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身後沈良驥吼得極大聲。
周尋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隻聽身後繼續道:「你敢談男朋友!你對得起真真嗎?!她下周的祭日你是不是也忘了?!」
下意識偏頭,我看見周尋視線低垂,聲音很輕:「沒忘。」
他並不是在回應沈良驥,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
莫名地,我仿佛看見另一個自己。
沒忍住開了口:「不是你的錯。」
「嗯。」
很快,這小兔崽子就開始蹬鼻子上臉:「哥什麼都不知道就開口安慰,是在心疼我?」
「那倒沒有。」
不是那個意思。
真不是。
6
礙於周尋看起來的確慘烈。
上了出租後,我還是讓司機改道醫院。
「我沒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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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視他刻意賣乖的聲音,我透過窗戶打量外面與現實世界別無二致的街道。
周尋拽住我衣服下擺,語氣可憐:「挨打多了,其實身體都已經習慣了。」
「……」
誰教他這麼說話的?
拽回衣服,我煩躁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那麼多小動作?」
周尋垂眸:「我的錯,你別討厭我,我咳咳咳……」
服了。
「我沒討厭你!」我提高音量。
周尋瞬間陰轉晴:「知道了。」
靠!怎麼有種被拿捏的感覺?
轉開臉,我煩躁地問系統:「怎麼救?」
【什麼?】
「那什麼救贖,怎麼搞?!」
【你終於迷途知返了啊宿主!】系統無比激動,【其實很簡單的,支持他!陪伴他!保護他就行!】
「你他麼管這叫簡單?」
況且這和談戀愛有什麼區別?!
不行,原則不能丟。
我跟系統打商量:「以他好大哥的身份,以上這些沒問題。」
【但我們是耽美……】
「你要是非得勉強的話,我就殺了周尋,再自殺,徹底毀了你工作。」
【……】系統沉默良久,咬牙切齒回,【您牛逼。】
去醫院處理完,再回到周尋的房子,已經深夜。
被安排好客房後。
我就進了浴室洗澡。
出來時,發現周尋正站在客臥床邊,綁滿繃帶的胳膊讓他換床品的動作顯得格外笨拙。
我擦著頭發,不解:「原來的看著挺幹淨啊,不用換。」
「之前的沒曬過,這套曬了兩天,你睡起來更舒服。」
我動作頓住。
舒服……這倆字不像會出現在我生活裡的詞。
說話間,周尋已經拉上最後一道拉鏈,一瘸一拐走過來。
差不多的身高,讓我們很容易視線相對。
周尋就這麼看著我,眼睛含笑:「不知道為什麼,從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疲憊,好好睡一覺吧。」
說著,他歪歪頭,「晚安啊,哥。」
「……」
身後的關門聲響起後,我下意識抬手撫上胸口,心跳好像有些過速。
系統:【呦呦呦~誰家好大哥這反應啊?】
「滾!」
周尋長了一張很能打的臉。
美色對直男帶來的正常反應而已。
我沒毛病。
嗯,沒有。
7
周尋做投資有一手,用系統的話講,那就是足不出戶,戶頭數額也每天在漲。
從電視上的綜藝分神,我轉頭看向廚房中炒菜的身影。
拋開性別不說。
周尋絕對是大多數男人的理想老婆。
為人細心周到,做的飯味道一絕,還會賺錢。
【好看吧?】系統忽然出聲。
「……」我收回視線,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一般吧。」
【嘖嘖嘖。】
「有事說事兒!」
【每年祭日沈良驥都會想方設法折磨周尋,所以你明天要陪他去。】
「就不能直接告訴他真相嗎?如果知道沈良驥是車禍的始作俑者,周尋也不會就這麼任他欺負吧?」
【不行,我評估過,過早知道真相會導致人物情緒爆表,發生黑化。】
「不至於吧。」話剛說完,我想起了自己死前的那一刻情緒。
某些真相帶來的衝擊,的確會引起失控。
於是回系統:「知道了。」
「許枞,吃飯了。」周尋端著盤子走到餐桌邊。
自從知道我名字後,周尋連哥都不叫了。
這點小事,我也懶得跟他計較。
吃得無比舒坦,我懶散往椅背上靠了靠,閉眼緩神。
片刻後再睜開,對上周尋直愣愣的視線。
我不自在地坐直身體:「看什麼?」
周尋笑得很乖:「之前幫我解決那群流氓,還沒想好開價嗎?」
我眼神示意桌面上的光盤:「這不已經得到了嗎?」
本就隻打算混個吃住,周尋提供的質量已經遠超預期。
他聞言:「就這?」
我一時覺得好笑,還沒見過這麼上趕著還債的:「那你還想給什麼?」
「全部。」周尋認真道,「我的全部。」
他視線直白又熱烈。
我頭一次覺得自己臉皮不夠厚。
慌慌張張移開視線,抓起一雙筷子就往廚房衝:「我去洗碗。」
身後傳來一聲不明顯的輕笑。
靠!這叫什麼事兒啊!
