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我其實是有些麻木的。
沒關系,是我欠他的。
我當時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然後繼續日復一日,唯一的變化,是身手練出來了,基本上隻有我揍人的份兒。
24 歲生日那天,黃朔破天荒主動約了我,並且聲勢浩大為我慶祝。
「臥槽!這家蛋糕老貴了!還有這酒……朔哥對枞哥真好!」
過於熱切的氛圍,甚至讓我有了種要被原諒的錯覺。
我接過蛋糕,道了聲謝。
的確好吃。
然而還沒吃完一半,手機就來了條信息。
【枞哥,朔哥新給你攬那個事兒,我打聽過了,是衝要命去的,他點名讓你上,你找借口推了吧。】
手邊有人遞來一杯酒,我抬頭,看見黃朔的笑臉。
原來,這是送行飯,黃朔想我死。
說實話,短暫的怔愣後,又覺得挺合理,至少比他打算放過我的猜測合理。
這幾年我在業內名聲越來越大,黃朔對我的冷眼也在隨之增多。
他隻是不想忍了。
刪除短信,我赴了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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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刀捅來時,我其實能避開,但有些累了。
算了,就這樣吧。
我放棄掙扎。
再睜眼,就到了新世界。
周尋在不遠處挨打。
或許是被相似的愧疚折磨,我出手幫了他。
「怎麼到了也不叫我?」周尋揉揉眼睛,直起身體,透過車窗看了眼自家停車場。
轉頭,對上他清亮的眼睛,我遲鈍地意識到。
自己做錯了,不該隨便求死的。
恩仇並不會就此相抵,黃阿姨在天上也不會開心。
我們都需要用別的方式走出去。
「周尋。」
「嗯?」
「不要一直被欺負,不管是誰,不管因為什麼。」
他解安全帶的手頓了數秒,而後轉頭看我:「好。」
下車前,他補了一句,「你也是。」
11
手機被他忘在車座。
我剛拿起,就看見亮起的屏幕上彈出新短信。
預覽中的寥寥數句,都是惡毒咒罵。
而頁面下方已經擠了很多條。
系統解釋:【沈代真母親發的,每年祭日都會來一波。】
主駕的門被拉開,周尋笑問:「怎麼還不下……」說著,他看向我手。
像是習以為常,周尋傾身拿過手機塞進口袋,扶著車門,「走吧,回家。」
回家。
從我住進這裡起。
周尋就頻頻說出這個詞。
黃阿姨去世後,就再也沒人對我說出過這兩個字。
關上車門,我呼出一口氣:「走,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意突然被挑明。
沈良驥倒是安分了幾天。
但沈母那天的短信讓我十分介意。
想起周尋定期寄出的補品。
此時也不難猜到去處。
系統說,周尋是孤兒院長大的,沈良驥是他大學時認識的,是他人生中來往最久最親密的朋友。
出事之前,沈家父母對他也算不錯。
一場事故,讓周尋同時失去了妹妹、朋友以及親近的長輩。
不該這樣。
於是,在周尋進浴室後,我偷摸拿過了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
他平時解鎖也沒避過我。
所以很容易就打開了界面。
剛準備點通訊錄。
不遠處的浴室門推拉聲就響起。
我下意識雙手背後,站直身體。
大概是動作太大,周尋看了過來,他眼中閃過不解,而後視線瞥到茶幾桌面。
再然後,那雙好看的眼睛彎起來:「查崗啊?」
「不是,那啥……」
「查吧。」周尋走到我跟前,笑得像剛得了雞腿的大型犬,「我很高興。」
這人就下半身圍了條浴巾,這跟裸著有什麼區別?!
