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狀似慵懶地窩在沙發裡,實則眸色已經冷透了。
“你的意思是,你媽媽把你當成了出氣筒?”
話很難聽,但的確是事實。
葉戎崢難堪地點頭:“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秦青微紅的薄唇此刻已因為抿得太緊而變成了紙一樣的蒼白。他斟酌了幾秒,想要再開口說話時,葉戎崢的手機又響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媽媽今天狀態很差。我給你二十分鍾,你必須到家!”葉父催命一般說道。
“我馬上。”
怎麼都穿不進的鞋子立刻就套上了葉戎崢的雙腳。
“那個魔鬼在哪兒?火把準備好了沒有,我今天就要燒死他!”尖銳刺耳的嘶喊像鋼釘刮過黑板,令人毛骨悚然。
“我讓小劉馬上去準備,你乖乖的不要動。”
“你一定要幫我殺了他!”
“好好好,我幫你。”
“他不是我們兒子,他是魔鬼!”
“我知道,他是魔鬼。”
“你不能抱他,不能愛他,不能護著他!”
“我不愛他,我也不護著他。我隻愛你,我也隻護著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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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父極盡溫柔地安慰著,葉母粗喘了一會兒,然後就歇斯底裡地哭起來。說實話,這哭聲一點兒也不讓人憐惜,反倒像惡鬼在地獄裡高舉利爪,衝天堂的亮光發出仇恨的嚎叫。
秦青閉了閉眼,隻覺得難受極了。
他隻是一個外人都覺得無法忍耐,親耳聽到這些對話的葉戎崢又會如何?
他的親生父母當著他的面,口口聲聲叫他魔鬼。
他的親生父母當著他的面,商量著如何燒死他。
他的親生父母當著他的面,說永遠都不會愛他。
他們是父母嗎?他們才是真正的魔鬼啊……
秦青搖搖頭,面露不忍,站在玄關處的葉戎崢卻是一臉木然。
類似今天這種對話,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聽得太多太多了。在那個家裡,他不是一個成員,而是一名罪犯。他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在家人痛苦的時候,憤怒的時候,需要宣泄的時候,敞開自己的胸膛,讓他們把尖刀一把又一把地往他心髒裡插。
他不配像個正常人那般活著。他隻配陷在爛泥裡。
葉戎崢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戀戀不舍地看了秦青一眼。
秦青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縱使之前再惱怒,面對如此無助的葉戎崢,他又怎麼能夠不憐惜?更何況他的怒氣僅有三分是真的。
葉戎崢狠下心收回目光,打開了門。
視訊電話還未掛斷,葉母哭得像一隻餓到極點的野豬,這野豬索要的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她親生兒子的血肉!
“別走。”秦青輕飄飄地喊了一句,溫柔的聲線穿透了尖銳的哭嚎,清晰地傳入葉戎崢的耳膜。
葉戎崢猛然停步,不敢置信地回頭。
秦青直直地看著葉戎崢,重復說道:“別走。”
本想掛斷電話的葉戎崢已經傻住了。他指了指自己,蒼白的薄唇張了張,好像在問這句話真是對我說的嗎?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回來啊!你在哪兒?”手機裡傳來葉父怒氣衝衝的質問。
葉戎崢剛浮出一絲微光的眼眸再度被黑暗吞沒。
“我馬上回來。”他啞聲說道。
“你留下。”秦青伸出手,輕輕一招,“你留在這兒,哪裡也別去。”
他的嗓音溫柔得像一朵合歡花,而這朵合歡花毛茸茸的花瓣正痒痒地撓過葉戎崢的耳膜。
葉戎崢黑不見底的眸子便在此刻爆發出難以置信的亮光。他張了張嘴,無比沙啞地問:“你是在挽留我嗎?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眼睛極渴望地看著秦青,像是在反復確認。
說出了如此恐怖的故事,竟然沒有被秦青排斥嗎?他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這樣的幸運。
手機裡再度傳出葉父的催促:“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回來啊!誰在跟你說話?你媽媽已經這樣了你看不見嗎?”
美好的夢便在此刻蘇醒過來,深沉的悲哀湧上葉戎崢的眼眸。希望的微光就在眼前,他卻不敢去碰,因為他的手是髒的。
他低下頭,壓著嗓音快速說道:“我馬上回來。”
“別回去。”秦青卻又再度開口。
“我不能不回去。”葉戎崢站在原地,門已經推開,卻遲遲未曾跨出去。他在深淵與彼岸之間掙扎。
秦青直直地看著他被痛苦煎熬染紅的眼,緩緩說道:“如果慘案發生那天,我也在場,你猜我會做什麼?”
葉戎崢恐懼地握緊了門把手,明明知道不該問,卻還是問了:“你會做什麼?”
也會像母親那般,厭憎地將他推開嗎?
