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很明智,不過也會錯過許多祝福。”尼可羅坐在了她的身邊,頗為遺憾的看了一眼淪為秘書長的老師,半開玩笑道:“不過您可能要挺著肚子出去應酬了。”
海蒂低頭剝著橘子,隨手遞給他了一瓣:“斯福爾扎來信了?”
“還有費迪南一世。”尼可羅接了橘子,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是來試探您的。”
米蘭和那不勒斯是距離她統一意大利的最後兩道關卡。
在洛倫佐執政期間,他傾向於平衡二十多個大小城邦的關系,用合約和盟誓來進行防御聯盟的互助。
而海蒂直接通過拉動經濟提升科技的方式拉開差距,然後在差距足夠大的情況下把小城邦吞了個幹淨,直接建立了一個比佛羅倫薩大五倍有餘的意大利帝國。
在帝國建立之後,三巨頭都默契的對曾經的那條共同防御條約視而不談,也沒有人再試圖去進行續約。
海蒂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那不勒斯的領主即使在歷史上都隻有寥寥幾筆,她確實不怎麼熟悉。
但斯福爾扎這個人,她是親眼見過的。
狡詐、多疑、大男子主義,而且極端自負。
他溺愛且控制著他哥哥的遺子,讓那孩子從小就被慣的無法無天。
去年那小孩傳來暴斃的消息時,連克拉麗切夫人都表現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也就是在去年,這位先生終於榮盛為名副其實的‘米蘭領主’,但其實早就控制著那個國家許多年了。
他振興了經濟與教育,籠絡著貴族和藝術家,可本質上還是專制又喜怒無常的偽君子。
僱佣兵出身的父輩教育了他許多事情——比如搶掠是足夠有效的方式,比如暴力可以讓許多人學會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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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比如女人隻 是玩物而已。
斯福爾扎從一開始,就把她當做一個勉強能談婚論嫁的籌碼而已。
但是這個籌碼不僅策劃了數場戰爭,手中還握有多項殺傷力強到詭異的武器,還聯合他從前僱佣的畫家攻佔了整個羅馬教廷,如今搖身一變成了這個新國家的女王。
她深知自己被輕視著,並因此而感到慶幸。
“他們希望由您選定會議的地點,並且談論一些基本的合作事項。”尼可羅斟酌著語氣,把官方文書交到了她的手上:“也許這樣聽起來紳士一點?不過也請您注意,米蘭目前的貿易狀態已經在不斷跌落,自從您把所有產業撤離米蘭之後,他們失去了幾乎所有的顏料訂單。”
而佛羅倫薩如今的乳制品和布料,已經成為足夠暢銷的熱門貨。
“那不勒斯的領主用詞更溫和一些,表示希望在舞會或者盛宴上為您祝詞。”他露出嘲諷的笑容來:“但同樣的,也希望和您談談邊防的問題——他認為您把軍隊布置的離邊境太近了。”
海蒂把信放到了一邊,扶著小腹道:“舞會就免了,我並不需要對任何人屈膝。”
她打量著他的神情,語氣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你看起來並不喜歡那不勒斯這個國家?”
“達芬奇先生教過我……”尼可羅悶悶道:“隻不過又是一個熱那亞而已。”
海蒂這才想起來某位書記員先生的存在,笑著招了招手道:“列奧,我親愛的列奧,給我講講這個國家的事情吧。”
列奧納多放下了筆,坐在了她的身側,開始動作輕柔的幫她揉浮腫的小腿。
“不值一提。”他冷冷道:“政治的玩物而已。”
在談論與海蒂無關的事情時,他好像又會從少年般的純粹存在轉換身份,變得更成熟與難以撼動。
在兩千年前,它的名字叫帕拉奧波利。
羅馬人踏平了這裡,拜佔庭人又奪走了這裡。
而直到五十年前,那兒還受法國的安茹家族統治著。
喬萬娜二世借助阿拉貢王國的力量,在安茹家族動蕩不安的節點上反叛獨立,建立了小國家。
但這位領主並不打算兌現之前的承諾,也正因如此,在她死後阿拉貢國王又佔領了這裡,在死後把位置傳給了私生子斐迪南一世。
“他是個怎樣的人?”海蒂放松了下來,甚至被按揉的有些困意上湧。
總不可能比斯福爾扎更糟。
“暴君。”尼可羅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畫風多變的老師,繼續道:“他最近的愛好是把討厭的人扔給鱷魚——那玩意聽說就養在他花園的水池裡面。”
海蒂慢悠悠道:“這兩位要來見我,你們兩一點都不緊張?”