我後退一步:「家裡又不是隻有你自己,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嗎?」
周尋聳肩,語氣十分無辜:「我脫完才想起沒拿換洗衣服,隻是出來取個睡衣而已。」
「況且。」周尋往前一步,「哥你不是直男嗎?看兄弟裸個背怎麼了?」
「……」這時候倒是又記起長幼尊卑了。
撩闲完,周尋就瀟灑轉了身。
他均勻的背肌有些晃眼,我看了幾秒就慌忙移開視線。
誰知這現眼包拎著衣服走到浴室門邊,又轉頭喊我:「哥。」
「幹嘛?!」
「查完崗可以順便欣賞一下相冊。」
直至水聲響起,我做賊一般的姿態才松懈下來。
坐到沙發上,徑直點開相冊。
「……」
那裡面密密麻麻全是我。
倒沒什麼限制級,都是些日常偷拍。
但依然讓人頭皮發麻。
「變態!」我耳根發熱,沒忍住開了口。
系統接茬:【或許應該稱之為痴漢?】
「滾一邊去!」
切出相冊,我火速翻出沈良驥的號碼存好,就把周尋手機丟到了一邊。
【你要號碼早說啊,我能給你調出來。】系統道。
「……」我咬牙,「你能搞個實體出來嗎?」
【幹嘛?】
「揍你!但凡我拿起他手機時你問上一嘴呢,剛才的尷尬一幕至於發生嗎?!」
【我也以為你要查崗啊!】
「查你大爺!我跟周尋什麼關系都沒有!我查哪門子的崗啊?!」
【哦。】
安靜數秒,系統接著道,【宿主,不知道你自己意沒意識到,你每次心虛時都格外暴躁。】
「滾!!!」
12
周尋投資的一家門店最近剛裝修完。
他去驗收的日子,原本是我打算約沈良驥的時間。
沒想到。
那傻逼竟然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頭一天晚上,沈良驥先發來了消息。
【明天見面聊聊?】
於是,周尋出門沒多久,我也赴約去了。
被一輛黑車送到渡口時,我都沒忍住笑了。
登上私人遊艇。
有人給我搜了身,拿走手機後,才帶我去船室。
沈良驥裝模作樣晃著酒杯,身後一群黑衣保鏢。
我坐到他對面,舒服地蹺起腿,衝旁邊的服務人員打了個響指:「你們這兒最貴的酒給我來一杯。」
服務生看了眼沈良驥,得到應允後才轉身離開。
我衝著他背影喊:「別下毒啊!」
沈良驥沉聲:「我還沒那麼齷齪。」
「是嗎?」我往椅背靠了靠,「那一定是咱們對這個詞的定義不同,我覺得這倆字就刻在你臉上。」
沈良驥握著酒杯的手明顯緊了緊:「許枞是吧?奉勸你再開口前,明確一下自己的處境。」
服務生將酒遞過來時,我往窗外看了一眼。
遊艇已經開出去了。
我接過高腳杯晃了晃:「很明確啊。」
說著,我往前傾身,笑道,「看出來你很怕我了,連『聊聊』都要這麼大費周章將我弄到海上。怎麼?非要讓我孤立無援至此,你才敢跟我說話?」
砰!
沈良驥摔出手中酒杯,但因為腳下鋪了地毯,最終隻發出一聲悶響。
我嗤笑一聲,將自己手中這杯精準砸到沈良驥座椅的扶手上。
玻璃碎裂聲中,紅色液體濺了沈良驥一身,有個彈起的小碎片直接在他臉上劃了一道。
他憤怒起身。
我悠闲地晃晃腿:「沒啥,就想聽個響,你剛才那聲不行。」
【宿主你別作死啊!】
「你他媽不想活了是吧?!」沈良驥疊著系統的聲音怒吼。
他身後那群保鏢都不用指示,就齊齊湧了過來。
我單手撐椅子,抬腳連踹好幾個。
拳拳到肉,幹翻大半人後,我收了力。
任由膝蓋被人踹著跪倒在地。
雙肩邊上各站一人壓著我。
沈良驥終於找回了場子,得意洋洋蹲到我跟前:「我特意為你新請的保鏢,夠勁兒吧?」
「比你夠勁兒,畢竟你這種自己害死親妹妹,卻讓周尋背負所有的懦夫也不常見。」
沈良驥眼神閃爍:「你胡說什……」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敢承認啊!」我呸出一口血,「你今天沒打算讓我活著下船吧?」
沈良驥眼中閃過一抹狠戾:「本來是想隻要你願意離開周尋,我就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那你還慫成這樣?」
「我不是故意的!」沈良驥吼,「真真告訴我她準備在藝術館跟周尋告白,她在市區開車一向慢,我才動了車……誰知道她突然改道上山的?!」
吼完,他像是自我說服一般,背過身喃喃補充,「不是我的錯,不是!」
「那周尋又做錯什麼了?!」我抬頭,「活該倒霉被你這種傻逼看上是吧?!」
像是被點了穴,沈良驥突然平靜下來。
他原地站了數秒,轉頭看過來,陰惻惻笑了:「對,算他倒霉,他這輩子隻能是我的!」
說著擺擺手,我就被人架著帶到了前甲板。
海腥味撲面而來。
沈良驥在我身後冷聲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該入了周尋眼……能有我親自送你上路,你也該感到榮幸!」
13
「錄上沒?」
廢物系統不能給我錢,倒是能搞到一些功能性金手指。
比如可以在時限內記錄我眼睛看到的內容。
【錄上了。】系統說完又犯傻病,【但錄上有什麼用?!嗚嗚嗚你都要死了,我的獎金績效都要泡湯了嗚嗚嗚……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真他大爺的煩死了!