8
趕往墓園的路上。
周尋跟我自述了一遍他跟沈家兄妹的愛恨情仇。
和系統說得差不多。
唯一多出的信息點——沈代真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可惜了,攤上那種傻逼哥哥。
路上我想到了無數種沈良驥搞事的方法。
但依然沒料到這狗東西竟然這麼瘋。
沈代真的墓碑前,被沈良驥放滿了打印紙。
紙上是沈代真用社交小號發布的暗戀日記。
可能本就沒打算讓任何人看見,記錄得十分瑣碎。
如今被她哥打印出來,鋪滿墓碑前側地面。
沈良驥靠著墓碑,手中捏著個絨面盒子,轉頭看過來:「怕碰不上你,我從早上 6 點等到現在。」
他眼神往我身上掠了一眼,「周尋,你敢帶著野男人來看我妹,就不怕她死不瞑目嗎?!」
周尋抱著鮮花低頭看向腳前。
我也垂頭。
碩大的字體徑直鑽入眼中。
【哥約了他來家裡吃飯,又要見面了,開心!
【他喜歡吃牛肉,我要開始學做飯了!
【不知道他用的哪款洗衣液,好好聞啊!】
……
字字句句,全是女孩赤誠的愛戀。
啪!絨面盒子被沈良驥扔到我倆跟前。
他站起身:「真真給你告白那天準備的戒指,戴上吧。」
沈良驥踩過紙張,走過來,「雖然你沒機會回應我妹的感情了,但還有我啊。」
他越說語氣越亢奮,「周尋,你好歹要跟我沈家人在一起,才不枉我妹為你而死!這樣吧,我勉強一下,咱倆……」
砰!
我一拳把沈良驥砸到地上。
「這他媽是你妹妹墓地!你還真是瘋得清新脫俗啊!」
沈良驥呸出血沫,勾起唇角:「墓地怎麼了?她定的戒指內環都刻著兩家姓氏!周尋要是能跟我沈家結親,真真肯定也開心!」
這人也是扭曲得可以,對妹妹心存愧疚,又放不下周尋。
這麼多年借著沈代真的名頭折磨周尋,既能自我安慰是在替妹妹出氣,又能滿足自己那種掌控周尋的變態控制欲。
思及此,我更生氣,正要上前再補一拳。
周尋卻拉住我,他將花塞過來,然後彎腰開始撿已經被踩髒的紙。
撿完後,他才拿過鮮花,走過去鄭重放下。
他看著墓碑,話卻是對沈良驥說的:「我說過很多次,車禍發生前,我跟真真就已經說清楚,我隻當她是妹妹,她雖然遺憾,但也坦然接受了。」
周尋終於轉頭分給沈良驥一個眼神,「她是那種愛得起也放得下的女孩,坦坦蕩蕩,跟你不一樣。」
沈良驥肉眼可見僵硬了一瞬,他嘴唇翕動:「你、你知道我……」
「知道。」周尋打斷,「並且看不起。」
他垂眸看沈良驥,「我欠你們沈家一條命,你找事可以,但別用真真的名義,她跟我都會覺得惡心。」
9
擔心周尋情緒不穩,回程我主動做了司機。
紅燈處,我轉頭看過去。
周尋望著窗外在發呆,膝蓋上放著那一沓打印紙和戒指盒。
半晌,他打開了盒子。
很簡約的男戒。
周尋垂眸:「那時我剛買房,她約我時的確說有禮物要送,但怎麼會是戒指?」
確實奇怪。
按周尋的描述,沈代真是個很懂分寸的女孩,比起她帶著戒指表白,我更懷疑這是沈狗借妹妹名義塞來的。
可就算隻有萬分之一可能,周尋都不可能直接丟掉。
沒忍住,我還是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沈良驥對你有心思?」
直到綠燈再次亮起。
周尋才道:「有次他找人把我打進醫院,半夜出現在我病房,我當時醒著,不想搭理他就裝睡,他偷親了我一口。」
「……」
車子不著痕跡地偏了下方向。
周尋輕笑一聲:「你吃醋?」
「怎麼可能?!我吃什麼醋?!我一大老爺們怎麼會吃一個男人的醋?!」
「是嗎?」
「當然!」
「哦。」
「……」剛準備再自證幾句。
周尋忽地道:「謝謝你,許枞。」
「謝什麼?」
周尋閉上眼,輕聲回:「有人站在我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
