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隻要害死一人,那就是我們侯府的罪過。這種運氣還是不要賭。反正浪費的也是我們侯府自己的糧食和銀子,沒有什麼大不了。”秦青擺擺手。
秦德懷一想也是,笑呵呵地說道:“浪費就浪費了吧,反正侯府有的是銀子!真的吃死了人,多少銀子也買不回心安。”
父子倆勾肩搭背地回到餐桌,繼續進食,席間笑笑鬧鬧,很是和樂。
葉禮忽然間明白,外人為何要說侯府窮奢極欲了。
他們把這麼多大米倒進糞池,被別人看見又豈能不遭罵?然而外人根本無從得知,他們浪費自己的糧食和銀子,給到災民的卻是一份生命的保障。
誤會就是這麼來的吧?那些壞名聲實則未必就是他們做了什麼壞事。眼睛看見的,耳朵聽見的,有時候也會叫人產生誤解。
葉禮心緒頗為復雜地思忖著。
便在此時,陶然一臉怒氣地從外面跑進來,質問道:“小侯爺,你為何讓管家把幾十袋大米倒進糞池?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為了區區幾斤大米賣兒賣女?你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葉禮:“……”
前些天,自己在侯府門口為小凳子爭取尊嚴,大概就是這副蠢樣吧?
葉禮忍不住低了低頭。
秦德懷連忙站起來安撫陶然:“你別激動,聽我慢慢說,那些大米都霉爛了,有毒,不能吃的。”
“我小時候經常吃霉米,我怎麼沒事?逃難的路上,發臭發餿的東西,甚至是野狗的食物,我們這些災民都要搶著吃,我們怎麼活得好好的?你們習慣了窮奢極欲的生活,根本不曾想過世上有多少人餓死在路邊……”
陶然的指責滔滔不絕,嗓門還越來越大。她是貧寒家庭出身,吃過很多霉爛的米。她以為自己能夠幸存,別人就不會有事。
與這種人根本說不通道理。秦青衝父親搖搖頭,飯都沒吃完就走了。
葉禮衝秦德懷拱了拱手,連忙跟上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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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還在大吵大鬧,聲音刺耳極了。這個女人無疑是善良的,但葉禮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喜歡對方。
正如秦青所說,假仁假義於這亂世毫無用處。
翌日,秦青一大早就讓管家在侯府門前的空地上支起幾張長桌,安排好幾個管事和賬房先生,等著附近村寨的人來報名上工。
江匪石一早就來了,手裡拿著幾本名冊,身後跟著兩溜兒長長的隊伍,一溜隊伍是身強體壯的男子,一溜隊伍是孱弱消瘦的婦人和女童。
秦青站在府門前的臺階上靜靜觀望。葉禮站在他身後,像個盡忠職守的侍衛。
阿牛贖回了劉家村的婦孺,送去很遠的莊子,今天早上才趕回來,此刻也默默站在自家主子身邊。
往日衣不蔽體,走路打晃的婦人和女童,今天卻穿上了整潔的衣服,人也變得精神許多。想來為了讓她們順利得到這份差事,她們的家人已改善了對她們的態度。
給了衣服,給了飯吃,也給了活著的尊嚴。這就是一份小小的差事帶來的翻天覆地的改變。
江匪石帶著幾個瘦弱不堪的女童走過來。
秦青立刻下了臺階親自迎上去。
娘的!果然是看上這小白臉了!葉禮暗罵一聲,憋著氣跟上。
“江先生,你來了。”秦青在毒辣的日頭下微笑,於是熾烈的陽光便帶上了一絲莫名的沁涼。
江匪石忍不住回以微笑,心緒脈脈地顫動,蕩出異樣的感覺。
小侯爺今天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紗袍,袍子上繡滿了一團一團荼蘼盛開的桃紅芍藥。這等極致奢靡的打扮,卻完全壓不住他妖冶明媚的容顏。
人比花嬌便是如此吧。
江匪石一邊思忖一邊躬身,不卑不亢地行禮。
秦青抓住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地扶了一把。
葉禮眯起眼瞳,冷冷地睨視這個小白臉。為了見秦青,這人今天穿了一襲純白長衫,下擺繡了幾竿青竹,倒是很淡雅。隻是與我比起來,這人的容貌太過陰柔,少了幾分男子氣概。據說性好龍陽的人,喜歡的都是英武不凡的大男子,正如我這般。
葉禮胡思亂想著,微泛波瀾的心竟不知不覺平靜了。
江匪石指著自己身後的幾個女童說道:“她們的親人都死了,是孤兒,敢問小侯爺願不願意讓她們上工?”