秦青勾著唇角溫柔地笑了,這笑容被暖黃的燈光映照得像是一汪熱熱的泉。
“我會抱住你。”他的話也像溫熱的泉水,湧入葉戎崢荒蕪的心間。
“那個時候應該有一個人擁抱你,捂住你的眼睛。隻可惜我不在場。如果今天你留下,我會抱抱你。這個擁抱,你的家人虧欠了你二十幾年,現在由我來給。”
葉戎崢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答案會是這樣。從記事起就被殘忍無情地對待著,他竟從未想過,在當時的情況下,會有人想要擁抱他,捂住他的眼睛,讓他不要看見那些恐怖至極的畫面。
雖然從未被如此對待過,可是隻要稍微幻想一下,還是會覺得好溫暖,好渴望……
葉戎崢愣在原地,身體是僵硬的,心髒卻在劇烈地震顫。
秦青伸出細長的食指,輕輕地勾了勾,低而緩地喚道:“過來。”
“你在叫一隻小狗嗎?”996翻了個白眼。
然後,葉戎崢就真的過來了,腳步很急很沉,呼吸很粗很重。
走到秦青面前時,他忽然站定,不敢再靠近一步。他害怕自己真的撲過去了,這人就會像雲霧一般消散。之前那些溫柔到足以融化他的身心與靈魂的撫慰之語,都是一場臆想。
熱汗湿漉漉地布滿了葉戎崢的額頭,眼裡的光閃了又閃,滅了又滅。
秦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伸出手,輕輕拉了一把。
這是微風拂過葉片的力道,然而葉戎崢健碩的身體卻像大山一般壓在了秦青身上。
秦青遵照承諾,用纖細的手臂將他摟住,一隻手輕犁他粗短的發,另一隻手柔撫他僵直的背,然後緩緩摸上他俊美的臉龐,輕輕遮住了他的眼。
“不要回去。”秦青附在葉戎崢耳邊,吐出熱熱的,湿湿的氣。
葉戎崢閉上眼睛,放棄了所有掙扎:“好,我不回去。”嗓音裡帶著瀕臨失控的顫抖。從來沒有人會像秦青這般,用所有的一切去容納他,去寬恕他。
難怪秦青想要平等、尊重、理解和包容,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做的。
996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隱隱感覺到救贖的劇情好像又要崩了!現在已經沒有雲思羽什麼事了吧?
葉父憤怒至極的吼叫從話筒裡傳來:“葉戎崢,你在說什麼?你翅膀硬了嗎?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誰,讓我看看他——”
葉戎崢果斷地掛掉了視訊電話,然後微微抬眸,可憐兮兮地看著秦青。
秦青莞爾一笑,掌心貼上他俊美的臉龐,柔柔地撫了撫,然後便把他的腦袋摁回自己溫暖的頸窩。
“就這麼抱著吧,一整晚都不會放開你的。”他嘆息著低語。
第54章 2我想做你池塘裡的魚11
秦青抱著葉戎崢,半靠在沙發上。
手機鈴聲催命一般響著,響足了54秒就自動掛斷,然後又會響足54秒,一個接一個,幾乎沒有間斷。由此可見信號那頭的人是多麼狂躁。
葉戎崢抱緊秦青,把痛苦忍耐的表情隱藏在對方溫暖的肩窩裡。
他並不知道,常年遭受這種精神折磨的自己早已經患上了應激障礙。一旦鈴聲響起,他的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並冒出許多冷汗。
冷汗打湿了秦青的肩窩,讓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聽見嘆息聲,葉戎崢抬起頭,十分內疚地說道:“我把手機關了吧?”
“你起來。”秦青推了推埋在自己肩頭的大腦袋。
“你受不了鈴聲要把我趕走嗎?”葉戎崢立刻就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
“你跟我來。”秦青拉著葉戎崢起身,順勢拿上手機,走進臥室。
臥室床邊鋪著一張灰色地毯,靠門的位置擺著一面可以移動的全身鏡。
秦青把全身鏡挪到地毯前,摁住葉戎崢的肩膀,讓他面對鏡子坐在地毯上,自己則坐在葉戎崢身後的床沿。
“把手機架在鏡子上,接通電話。”他低聲說道。
從鏡子裡看去,兩人的身體半疊在一起,一個坐得低一些,一個坐得高一些,姿態很是親密。
葉戎崢不由自主便被鏡子裡的兩人吸引了。秦青的長腿就叉開在他身體兩邊,沒穿襪子的雙足白得像是一捧雪,腳趾甲圓圓的,粉粉的,可愛得像是櫻花的花瓣。
他盯著這雙玉足,根本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
“接通電話。”秦青伸出細長的食指戳了戳葉戎崢的後腦勺。
葉戎崢這才回過神來,竟想也不想就接通了曾經最害怕接通的電話。
後腦勺被戳到的地方又熱又痒,他卻舍不得撓。被秦青抱過的身體沾染了濃甜的香味,他也舍不得洗。
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中,父親的聲音聽上去竟也不那麼令他焦躁了。
“你和誰在一起?”葉父氣勢洶洶地質問。
手機以鏡子為支架豎立著,擺放的角度很低。從攝像頭裡看去,葉父隻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兒子,以及兒子身體兩邊貼著的兩條腿。腿上穿著黑色休闲褲,很細很長,雪足踩著灰毯,帶來強烈的色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