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需要及時的進行確認……最好情況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
負責監控西部情況的官員很快到了這裡,小心翼翼地解釋著他們觀測到的情況。
“法國和西班牙……確實貿易和聯系都很密切,最近一年裡好像有什麼大單的生意。”
“西班牙……”他有些躊躇地看了一眼列奧納多的表情,有點不知道從哪裡開口:“西班牙對女王並不是很尊重。”
尼可羅直接冷了臉色,往前一步問道:“不是很尊重?具體怎麼一回事?”
這些官員早就發現了這些小情況,但也不知道它的優先級到底算多少——
本身西班牙如今也不算個大國,而且中間還隔了個法國,和意大利連接壤都沒有。
那個國家一直在鬧些動靜,但都算是本國內部的事務,隻是相對而言確實對意大利不算友好。
這種情報稀裡糊塗地報告上去,很容易被上頭的人臭罵一頓——既沒有商業價值,也不能算明面上有敵意和不滿,真是不太好辦。
“具體就是……”官員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道:“他們在復興舊教。”
“什麼?!”達芬奇和尼可羅同時重復道:“復興舊教?!”
其實新教由於自身的許多優越性,已經開始如燎原之火一般往外傳播了。
它本身的好處很多——在尊重人的信仰的同時,也尊重人本身的價值和存在。
沒有什一稅,沒有贖罪券,也沒有那些讓人大傷腦筋的嚴苛條令。
如今意大利在走向自由和開放,人們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欲望和自我追求。
化妝和戴首飾是正常的行為,不出於受孕的床事也不需要被譴責,而且父母們應該愛護孩子和謹慎懷孕,對生命保持著一視同仁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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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風潮隨著佛羅倫薩和米蘭的文藝創作不斷擴張,已經影響到了周邊的許多國家。
而那些鄰國統治者們的態度也很曖昧。
羅馬教廷確實已經亡了,最主要的宗教根基都被炸藥毀了個幹幹淨淨。
雖然他們不樂意減少稅收,而是希望那些什一稅扣下的金子都流進自己口袋裡,但至少這種新教的發展,也可以讓他們的王權變得更加穩固,以及靜默地消弭掉他們的許多罪過。
“可是在西班牙……伊莎貝拉女王在大肆的修建宗教審判所。”
“不僅是違背教條的人們要上火刑架,信仰新教的人……也必須死。”
-2-
尼可羅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女王絕對是個狠角色。
他看向沉默不語的老師,後者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繼續說。”
“關於這位伊莎貝拉女王,她鬧的事情其實在當地也算眾人皆知了。”官員悶悶道:“她本來是在嚴苛的宗教教育下長大的,而且既是繼承卡斯提爾王位的候選人,又是從前歐洲最富有的女人……”
“然後她抗婚嫁給葡萄牙國王,直接私奔投向了阿拉貢的斐迪南對嗎嗎?”尼可羅忽然想起了這一段的舊事,加快了語速道道:“後來王位就繼承給了胡安娜,可伊莎貝拉公開宣稱王位應該屬於她本人,然後開展了內戰?!”
官員神情復雜的點了點頭。
——她本人根本不是個虔誠的教徒!