郊區偏遠,路程有點長。
中途周尋睡了過去。
一部分紙張順著他膝頭滑落,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從散落的白紙上收回視線。
我看向路前方。
背負人命的愧疚,可真是最牢不可破的枷鎖。
穿來後第一次,我想起了過往。
10
周尋第一次叫我哥的語氣,跟我第一次被黃阿姨帶回家時很相似。
彼時我父母因為工廠班車事故,在同一輛大巴喪生。
沒有其他親戚。
是我媽的好友黃晴阿姨幫忙操辦完了後事。
然後把我帶回了家。
她很溫柔,也很愛笑。
給我買了新衣服,然後蹲下扶著我肩膀叮囑:「家裡還有個大你兩歲的哥哥,他人不壞,就是脾氣不太好,你多擔待。」
我當時已經知道,如果沒人要我,最終會被送入孤兒院。
所以當黃朔得知自己要有個便宜弟弟,生氣得扭頭就走時。
我盯著他背影,帶著哭腔喊:「哥。」
他腳步停了一瞬,但沒有回頭,進了房間把門摔得震天響。
那之後,黃朔從未掩飾過對我的討厭。
而我,不停在討好。
黃阿姨是我們倆的日常調解員。
那樣的生活並不容易,但我太想握住黃阿姨給的溫暖。
關系的轉折點,是初三。
優秀學生表彰典禮,我握著演講稿前往候場區準備上臺時,聽見隊列中有學生議論,說黃朔在學校後面被人堵了。
主任念到我名字的瞬間,我拔腿穿過隊伍就跑。
趕到學校後街。
在黃朔震驚的眼神中替他擋了好幾腳,緊緊護住了他的頭,直到老師們趕來。
雖然最終被叫了家長,黃阿姨也訓了我倆。
但那之後,黃朔對我友好多了。
他開始勾著我脖子,衝別人介紹「這我弟」,開始允許我加入他的社交圈。
我們越來越像真正的一家人。
直到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
我們仨一起逛街。
黃朔跑去買飲料。
我跟黃阿姨站在邊上等他。
商牌砸落的瞬間,我被黃阿姨一把推開。
耳邊的尖叫聲很快因為黃阿姨頭下溢出的鮮血化為陣陣耳鳴。
急救人員來得很快。
可沒用,黃阿姨當場確認死亡。
剛出事的頭兩個月,黃朔除了不理我,一切表現正常。
可後來,他經常帶傷回家。
我闖進他房間質問他到底在做些什麼。
他頂著滿臉青紫,掛著不屑地笑:「當打手賺錢啊,反正有你這個瘟神在,我估計也活不了多久,還不如早搞錢早瀟灑,別哪天被你克死了我還什麼都沒享受過。」
說完,他就一腳把我踹出了門。
在黃朔快要被學校勸退的關頭,我在酒吧找到他,說:「我來。」
震天的音樂聲中,他捏著酒瓶,搖晃身體:「什麼?」
把人拽出酒吧,我認真道:「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我來,你回去好好念書。」
黃朔笑出了眼淚:「你那名牌大學可比我的野雞學校重要多了,你確定?」
「確定。」
「好啊。」
那之後,我主動退了學,生活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打人。
兩年過去。
我成了黃朔握在手裡的刀,我出鞘,他收錢。
他如願賺了很多,並養出了一眾小弟。
很偶然的一次,我聽見有人問黃朔:「朔哥,枞哥怎麼那麼聽你話啊?」
黃朔晃著酒杯,三言兩語講完了一筆命債:「說實話,我知道不是他的錯,我也知道我媽在天上不會怪他,但他害我沒了家,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吧?」
黃朔大概喝得有點多,摟住小弟,「悄悄告訴你啊,每天鼻青臉腫回家是我故意的,好多次都是我自己撞的,我知道,許枞一定會主動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