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很多次都是如此,衛雲朗性子更莽撞些,那些針對我的陰毒手段,大多是心思缜密的周衡在後面策劃。
姚清婉在他們心裡何其高貴,是天上星辰。
我在他們心裡何其卑賤,不過是星光不留神照到的塵泥。
大禮行完,姚清婉站起身來,臉色微微蒼白:
「庶姐生性莽撞,我原本還擔憂她出閣後不討夫君歡心,何況她心中早有——啊,是我失言了。」
蕭景策唇角輕勾:「姚姑娘知道失言,總該顧念些。畢竟你未出閣,言辭輕浮,到底是不妥。」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懟得姚清婉說不出話來。
姚清婉溫柔和藹的神情隻維持到午膳時分,用過膳後,她借口要說些體己話,把我單獨拉到閨房,冷然笑著:
「就算姐姐用些狐媚手段討得平陽王歡心,卻不是忘了,他不過是個失勢將死的病秧子。」
「你如今借他名頭逞威風,來日他魂歸西天,你與三姨娘又該如何?」
我裝作聽不懂她的話:「妹妹不提醒我都要忘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喚夫君回府喝藥了。」
「姚清嘉,別著急,總有人治得了你。」
跨出門前,我聽到姚清婉帶著篤定笑意的聲音,不知怎麼的,脊背一涼。
5
因為一直記掛著姚清婉說的話,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憂心忡忡。
蕭景策還以為是因為沒見到小娘的原因,好言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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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擔憂,姚大人說嶽母是感染了風寒才不宜見人,若你不放心,等她痊愈後,我再同你回來一趟便是。」
「不是因為這個……」我咬了咬嘴唇,「其實王爺不必待我太好。」
他詫異地挑了挑眉:「為何?」
「我……我不是什麼好人。」
當著別人的面說他會死終歸不太禮貌,我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另尋了個更正當的借口,
「王爺總該聽說過,京城之中,我的名聲實在難聽。」
蕭景策卻輕笑:
「夫人多慮,我一向身子虛弱,顧好平陽王府已是不易,實在無暇了解京中流言。」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對我這麼和顏悅色,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衛雲朗傳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在旁人眼中是多麼聲名狼藉。
倘若……
倘若被他知道,會不會像衛雲朗和周衡一般厭憎我?
夜深了,在裡間泡藥浴的蕭景策半晌沒有動靜,我察覺到不妥,慌裡慌張地跑過去,才發現他竟然暈了過去。
張口叫人,卻無人理會我,我隻好暫時放棄柔弱的人設,伸手把人抱起來,置於榻上。
雖然已經盡可能避免自己往不該看的地方看,然而他實在是太……
榻上的蕭景策微微瑟縮了一下,喃喃出聲:「冷……」
我連忙向前一步,抖開被子將人蓋得嚴嚴實實,正要轉身出去叫人,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握住。
接著,那隻手一用力,我跌坐在蕭景策身畔,順勢躺倒下去。
他虛弱地說:「我仍然覺得冷,夫人身上很是暖和,可否暖我片刻?」
他臉色白得透明,看上去楚楚可憐,我隻好鑽進被子裡,將人抱住。
然後就很快察覺到不對。
「你……」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你不是說你冷嗎?」
「是很冷,需要夫人再暖暖我。」
我也不知道蕭景策哪來的力氣,方才還虛弱到昏迷過去的人,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洞房花燭遲了一日,今夜補上,倒也來得及。」
燭光透過蟬翼般的幔帳,在我眼前搖搖晃晃。
我想到那些苦心鑽研的醫書,想到出閣前夜小娘通紅的臉,忽然了悟——
我大概可能也許是,誤會了什麼。
桌上不過點著一對尋常花燭,卻至燭淚逶迤仍未結束。
「夫君如此柔弱,這般辛勞,會不會太過為難你?」
「不為難。」
他吻住我眼睛,嗓音微啞,尾調卻上揚,「你暖我暖得甚好。」
6
過度放縱的後果,是蕭景策臥病在床數日。
面對玄羽冷冽的目光,我很是愧疚地在榻邊摳手指:「都是我的錯……」
「是我太過放肆,與夫人何幹?」
蕭景策倚著床頭,輕咳兩聲,吩咐,「阿凝,你先帶王妃下去用膳,我有事吩咐玄羽。」
阿凝是個很活潑的小丫鬟,闲來無事,講了不少八卦給我聽。
比如之前京中小有名氣的小將軍衛雲朗,因頻繁出入煙花之地被聖上訓斥難當大任,如今在府中閉門思過。
比如周相打算為唯一的嫡子說親,卻無意中發現他身邊的丫鬟已有身孕,此事在京中傳開,都說丞相家風不正。
我聽得心花怒放:「蒼天有眼,報應啊。」
「什麼報應?」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溫溫潤潤,像是纏綿繚繞在心頭的春水。
我微微一僵,抬眼瞧見一襲青衫的蕭景策逆光而立,含笑望向我。
不想他覺得我報復心太強,我慌裡慌張地轉移話題:
「沒什麼……王爺身子好了嗎?就這麼下床,要不要緊?」
「無事。」他偏過頭去,輕輕咳了兩聲,又笑笑地看著我,「難得放晴,不如我帶夫人出門逛逛吧。」