如果真的視教義為主旨,她既不可能逃婚,也不可能私奔。
而且這位女王強行奪走了法定繼承人的王位,還用內戰強行兼並了兩國……
論手腕論決絕,都絕不是尋常之人。
列奧納多雙手交叉著放在額前,久久沒有開口吭聲。
他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嚴肅了。
她的丈夫斐迪南,與那位慘死獄中的那不勒斯國王還是堂親。
“西班牙的宗教審判所,比從前羅馬教廷的還要殘酷……雖然跟我們並沒有什麼關系,但確實很駭人聽聞了。”官員搖了搖頭嘆氣道:“它的權力大到沒有邊界,而且已經殺了很多很多的人……”
猶太人,異教徒,甚至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普通平民,全都會在被他們盯上以後慘死於世。
不需要走任何法定的流程,也不需要任何證據——
如果被拘捕的人有任何反抗和否認,審判所會嚴刑拷打到他們承認為之。
在最近幾年裡,這種情形在變本加厲地發展著,而且手法也越來越極端。
不僅是女王和國王的政敵被肅清殺絕,而且有大量的猶太教徒和伊斯蘭教徒被強行扭轉了信仰,在那片土地上完全沒有喘息的餘地。
“他們在抹殺著新教的存在?”尼可羅凝重了神色道:“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官員露出畏懼的神情:“宗教審判所被託馬斯·湯戈馬達那個瘋子苦行僧把持著,整個國家的審判官也全都瘋了。”
“這與意大利有關……一定要加強這方面的信息搜集,也絕對不要暴露行蹤。”尼可羅看了眼老師,示意他先退下去:“寫一份綜合報告,越快交上來越好。”
官員匆匆點了點頭,逃也似的跑掉了。
在那男人走了之後,達芬奇才終於嘆了一口氣。
“我們先前和上議院達成一致的是,要在這幾年裡停止任何擴張的計劃,盡可能地提升多個領地的繁榮和先進程度。”
尼可羅露出迷惑的神情:“老師,這並不衝突吧——我們隻是知道西邊有個瘋子而已。”
“你覺得他們收購那麼多的木頭是在做什麼?”達芬奇反問道:“就為了建足夠多的審判所,以及把那些反叛者統統燒死嗎?”
尼可羅愣了一下,嘴唇有些發白:“您難道是認為……”
“你發現了沒有,”達芬奇凝視著他的眼睛,聲音裡透著抗拒和厭惡:“這個女人在做的事情,與海蒂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說海蒂是象徵著自由與光明的白色女王,那伊莎貝拉就是墮落到極致的黑暗存在。
她自幼在封閉保守的教義中長大,卻能公開抗婚和制造叛亂,最終利用宗教來強化自己對這個國家的控制。
她做的許多事情,與海蒂都是相同又相反的。
雖然都是在統一國家,可一個在引導著開化與共榮,另一個卻 在施加血色統治,讓整個西班牙都陷入一片整齊的死寂。
雖然都是在影響宗教,可一個在取締著腐朽與落後,另一個則放大極端勢力,誘使縱容自己的告解者放大審判所的黑暗。
“你想想,現在美第奇女王正在建造船隊——而西班牙也在同一年的年末開始大量的收購木料,這又代表了什麼?”
尼可羅倒吸了一口冷氣,往後退了一步道:“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們好不容易統一了米蘭羅馬還有威尼斯,在進行全面的戰後恢復工作,可西邊的島嶼上出現這樣的存在……而且這個存在還在不斷地擴充著武器和勢力。
“一旦不信服者盡數被抹殺殆盡,剩下的……就是忠誠度極高的被洗腦者了。”達芬奇加重語氣道:“極端勢力配上極端信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件事情已經與宗教沒有關系了——宗教隻是伊莎貝拉手中的一個符號而已。
而且更糟糕的是,西班牙和法國是鄰國,兩國的關系現在在變得越來越密切。
他在海蒂道破身世之後,有詢問過自己所處的這一段歷史原本的走向。
至少在海蒂所處的那個時空裡,從1478年開始,有太多的血腥和悲慘發生在了意大利的領土上。
1492年洛倫佐·美第奇死於痛風,隨後法國的查理八世帶領著軍隊翻越阿爾卑斯山,不僅佔領了那不勒斯,而且攻打佛羅倫薩直到他們割讓比薩。
由於那時的領主懦弱無能,美第奇家族被趕下臺,由另一個瘋癲的僧侶薩沃納羅拉上臺,他如西班牙的那個瘋僧一樣推崇著扭曲人性的教條,公開燃起‘虛榮之火’焚燒無數的名作,將‘有傷風化’的雕塑也盡數砸了個粉碎。
波提切利的多幅畫作被毀之一炬,而他自己也在戰亂中輾轉於米蘭和法國,最終在法國鬱鬱而終。
查理八世是一個極有野心的年輕國王。
如果海蒂不曾來到這個時代,他會在二十四歲之際攻打意大利,而且把佛羅倫薩也破壞的一塌糊塗。
可這個人如今和西班牙的那對夫婦狼狽為奸,不僅供給他們足夠多的戰略資源,未來一旦戰爭發生,也必然會讓出港口和過路權給予西班牙足夠的方便……
意大利和這樣的政敵接壤並立,要防備的事情恐怕會數不勝數。
“我們需要立刻告訴女王這件事情。”尼可羅搖著頭道:“哪怕減緩水渠還有道路的修建,也一定要把某些事情扼殺在搖籃裡。”
“我在想另一個問題。”達芬奇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伊莎貝拉已經開始刻意地模仿我們的女王了?”