壓著我的保鏢步伐漸快。
我耐心耗盡:「不會死!」
【嗚嗚嗚為什麼?】
「我生前的記錄你看完整了嗎?」
【沒有,隻看、看了重大節點事件。】
「如果你完整看過就會知道,我真的很厲害。」
被推至欄杆前時,我忽然又想起了黃朔。
他大概也想不到。
最後弄死我的並不是他,是我自己當時不想活了而已。
現在好吃好喝被人伺候著,一點不想死,當然不會愚蠢地拿命換真相。
從遊艇開出起,我就在估算距離。
這種程度,我的野遊水平完全能夠自救。
被保鏢拽著扔出去時,我隱約看見遠處似乎來了個快艇。
憋氣跌入水中,我還自顧自想眼花了吧,沈良驥想要我命,肯定要挑少有人來的水域。
下一秒。
系統就開吼:【臥槽!周尋來了!】
14
講真,被扔下海我都沒害怕。
但聽見周尋來了,我心想,這下真完蛋了。
迅速調轉方向,開始按照系統的指引朝周尋那邊遊。
被拉上快艇後。
我扯出一個笑:「你怎麼來了?」
周尋不吭聲,繃著臉將我上下打量一遍,就轉過頭去。
看向不遠處開過來的遊艇。
沈良驥站在甲板前側,距離原因,看不清神情。
很快,周尋手機就響了。
沈良驥打來的。
周尋接通,不給對面開口的機會,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狠戾:「沈良驥,你一再挑戰我的底線,真的讓我很難辦,你爸媽隻剩你了,總得留你一條命,但相信我,我有無數種方式讓你生不如死。所以,別再想著動許枞。」
說完,周尋徑直掛斷。
他拽過一邊不知誰的衣服扔過來。
然後直接上前坐到駕駛員旁邊,冷聲道:「開船。」
一陣海風吹過,我哆嗦著裹上衣服。
看向前面那個後腦勺。
小兔崽子,跟換了個人似的。
【宿主,周尋好像生氣了。】系統火上澆油。
「我他麼看不出來嗎?!他跟沈良驥說了話,跟駕駛員說了話,一個字都沒對我蹦,我能不知道?!」
【好好好,你牛你牛。】
直愣愣盯著前面,我反應過來。
不對啊,我心虛個毛線?
我為他冒的險,且有把握自保。
我有什麼可心虛的?!
思及此,我朝前面的椅子踹了踹,扯著嗓子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雖然風很大,但我吼得也很用力。
有些不確定,我問系統:「他聽見了吧?」
【聽見了,他剛才頭微微偏了下。】
偏了頭,但仍然一點理我的意思都沒有。
行,真行。
冷戰是吧?
誰先說話誰是狗!
15
快艇靠岸,換了周尋的車。
他這次沒有說「我們回家」。
甚至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我。
一路都安靜得讓人窒息。
其實沒什麼。
黃阿姨去世後,我在那個家裡一直都是這種狀態。
即便黃朔在家,他也會視我為無物。
我說話,他幾乎沒理過。
甚至替他做打手那些年,他也是通過發消息告訴我任務。
很多年裡,我無人說話,也無話可說。
我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種壓抑的靜默。
我該習慣的。
車子剎停。
我不願再去深究此刻的難過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