在姚家討生活的日子,我有幹不完的活,很少有機會出門。
大多是姚清婉跟衛雲朗周衡一同出遊,回來時隨便扔給我什麼東西,說是帶給我的禮物。
如果敢說不喜歡,就是不識抬舉。
如今,我跟蕭景策並肩走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頭,望著路邊的木制風車,欲言又止。
蕭景策輕笑:「夫人喜歡?」
「有點喜歡,但其實不買也……」
話音未落,蕭景策已經摸出碎銀,買下一支風車,笑著遞過來。
舉著那支風車,我和他一路穿過人群,到了西坊市最大的一家首飾鋪子。
小二拿來最新款的首飾給我挑選,蕭景策拈起一支螺鈿金簪,正要往我發髻上佩。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姐姐,好巧。」
竟是姚清婉。
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神情冷淡的高大男子,眉眼間竟跟蕭景策有三分相似。
這人一見我身邊的蕭景策,就開始冷笑:
「平陽王命不久矣,怎麼不好好在府中待著,若是不幸死在這街上,豈不是嚇人嗎?」
我明白了。
這人就是京中有名的、跟蕭景策向來不對付的三皇子。
據說蕭景策當年中毒一事,還與他母妃多少有些關系。
想到這,我很警惕地往前跨了一步,將蕭景策擋在身後。
他輕笑一聲,當著那兩個人的面,握住我的手:
「微臣成婚後,倒覺得身子比從前好了不少,說不得能活到為三殿下送行那一日。」
「平陽王,別忘了你的身份,怎麼能這樣和三殿下說話?」
姚清婉蹙著眉,咬著唇,一臉不認可的表情。
我受不了了,好想抽她。
她這副樣子,我已經看了十幾年,實在看得夠夠的了。
「姚姑娘好大的威風,不過如今瞧來,還是你姐姐回門那日跪地行禮時更順眼些。」
姚清婉臉上露出屈辱之色,淚盈盈地看向三皇子,嬌嬌弱弱地叫:「殿下……」
就算我是個傻子,這會兒也看出她和三皇子之間的不對勁了。
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皇子去年就已經娶了正妃。
7
三皇子身後的侍衛拔了刀,請蕭景策上樓一敘。
我大概數了一下,其實也就七八個人,我也不是不能對付。
正要動手,蕭景策卻回過頭來,目光溫柔地包裹住我:「夫人別怕,我很快就下來。」
「可……」
「三殿下身為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不會對我做什麼的。」
我站在樓梯口,不放心地往上瞧。
姚清婉走到我面前輕笑:
「真令人愉悅,我瞧著那藥起了作用,姐姐如今生得愈發粗壯了。」
「姐姐隻當自己真的命格貴重,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平陽王求娶你的真正目的吧?」
我不想理她,卻抵不住這人非要往我這裡湊,一定要看到我傷心欲絕的樣子才算暢快。
於是我嘆了口氣,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
「當然。夫君他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被我的美貌所吸引,對我一見鍾情。」
姚清婉冷笑一聲:「姐姐還真是痴心妄想,你以為——」
「夫人戴這幾支發簪很是漂亮,這一匣子本王都要了吧。」
由遠及近的、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她沒出口的話。
我猛地回頭,發覺蕭景策和三皇子已經從樓上下來,連忙衝過去,不放心地把他上下檢查了一遍。
他握住我的手,含笑衝我搖頭。
姚清婉不死心地開口:「殿下,平陽王言語冒犯於你……」
三皇子一甩袖子,冷冷地說:「孤從不與將死之人計較失禮之事。」
回府的馬車上,我忍不住問起這事。
蕭景策勾過我腰肢,伏在我肩上輕輕喘氣:
「夫人怎麼不想想,你妹妹一介閨閣女子,為何會與三皇子一同出現在此處,還舉止親密?」
我忽然就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她跟三皇子之間……可他已經娶妻了啊!」
「三皇子妃之位,又怎麼比得上皇後之位?」
我萬萬沒想到,姚清婉的志向竟如此遠大。
怪不得衛雲朗與周衡都對她死心塌地,她卻不為所動。
8
我將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問了蕭景策幾個有關三皇子的問題,他都很耐心地答了。
「你跟三皇子……」
話還沒說完,一隻溫熱的手忽然從身後抱住我。
蕭景策微微喑啞的嗓音傳入耳中:「夫人一路都在提三皇子,我可是會嫉妒的。」
我悶哼一聲,在理智的弦最後崩斷前,又想起了白日裡姚清婉說過的話。
「我是不是……胖了?」
蕭景策眼尾一挑:「這可不好說,不如我仔細替夫人檢查一遍吧。」
「但夫君身子虛弱,絕不可這般操勞……」
蕭景策停了手,無辜地望向我:「不如……勞煩夫人?」
我咽了咽口水:「那也行。」
……
第二日我始終心驚膽戰,生怕蕭景策又太過病弱。
好在勞累的都是我,他的身體並無大礙。
我與蕭景策用膳時,管家忽然進來,說衛府來人,有東西要轉交給我。
是一隻荷包。
五年前我剛學女紅之時,與針線糾纏了大半個月,勉強繡出一隻,送給了衛雲朗。
隻可惜情竇初開的苗頭剛發芽,就被他活活掐死了。
他提著那隻荷包,嗤之以鼻:
「姚清嘉,你便是倒貼我五百兩,我也不敢把這麼醜的東西掛在身上啊。」
如今東西又回到我手上,還是在我跟蕭景策相處融洽之時,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姚清婉搗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