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劉三就被推出了人群。
葉禮腳尖往前一探,雙目微微眯起,像一隻隨時準備撲殺獵物的猛獸。
劉三回頭看了看推搡自己的人,無奈呢喃:“……娘的,這是要拿老子立威啊。”
劉三心知這是一場殺雞儆猴的把戲,卻也不能拒絕。人家侯府若是不來這一出,又怎麼鎮得住這群獵戶的匪氣和煞氣?
他隻得脫掉外衫,光著膀子走到空地上。
葉禮回頭望向秦青。
秦青早已不再與江匪石攀談,而是繞過長桌,來到場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
是了,就是這種眼神,好奇,探究,熱切。此處匯聚了這麼多人,秦青的眼眸卻隻能容納一人。
那一人就是我!
葉禮渾身一熱,戰意也隨之勃發。他衝秦青拱了拱手,這才大步入場。
打鬥開始了。所有獵戶都以為壯碩如牛的劉三定是能夠輕輕松松壓著葉禮狂揍。畢竟葉禮的體格比劉三瘦了整整一大圈。
但結果恰恰相反,劉三揮出的每一記重拳都會被葉禮遊刃有餘地接住,又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將這拳力還回去,打得劉三連連退後,痛呼不止。
當劉三轉為頹勢之後,葉禮卻開始猛攻。他腳掌往前一踏,竟哐當一聲踩裂了一塊花崗巖地磚,駭地周圍人臉色發白,唇齒顫顫。
倘若這一腳踢到劉三身上……
眾人紛紛掩面不忍再看。
劉三也瞥見了被踩得稀碎的地磚,心裡驚懼萬分,卻也知道晚了!葉禮的拳頭已經襲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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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風發出烈烈風響,轟然而至。倘若被打中,腦袋怕是會當場爆開。劉三慌忙閉上眼睛,等待閻羅王將自己拘走。
然而他隻覺鼻頭一陣鈍痛,又有一股勁風帶著高溫刮擦著他的面皮,然後便什麼都沒了。
劉三等了幾息才怯怯地睜開眼,定睛看去,繼而心髒驟然一停。隻見葉禮的拳頭竟懸在他臉前一寸之地,不曾再進。方才讓他的鼻頭鈍痛的竟隻是葉禮揮出的一道拳風而已。
劉三嚇傻了。
葉禮慢慢收回拳頭,拱手道:“承讓了。”
場外一片死寂。
劉三恍恍惚惚地搖頭,感覺鼻端發熱,伸手一摸竟沾了滿滿一掌的鮮血。他娘的!凝練出真氣的絕頂高手果然與常人不同。
你說你何必跟一個普通人鬥氣呢?你不是殺雞用牛刀嗎?劉三滿心都是埋怨,臉上卻還得扯出欽佩的笑容。
葉禮環顧眾人,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煞氣不存,隻餘驚駭的臉。這些獵戶他先前都仔細看過,有那麼幾個眼中閃爍著不安分的光,怕是心中另有打算。
這些人若是策反了其他獵戶,轉而盜竊甚至是搶掠侯府,後果將不堪設想。
葉禮要從源頭掐滅這些人的小心思。
他沉聲道:“還有誰不服?上來與我比比。”
眾獵戶齊齊退後,連連擺手。
葉禮點了其中幾人,定要他們上來與自己玩幾把。而這些人都是眼神閃爍,心懷叵測之徒。他們就沒有劉三那樣的好運氣了,一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告饒不止。
想來過了今天,他們怕是連侯府都不敢靠近,更遑論盜竊搶劫了。
秦青一邊撫摸996的腦袋,一邊彎唇而笑。他自然也看出了葉禮的用意。
江匪石走到秦青身邊,壓低嗓音說道:“小侯爺,您這位侍從怕是來歷不凡啊。”
秦青點點頭,沒有回應,於是江匪石便不再多言。如今大家交情還淺,說得太多了隻會顯得可疑。
葉禮收拾完幾個刺頭,這才回到秦青身邊。
秦青擺擺手,立刻就有幾個家丁從侯府裡搬出一個沉重的木頭箱子,箱蓋是打開的,裡面滿滿當當全都是碎銀子,熾烈的陽光照耀其上,閃出一片刺目的白。
人群中發出垂涎的驚呼,興奮的低喊。
被打得鼻青臉腫那幾人眼裡劃過貪婪的光,卻又很快低下頭,縮到人群最後面去了。他們何嘗不知道葉禮早已把他們看穿,而且可以輕易殺了他們。
搶到了銀子也得有命花才行,更何況他們根本搶不到。
秦青看著直往後縮的幾個刺頭,忽然踮起腳尖,湊到葉禮的耳邊低語:“因為有你鎮著,我才敢把這箱銀子搬出來。”
話落,他親昵地拍了拍葉禮的胳膊,含笑的眸子裡滿是贊賞。
他曬得微紅的面容像一朵沾著露水的芙蓉,盛開在眼前。他吹到耳邊的熱氣帶著清甜的淡香,吸入之後令人變得燻然。葉禮看得呆住,目光暗了又暗,竟仿佛已經凝固。
這是他第一次被秦青誇獎。
他好像終於擺脫了莽夫的低劣印象,成為了一個得用的人,可靠的人。
一股興奮之情鼓鼓脹脹充盈著胸腔,叫葉禮止不住地想笑。
但他忍住了。
他隻是嚴肅地點點頭,裝作沉穩幹練地回復道:“請小侯爺放心,這群人我一定幫你管得服服帖帖。”
