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無論他再怎麼折磨我,我都沒哭過。
自小,我便知道,哭是沒用的。
哭隻會讓嫡姐欺負我時更得意。
隻會讓父親在看到我的眼淚時更厭煩我。
隻會讓謝玄凌在折磨我時更滿足。
沒有人疼的孩子,是不配哭的。
然而今晚,我仿佛要將上輩子所有的淚水都流幹。
謝玄凌慌忙把我松開,心疼擦拭著我臉上的淚水,嗓音幹澀,語氣似帶著哄勸。
「是本王的錯,是本王的錯,柔兒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
可任憑他怎麼擦,也擦不幹我的淚水。
「本王不怪你給本王下藥了,想來,你也隻不過是太愛本王而已。
「本王不娶你嫡姐了,就娶你一個,好不好?
「到底還要本王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本王?」
我用力猛捶他的胸口,憤怒喊道。
「我要你滾!我要你滾!我要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你便如此厭惡本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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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凌拗不過我,他語氣裡滿是失落與無奈。
「你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就是仗著本王對你太好,舍不得動你。
「本王等你消氣,主動來找本王認錯。」
他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後,從窗口離開了。
我惡心得不行,一夜未睡,熬到了天亮。
自那以後,謝玄凌果真數日再未來找過我。
我原以為他終於對我死心了。
可在我封妃大典的宮宴上。
謝玄凌竟趁人不注意,借著醉意把我圍堵在御花園的假山之後。
11
他消瘦了許多,那張俊美的面龐透露出一股病態的氣息,濃鬱的鴉毒香味在我鼻尖徘徊,猶如夢魘。
我下意識地對那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鴉毒心生恐懼,正欲掙扎逃離。
謝玄凌咬牙,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緊緊將我抵在假山上,他那原本俊逸的桃花眼此刻已布滿了紅血絲,猶如困獸般痛苦掙扎,不停地懇求。
「柔兒,本王為了你,親試了鴉毒,如今,本王亦如前世的你般,已深陷鴉毒之癮無法自拔了。
「上一世,本王並非有意想逼死你,隻是聽聞鴉毒戒斷之時痛苦難忍,故而想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
「你可知道,本王每次吸食鴉毒,眼前浮現的全是你穿嫁衣的模樣!本王如今才明白,本王唯一愛的人隻有你,本王不能沒有你!
「你究竟還要本王如何做,你才能原諒本王?
「不要嫁給皇兄!你會死的,柔兒,你會死的!」
他的力道驚人,無論我如何掙扎,都無法脫離他的束縛。
「放肆!你怎知你皇嫂會死!」
一聲怒喝傳來,一股冷冽的力量猛地把我拉退兩步,令人安心的龍涎香傳來,是謝玄清,把我拉開後,他順勢抬腳將謝玄凌踹翻在地。
謝玄凌捂著胸口,跪倒在地,鴉癮的發作讓他神志不清。
他蜷縮在地上,痛苦不已地翻滾著,繼而,語無倫次地胡言亂語。
「皇兄,你可知柔兒原是臣弟的妻子啊!
「你篡奪了臣弟的皇位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奪走臣弟唯一的摯愛?
「你可知臣弟早已與柔兒有了夫妻之實,皇兄難道不介意嗎?臣弟才是柔兒的第一個男人,求求你,你把柔兒還給臣弟好不好?」
謝玄清垂眸,眼神一沉,淡聲道。
「孤已經讓過一次了。
「孤……懊悔至極!」
12
謝玄凌掙扎著從地上半撐起身子,質疑道。
「你之前甚至都不認識柔兒!你又何曾讓過我?」
謝玄清一腳踩踐在他的胸膛上,俊美容顏冷峭如冰,嘲諷道。
「孤第一次遇見柔兒,隻怕比你想象中的早得多。」
聞言,我向他投去疑慮的目光。
我之前認識他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
「春日獵場,你將柔兒丟下,孤就不該把柔兒還給你!」
接著,他手臂一伸,攬著我的腰故意把我拽進懷裡,挑眉問我。
「小騙子,如今可記起孤了?」
謝玄清明明在笑,可我卻覺得那笑瘆人得很。
他仿佛在威脅我。
小騙子,再敢欺騙孤,孤便誅你九族。
被謝玄清這麼一恐嚇,我倒是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了。
春日獵場,我的確見過他。
那日,謝玄凌意氣風發,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帶著嫡姐一同馳騁獵場。
昔日曾因我而遭受謝玄凌教訓的世家子弟,趁機將我圍堵在春日獵場的碧石假山之後。
他們言辭囂張地說著,要好好教訓我這個失去靠山的醜八怪。
為首的少年是高尚書的兒子,他想也沒想,劈手就給了我一巴掌。
啪——
動作迅猛,聲音清脆,我甚至都來不及躲避。
瞬間,我的臉頰如遭雷擊,劇痛麻木,口中頓時彌漫起血腥之味。
他身後的十數名同伴目睹這一幕,愈發難以按捺住躍躍欲試的心情。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在這裡了。
既然橫豎都是要死,我呸了一口血沫至眼前人的臉上,踹了他一腳。
而後,他們把我按住,我動彈不得,梗著脖子,準備迎接下一個巴掌。
然而,就在巴掌即將接觸面頰之際,我胳膊上突然一緊。
有人猛地把我拉退兩步。
那巴掌從我面前堪堪劃過,帶起一陣風聲。
「四……四王爺?」為首的高尚書的兒子頓時驚慌失措,跪倒在地。
我皺眉轉身,隻見一個身穿玄色繡雲紋窄身錦衣、外罩黑色貂皮大氅的少年擋在了我的側前方。
他狠狠將那隻扇過我巴掌的手碾踩在腳下,痛得他哇哇大叫。
「以多欺少,恃強凌弱,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風?」
少年生得劍眉星目,五官極其俊俏,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卻冷漠得很。
原來我在這麼早以前,就見過謝玄清!