幾個女童眼巴巴地看著秦青,顫動的瞳仁裡隱隱露出幾分絕望。
孤兒在這亂世便是路邊野狗的吃食。
“帶她們去後面的棚子喝粥,稍後安排住的地方。”秦青全無二話,立刻就做了安排。
一個管事馬上把人帶走。
在絕望中煎熬等待的女童們發出了驚喜的歡呼,黯淡的眼眸被歡欣的淚水浸透,顯得清澈又明亮。她們很想蹦蹦跳跳表示慶祝,卻隻能搖搖晃晃地抱成一團,喜極而泣地哽咽。
秦青忍不住彎唇,笑容也似孩童般純然天真。
傳言真是不可信啊。誰說泰安侯府的小侯爺是個荒淫無度的紈绔?江匪石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小侯爺,內心頗有些感慨。
“這是採藥的名冊,這是巡防隊的名冊,這是砍樹的名冊,這是建造房屋的名冊,請小侯爺過目。人我都帶來了,若是他們鬧出什麼事,小侯爺隻管找我,我來擔責。”
江匪石遞上手裡的名冊。
秦青打開名冊查看,目光掃過黑壓壓的一群人。這些人一個個帶著渴盼和祈求,站在那裡緊張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土地幹裂,無田可種,又背負著苛捐雜稅,之於他們,侯府給的差事就是唯一的活路。
秦青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名冊造得很詳細,字跡也非常飄逸俊秀。誰誰誰,多少歲,性別是男是女,住在何處,面貌有何明顯特徵,家裡幾口人等信息都標注得一清二楚。
拿上冊子與人對照,幾乎不存在假冒的可能性。
秦青合上名冊,仔仔細細看向江匪石,眼裡帶著欣賞。
江匪石立刻拱手笑言:“我今日也想求一份差事,不知小侯爺允不允?”
秦青轉了轉清亮的眼珠,問道:“你想求什麼差事?”
“我想在侯府裡當一個管事或賬房。”
“你有這個能力嗎?”
“還請小侯爺給我一小袋大米和一個託盤,我可以給小侯爺展示展示。”
秦青來了興趣,馬上叫人準備大米和託盤。
江匪石隨意抓起一把米,往託盤裡扔去,定睛看了看,言道:“這裡總共有二百三十八粒米。”
圍攏過來的管事和賬房先生不信邪,立刻趴在桌子上數起來。數了足有一刻鍾,還真是二百三十八粒米。
一時間,周圍全都是嘖嘖稱奇的聲音。
秦青看向江匪石的目光已從興味變成了火熱。隻是隨手一抓,匆匆一瞥,這人就能如此準確地計數,該是何等的聰明絕頂!
能與朝廷二分天下的人,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心腹和退路嗎?
這樣想著,秦青也抓了一把米,往盤子裡扔去。
“四百零六。”江匪石笑著說道。
眾人圍攏過來仔細一數,還真是四百零六。
“神了!”秦青拊掌朗笑,快活得像個孩子。
江匪石看著他的笑臉,心裡莫名有些滿足。
葉禮:娘的!這小白臉竟然還有此等本事!
阿牛偷偷扯了扯主子衣擺,小聲說道:“我們可以暗中招攬這個江匪石。來日徹查各府衙賬目,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需要個屁!”葉禮想也不想就惡聲惡氣地懟了一句。
阿牛:“……”主子你怎麼了?主子你莫不是腦子壞掉了?
葉禮:“……先觀察一陣兒再說。萬一這人不可信,透露了我們的行蹤,我們要查的那些官吏怕是會狗急跳牆。”
“也對。”阿牛立刻釋然了。
秦青一遍又一遍地抓起大米往盤子裡扔,不為了測試江匪石的能力,隻為了與江匪石玩耍。每當江匪石猜中,他就會把自己的小手拍得通紅。
村民們也都圍攏過來看熱鬧,發出樂呵呵的笑聲。在這亂世,他們難得如此開心。
秦青現在的樣子才像一個十六歲的小少年,無憂無慮,天真可愛。
葉禮看得入迷,心裡卻一陣一陣泛酸。
扔了幾遍之後,秦青偷偷又抓了一把米,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慎重說道:“江先生,這是最後一次測試。倘若你能一瞬間報出正確數目,我才會錄用你。”
江匪石拱拱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託盤,嚴陣以待。
所有人都以為最後這一把,小侯爺必然會灑出許許多多大米,好好為難一下江匪石。
然而並沒有。
隻見小侯爺攤開白嫩嫩的掌心,在細微的叮咚聲中扔下了兩粒米。這最後一把,他根本無意為難江匪石,所謂的考驗不過是個小小的玩笑而已。
他早已認可了江匪石的能力,而這樣的玩笑瞬間就拉近了他與江匪石的距離。
什麼高高在上,傲慢驕橫,都是不可信的流言。
江匪石看了看託盤裡的兩粒米,又看了看小侯爺戲謔頑皮的臉,不由拊掌朗笑起來。
這份差事還未到手,他就已經開始期待與小侯爺朝夕相見的日子了。
秦青也快活地笑了,小手輕輕抓住了江匪石的胳膊。
看見牽著手一起燦笑的兩人,葉禮:“……娘的!”
憋在心裡罵已經不能再紓解葉禮的鬱氣。他大步走過去,拿起巡防隊的名冊,冷冷說道:“這些就是今後需要我管轄的人?江先生確定他們夠格?要不這樣吧,自認為有本事的都給我站出來,與我比比。”
阿牛:“……”四殿下您幹什麼?您不要莫名其妙做這種事啊!咱們又不是在檢閱軍隊,犯不著大動幹戈!
第85章 4你是枝頭雪7
前來報名參加巡防隊的都是當地頗為厲害的獵戶,一個個身懷武藝,體格強壯,性情彪悍。他們隻服劉三,又何曾在乎葉禮是哪根蔥?
人群中投來一束束打量的目光,帶著兇煞之氣,也帶著幾絲輕蔑。看清葉禮俊美的長相,幾聲嗤笑陸續響起。
“劉三大哥,上去教訓教訓他!”不知誰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