“您是說?”
“宗教,造船,還有控制港口和商貿……她收斂那麼多的木材,恐怕也是想要建出同樣規模的艦隊,然後開始全球性的貿易。”
“如果用這個思路來考慮問題……”達芬奇深呼吸了一口氣道:“佛羅倫薩的間諜恐怕也不會少。”
“佛羅倫薩學院!”尼可羅下意識道:“她也許會選擇直接竊取科技,這是最快的方法!”
達芬奇在此刻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洛倫佐莊園裡混入了內應該怎麼辦。
多虧海蒂想到了保密機構的設置,而且把所有從業人員都跟其他城市進行了封閉式的隔離。
一旦那樣極端的瘋子掌握了黑火藥和炸藥的用法,遙遠的東方帝國所遭遇的所有浩劫,他們也可能會同樣經歷一次。
“我們需要立刻控制與西班牙、法國的通商往來,同時還要控制出入境方面的事情。”列奧納多起身道:“女王還在休息,我們先去把方案做出來,然後再去和她談談。”
西方在不斷失控。
尼可羅立刻站了起來,跟隨著他一同往門外走去,準備召集更多的高層官員。
在門打開的一瞬間,德喬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還差點撞著尼可羅。
“哎?”她揉了揉額頭,掏出了一封信函:“女王還在睡覺,這封信先交給您看吧?”
“是哪裡的?”列奧納多接過了信,發覺上面的落款有些陌生。
“來自英國。”德喬慢悠悠道:“他們的大使已經等在了樓下,態度相當不錯——而且還帶了好幾箱禮物。”
“這封信是亨利七世親筆寫作的,聽說裡面蘊含了與意大利結交示好的熱忱與誠懇,用詞也相當典雅。”
達芬奇怔了一下,在燈光下調轉了信封。
火漆化作那紅白相間的都鐸玫瑰,在他的眼眸中正泛著隱約的光華。
第83章
列奧納多拿著信走進臥室的時候,海蒂正睡眼惺忪地給孩子們唱著兒歌。
在登基為女王之後,她仍舊保留著可貴的溫柔與耐心,不管是對朋友還是對孩子,都始終能夠把工作情緒隔離在外,與幾年前毫無差別。
聽說當初她在‘公司’裡辛苦上班之後,每天很晚回家依舊要照料和教育子女,也同樣做的非常成功。
不管在哪個時代,做母親都是很辛苦的事情。
一方面,海蒂白天需要應付宮廷裡復雜的各種信息與訪客,另一方面,她在夜裡無可避免的需要起夜喂奶——孩子們的哭鬧會不斷打斷她的睡眠。
也正因如此,列奧納多一直在盡可能的幫她分擔政務,以及為她做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
哪怕在深夜裡,他無法替她給孩子們喂奶,也會在她輕柔哄勸孩子們再次入睡的時候,靜靜地替她端來一杯熱牛奶,又或者揉捏她酸痛的肩膀與手臂。
他既是一位熱忱又細致的父親,同時也是深愛著妻子的丈夫。
列奧納多在來到臥室時,孩子們正吱呀著抓握著她垂落的碎發。
“列奧?”美人靠在床邊,示意女僕幫自己把孩子抱到一邊:“今天一切還順利嗎?”
“我剛去開了一個會議,”他坐在了她的身邊,動作嫻熟地與她十指相扣:“有些事我們需要談談,然後再去與英國大使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