他生得極高,背挺得筆直,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皆是姿態傲然,風華端雅。
我還未來得及道謝。
一場大雨竟悄無聲息地落下了。
我臉上的醜妝也隨即化在雨水裡。
謝玄清撐起傘,垂眸含笑,輕輕舉袖,一點一點拭去我臉上的汙漬後,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嘴角邪氣上揚。
「未承想,丞相府裡也有與本王一樣的可憐人。
「本王迫不得已藏匿鋒芒,你迫不得已掩飾美貌,大抵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我躲至他的傘下,與他的俊美容顏近在咫尺,呼吸交纏。
目光流轉間,我瞥向他狩獵籠子裡,裡面僅有一隻斷腿的小兔子。
與謝玄凌剛剛滿載而歸的狩獵籠子,倒是對比鮮明。
正如我和嫡姐那般。
一個百拙千醜,一個貌美無雙。
我奇怪道。
「你認識我?你怎麼知道我是丞相府的小姐?」
謝玄清並不回答我的疑惑,而是俯身拾起了地上被風雨肆虐的花枝。
那花開得很豔,但花瓣卻被雨水打得凋零。
他看那花看得出神。
我不解。
「這花都要敗了,有何好看?」
謝玄清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撫花瓣,啞笑道。
「本王憐它孤苦無依,嬌弱可憐。」
13
謝玄清低頭垂眸,在我額角淺淺落下一個吻。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語氣卻焉壞。
「若早知你愛慕孤多年,孤在春日獵場時便不忍了。」
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他怎麼就看不出,我說的愛慕他已久,是在騙他呢?
「其實我……」
我話音未落,謝玄凌掙扎著爬至謝玄清腳邊,緊緊拽住他的腳踝,情緒失控地大喊道。
「誰準你碰她!她是我的妻!
「她的脖頸上,還有我前幾日留下的專屬印記!」
「哦?」謝玄清眼裡墨色微動,極輕地嗤了一聲,垂眸掃了一眼我的脖頸,而後竟吻上了那鮮紅的印記,聲音微喘,「現在是孤留的了。」
溫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處,我的心亂了一拍。
我緊抓他的衣襟,將將站穩,臉頰灼熱,紅成一片,而後,又蔓延到耳根。
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究竟是在騙謝玄清,還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謝玄凌見狀,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他憤然道。
「是你!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搶走了我的皇位!搶走了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柔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而後,他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搖搖晃晃朝謝玄清衝過來。
謝玄清側身一躲,抬腳一踹,他手中的匕首便落了地。
「來人!」
謝玄清怒喝一聲,七八個錦衣衛如影隨形,立刻將謝玄凌團團圍住。
他冷眼看著謝玄凌,語氣陰沉嚴厲,仿佛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不容置疑。
「七王謝玄凌竟敢覬覦皇位,意圖謀害朕,褫奪其爵位,將其囚禁於親王府,終身禁足,永世不得跨出王府半步。」
謝玄凌被帶下去時,謝玄清猛地將我橫抱起,往寢殿方向走去。
我剛要掙扎,他便俯首貼近我的耳邊,灼熱的呼吸噴薄在我的耳廓,威脅道。
「欺君之罪,孤該如何懲罰你呢?」
看起來就好像他正在低頭吻我,而我,亦在回應他。
結實的臂膀困住我的腿彎和背脊,隔著薄薄的衣物,隱約能感受到謝玄清胸膛傳來的溫度。
身後有一道強烈的目光射來,好似帶著無限的嫉妒和懊悔。
進入寢殿後,謝玄清徑直把我放在床上。
他低頭看著我,下颌線條凌厲簡潔,挑著眉梢,連眉梢下的那顆桃花痣也微微揚起。
下一秒,溫熱感從唇上傳來。
他的動作綿密又帶有侵略性。
一雙鳳眼似要將我淹沒。
折騰了大半夜。
「再忍忍孤。」
……
14
月餘後,嫡母病重,父親遞了帖子,要我從宮裡回丞相府省親。
可我才到丞相府門口,竟遇上了從王府裡悄悄跑回家的嫡姐,她指著我,怒道。
「都是因為你,勾引我夫君,才害他被褫奪了爵位,還連累我一起被關在王府裡!
