傷,也不能很好地照料……」
我的手在妝奁上頓了頓,垂眼冷笑:
「既然偌大的平陽王府都找不出第三個可用之人,不如你去照料吧?反正我健健康康,有手有腳,本也不需要人服侍。」
阿凝不敢再試探,小心翼翼地望著我:「王妃與王爺……吵架了嗎?」
「不是吵架,是要和離。」
我和蕭景策開始冷戰。
但,隻是我單方面的。
接連幾日,用膳時他仍然與我同坐,我也懶得再裝柔弱,端起青瓷碗,將大半碗魚糜粥一飲而盡。
蕭景策就坐在對面,我喝粥,他喝藥。
白玉小碗裡盛著黑漆漆的湯藥,光是飄過來的氣味,便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苦澀。
蕭景策很不喜歡喝藥,從前總是我哄著他,如今,這人捏著玉匙,無奈地抬眼看我:「苦。」
「苦嗎?苦就對了。」
我不鹹不淡地說,「人生更苦。」
自然,他最後還是將藥喝了,隻是喝完後就蒼白著臉坐在那裡,直直望著我,半晌沒再說話。
我當著蕭景策的面喝了兩碗粥,吃了一籠蒸餃,然後起身離開。
才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阿凝的驚呼:「王爺!」
我還是沒忍住,回頭望去。
蕭景策已經緊閉雙眼,伏在桌上,昏迷了過去。
唇邊一縷刺目的猩紅,緩緩流淌。
醫官又一次急匆匆趕到,診了脈,一臉凝重地宣布:
「王爺舊疾未愈,又中了毒,從前壓制下去的毒性又反撲上來,恐怕……性命有危。」
那碗蕭景策當著我的面喝下去的藥裡,被人下了毒。
醫官施了針,開了藥,又被阿凝帶去檢查煎藥的罐子。
我站在床邊,抿了抿唇,垂眼望向蕭景策。
許是因為又病了的緣故,這幾日他清減了不少,下颌線條愈發清晰凌厲,如今中了毒,一張臉蒼白無血色,瞧上去十分楚楚可憐。
縱然他在成親一事上隱瞞了我,卻從未生出過害我之心。
何況……
我伸出手去,默默替他掖好被角。
昏迷中的蕭景策忽然輕輕叫了一聲:「……清嘉。」
我立刻收回手,慌不擇路地奔到門口,忽然又反應過來。
不對啊,他還在昏迷,我跑什麼。
這個時候,阿凝回來了。
她的身後,還跟著神色冷峻的玄羽。
行過禮之後,玄羽沉聲道:「王妃,屬下已經檢查過,藥渣之中的確有毒藥殘留。」
「……你懷疑是我幹的?」
「屬下絕無此意!」
玄羽立刻跪了下來,
「隻是想請王妃這幾日在屋中守著王爺,屬下需要帶人將全府排查一遍,避免再生事端,另外也是為王妃的安危著想。」
在自己家裡也能中毒,還有之前姚清婉說過的,蕭景策總是隔三岔五遭逢刺殺……
我嘆了口氣,還是說:「好吧,這幾日我便睡在軟榻上,守著王爺,你們不必擔憂。」
玄羽抬起頭,往我身後看了一眼:「……屬下多謝王妃體恤。」
11
就這樣,我又搬回了蕭景策住的小院。
晚上我正在軟榻前鋪床,身後忽然傳來他虛弱的聲音:「夫人辛苦了。」
動作一頓,我轉頭望去:
「沒什麼,畢竟如今你我仍是夫妻,我想救我小娘出來還得靠你,一榮俱榮而已。」
他已經醒了,強撐著坐起來,苦笑道:「我已是不久於人世,你一定要同我這麼生分嗎?」
心頭隱痛,我吸了吸鼻子,強行將眼淚忍回去:
「別說得這麼可憐……你倒是說啊,你娶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若我說了,你肯原諒我嗎?」
「你先說……」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有動靜,我警覺地回過頭,正巧看到兩名黑衣刺客提著劍,破窗而入。
他們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刺向蕭景策。
「玄羽!」
我抓起茶杯猛地投擲過去,勉強擋下了這一劍,然後飛奔過去,徒手捏住他握劍那隻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