秦青又是滿意一笑,再度拍了拍葉禮的肩膀,而後擺手對眾人說道:“排好隊來預支工錢吧。我知道你們當中有許多人已經斷炊幾月,心裡正著急。拿到工錢趕緊去買米糧,回去吃幾頓飽飯,吃飽了才有力氣來侯府做工。”
這番話對飢餓難耐的村民們來說簡直是久旱之地的一場甘霖,澆熄了他們的絕望。
隻是轉瞬,侯府空地上就跪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磕頭的磕頭,道謝的道謝,痛哭的痛哭,一片混亂卻又一片歡欣。
“別跪了,來領工錢。”秦青拉著江匪石坐到長桌後。
“你來記賬,我來發錢。”秦青搓了搓手,勾著薄唇小聲耳語:“我喜歡花錢如流水的感覺。”話落,他還俏皮地眨了眨眼。
花錢如流水還能這樣用嗎?江匪石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才發出爽朗的笑聲。
這位小侯爺真有意思。
站在一旁聽見這段對話的葉禮心裡一陣泛酸,卻又忍不住揚起唇角。
他偷偷從袖口中摸出一根鵝黃色的小絨毛,仔細看了看,隻覺得它可愛無比。
村民們一個一個上前領碎銀。
發給獵戶時,秦青叮囑道:“拿到銀子馬上去買打獵的砍刀和弓箭,在村寨周圍布好重重陷阱和機關,夜晚派人嚴防死守。”
獵戶們都很清楚今晚的形勢,連連點頭應諾。
每一個獵戶到了跟前,秦青都會不厭其煩地叮囑一遍。
江匪石一邊在名冊上打勾,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這位喜歡碎碎念的小侯爺。
十六歲的年紀,腦子裡怎麼想得那麼多?別人都說他荒淫,江匪石卻沒看見荒淫,隻看見聰穎。別人都說他蠻橫,江匪石沒看見蠻橫,隻看見頑皮可親。
嬌到是真的嬌,嬌得能滴水。想到這裡,江匪石著意看了看小侯爺透著淡粉色澤的薄唇,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熱意。
忽然,一道冷冽的目光將他鎖定,宛如被潛伏於夜間的猛獸盯上。
江匪石抬眸一看,卻是之前那個侍衛。
這麼看我做什麼?難道發現了我對小侯爺的一絲妄想?江匪石衝那侍衛和善地笑了笑,這才繼續埋頭記賬。
娘的!剛才那是什麼眼神!葉禮暗暗罵了一句,漆黑眼眸裡閃爍著敵視的光。
發完一堆碎銀子,秦青讓管家又往長桌上倒滿碎銀子。
哗啦啦一陣亂響,長桌鋪滿了一層璀璨的銀光。秦青露出歡喜的表情,兩隻細細的手臂伸得長長的,把滿桌碎銀子全部攏到自己懷裡,興奮得臉頰發紅。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把金山銀山堆在眼前,卻也很喜歡親手把這些金山銀山散發出去。
“我覺得我不是什麼護法,我是散財童子。”他在心裡美滋滋地對996說道。
996:“……你這輩子還真是散財童子。”
村民們看著這些碎銀子,不免發出躁動的聲音,卻因為葉禮在場,竟無人敢造次。男人們領完工錢,終於輪到了婦人和女童。
江匪石皺了皺眉,覺得不妥,正待提醒,卻見秦青衝一名走上前來的瘦弱婦人擺手:“你去對面草棚領一頓飯食吧,工錢下個月給。”
婦人興奮的手已經伸出,卻又顫抖地收了回去。
她強忍眼淚,哀哀切切地看著秦青,哆嗦著唇瓣,虛弱地說道:“小侯爺,您可憐可憐我,孩子餓了好幾月了,沒米下炊。”
秦青頭也不抬地喊:“下一個。”
婦人看向江匪石。
江匪石擺了擺手,示意她切莫吵鬧。
婦人咬住嘴唇,顫顫巍巍地走到一邊去了。
之後來領錢的婦人身子骨較為健壯,可見家裡情況還好,沒到斷炊的地步。
但秦青看了看名冊,卻痛痛快快給她發了一兩銀子。
這個婦人千恩萬謝地走了,與之前的瘦弱婦人擦肩而過時還得意地笑了笑。
婦人低下頭,怯弱地退後幾步,眼裡掉出幾滴淚水。
之後又有幾個婦人來領工錢,有人被殘忍拒絕,有人則帶著銀子歡喜而去。漸漸的,沒領到工錢的婦人全都擠在一起,默默看了看彼此的身份,好似忽然明白了什麼,不由潸然淚下。
她們全都是寡婦,所以是被小侯爺嫌棄了嗎?寡婦在這亂世就不配苟活嗎?她們死了丈夫,身染晦氣,所以碰不得那些藥材嗎?
大家越想越難過,有的人甚至哭出了聲音。
她們問也不敢問,爭也不敢爭,又舍不得走,於是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苦苦等在原地。
幹裂的泥土被她們的淚水澆出一大片湿痕,像下了一場雨。可秦青卻對此視而不見,還在那兒興奮地發銀子。
阿牛輕輕拉扯葉禮的衣擺,小聲說道:“這也太不通情理了吧?怎麼能區別對待這些婦人?身子骨壯實的就給銀子,身子骨孱弱需要米糧的,反而不給,這是什麼道理!葉哥,你去找小侯爺說說。”
“你怎麼不說?”葉禮擰眉反問。
阿牛撓了撓鼻子,呵呵一笑。
葉禮回以冷笑:“你怕小侯爺這麼做是另有深意,說得多了顯得你自己蠢是不是?”
阿牛又是呵呵一笑,尷尬地直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