「賤人!我早知你嫉妒我,所以故意害我!你不得好死!」
「啪!」
我不忍她,抬手直接抽了她兩巴掌。
「你這個賤婢的女兒,你憑什麼打我?你怎敢打我?」
我不想與她糾纏,正要叫丫鬟把她趕出去,可一陣濃鬱的鴉毒香味傳來,我卻忽然改了主意。
我上一輩子受過的苦,嫡姐她啊,還沒感受過呢。
我輕笑著看她。
「那夜的催情藥,不是嫡姐親自給姐夫下的嗎?怎麼反倒怪我勾引姐夫?嫡姐不是正希望我勾引姐夫,好讓你頂替我入宮選秀的名額嗎?」
「那又怎樣?」
嫡姐徹底怒火中燒,尖叫著衝到我面前,尖銳的指甲準備劃破我的臉。
「我給謝玄凌下催情藥, 還不是為了讓他看上你這個醜女!我這麼好心好意讓你們在一起,你為什麼還非要搶走我進宮選秀的名額?!若是我能入宮, 還有你什麼機會?!」
一隻手攔住了嫡姐的動作,謝玄凌一字一頓的憤怒聲音傳來。
「寧、绾、绾,竟是你害的本王?」
嫡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你不在王府裡, 跑出來是不要命了嗎?」
驚駭、憤怒、愧疚交織在謝玄凌的臉上,他把嫡姐拖拽著摔倒地上,陰惻惻道。
「不要命的人,是你!
「竟害了本王兩世!本王要你不得好死!」
說著, 他衝上前, 朝寧绾绾的頭部狠狠重擊了兩下。
寧绾绾當場就暈了過去。
我正要攏臂關門趕客。
「柔兒。」謝玄凌將門抵住, 「是你嫡姐騙了我!」
「若不是她,本王與你,上一世本該幸福圓滿的!
「我日日夢見,與我成親的人, 皆是那日穿著大紅嫁衣的你!」
我冷笑道。
「柔兒不是你該叫的。
「論起來,你應該叫我一聲皇嫂!」
「不!你就是我的柔兒, 不是什麼皇嫂!」謝玄凌痛苦倒地掙扎,胡言亂語, 一看就是鴉癮又犯了, 「本王與你, 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兒子像我, 女兒像你,你怎麼可能是我的皇嫂?!」
我叫來家僕, 把他倆趕出了丞相府。
嫡母嘔出一口鮮血,面色灰白,似是撐不過這個冬日了,一貫嬌寵嫡姐的她此刻卻是敢怒不敢言。
畢竟, 包庇罪臣者,與罪臣同罪。
嫡姐,上輩子我嘗過的苦,怕是這輩子,你也要好好嘗嘗了。
15
我回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雪積了滿地。
「那晚本王將你錯認為你嫡姐,未承想,這一錯,竟錯了一輩子。」
「(果」「路滑。」他朝我伸出手, 「牽孤。」
他骨節分明的手拭去我臉上的雪漬後, 饒有興致地和我分享前朝趣事。
「朝堂上那群冥頑不靈的老頭竟日日上諫,要孤廣納後宮。」
我隱下心頭的酸澀, 頷首表示同意。
畢竟,我怎能奢求與帝王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嗯?你想讓孤納別的妃子?」
謝玄清臉色一青,沉了眼眸,眉心挑了挑, 死死盯著我。
「為何你不願與你嫡姐分享臣弟, 卻願意與他人分享孤?
「莫非你說你愛慕孤多年,都是假的?」
那眼神凌厲得像是要殺人。
嚇得我心頭一凜,趕忙道。
「不願意,一點兒也不願意。」
謝玄清這才微微勾起唇角, 牽著我的手繼續向前走。
「那便好!
「若是再有人不長眼,非要當孤的妃子,孤就送她去和親。」
這人!
果真如上一世一般可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