“前提是他們足夠恭敬和順服。”列奧納多平靜道:“意大利不缺客人。”
“我老師現在跟獅子似的守在你旁邊,”尼可羅眨眼道:“我覺得沒什麼需要緊張的。”
海蒂扶著他的手緩緩坐了起來,半晌才做了決定。
“引狼入室才好捉狼。”她的聲線清冷又溫和,仿佛隻是在談論著天氣一般:“見見也好。”
兩位領主相繼收到了邀請,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相繼前來。
斯福爾扎沒有想到這個國家的路會修的這麼快——而且又寬闊又平穩。
他在馬車駛入主幹道的時候就感覺到顛簸的逐漸減輕,以至於特地跟僕從說回國以後也要照著這多修上那麼幾條。
他很快抵達了佛羅倫薩,而且受到了足夠熱烈的歡迎。
多可笑的事情。他想著。
一個是他曾經的畫家——那個雙螺旋樓梯到最後都隻修了一半,在扔那幾年以後不得不拆掉重修。
還有一個是他曾經的結婚對象——家裡那個悍婦真是善妒又惡毒,這些年也醜的沒法看了。
舊宮已經被修繕一新,處處都透著祥和又快樂的氣氛。
斯福爾扎注意到連地毯和陳設都變華麗了不少——
如今的美第奇家族,擁有縱橫四方的銀行業、乳制品業、顏料業,連他自己的女僕穿的料子都是從佛羅倫薩買來的,聽說又輕便又便宜。
真是肥的流油。
伴隨著大門的打開,他終於走進了辦公室,看見裡面一坐一立的男女。
“斯福爾扎,”女人看起來雍容而又沉靜,連聲音都帶著幾分威嚴:“好久不見。”
男人面帶笑容,氣質也與從前迥然不同。
他看起來俊美優雅,仿佛也是貴族出身。
米蘭領主眯起了眼睛,像模像樣的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
第77章
斯福爾扎是真沒想到,這個女人談起生意來能不留餘地到這種地步。
她看起來溫文爾雅地毫無威脅,坐姿也像極了名門淑女,偏偏在話術上沒有絲毫的讓步,完全沒有她表現的那樣好相處。
——這種女人當年流落成達芬奇的女僕,而且還被美第奇的人輾轉著找了回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斯福爾扎冷眼瞧著她謙恭有禮的姿態,一路上心裡擬好的一長條事務就沒幾個談成的,內心變得焦躁又煩悶。
如果洛倫佐那個老瘸子還在這裡——他至少能謀得不少好處!而且也不至於被動到這種地步!
“那,我就不打擾陛下的休憩了。”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禮節性的語句都一板一眼,猶如機械地重復一遍般毫無感情:“祝您有個好夢。”
斯福爾扎回到臥室之後,先是確認左右房間的人都是他的手下,以及外面走廊上也全都是自己的衛兵,才示意隨從奧蘭多過來談話。
這房間寬大又舒適,從地毯到床褥都用的是最好的料子。
雖然窗戶不算大,但由於有四個通風管道的緣故,室內的空氣確實清新而涼快。
奧蘭多一看見斯福爾扎那憂心忡忡的模樣,就立刻會意今晚的商談並不算成功。
“大人,”他行禮道:“您現在希望我做些什麼?”
“必須要除掉這個娘兒們——必須要除掉她。”斯福爾扎來回踱著步子,如同秋日裡焦躁又警覺的花慄鼠:“她再這麼胡來,米蘭的那些貴族遲早要找我割肉喝血!”
他好不容易把商貿經營到今天的規模,偏偏橫插一個意大利帝國搶了他幾乎七成的訂單,而且價格還該死的便宜,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她還輕描淡寫地就是不松口——這個三流貨色是怎麼當上皇帝的?!
“那就……”奧蘭多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這樣?”
“不行。”斯福爾扎果斷地搖頭道:“你沒看見嗎,她出來開個會都裡三層外三層有人圍著,晚上休憩之後附近的人隻會更多。”
“毒藥?”奧蘭多掏出內袋裡的玻璃小瓶:“隻要這東西進入她的血液裡,當天晚上就得暴斃。”
斯福爾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對,下毒,”他咽了口唾沫:“不能用那種能防範的法子,要做就隻能做絕。”
“聽著,奧蘭多,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們斯福爾扎家族的遠方親戚,也是米蘭城裡赫赫有名的公爵。”斯福爾扎靠近了他,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來引薦你,你去和她握手,指縫裡就藏著這個毒針——隻要刺破她的手心,你就會是真正的公爵!”
奧蘭多對此頗為自負,笑容裡都帶著幾分得意:“我會做到的,大人。”
他們開始議論接下來該怎麼收場和狡辯,以及有沒有可能利用僅有的親衛隊把整個舊宮和佛羅倫薩都搶下來。
殊不知這口音濃重的每一句話,最後都順著通風管道傳到了樓上的監聽區裡。
海蒂抱著軟枕睡意沉沉,在看完記錄以後掩唇打了個哈欠。
“吻手禮?這就是他想到的主意?”
“明天直接抓活的。”尼可羅笑眯眯道:“場面估計會很尷尬。”
早在他們重新修繕杜卡萊王宮的時候,這附近的幾個房間就已經做了周密的措施。
地毯其實很薄,這樣才能減少對聲音的吸收,加強四面牆壁對聲音的反射。
而通風管道內部也有特殊的塗層,位置也卡的頗為精妙。
入住者甚至不會注意到它們的存在,隻是覺得這房間涼快又空氣好。
當初達芬奇在發現這個短距離傳音法的時候,一度試圖隔著四樓跟海蒂隔空聊天——然而下頭陪聊的是尼可羅,臨走前還揶揄了老師好幾句。
第二天一到,盛大的宴會如期開始。
佛羅倫薩和米蘭的名流全都應邀前來,克拉麗切夫人的神色恢復了許多,帶著孩子們笑的平靜又溫和。
也就在這個檔口,盧多維器·斯福爾扎帶著另一個強壯的年輕人走了過來,聲音又恢復了熱切與友好:“陛下,請允許我向您引薦另一位斯福爾扎——他如今是米蘭的又一顆新星,從學問到談吐都無可挑剔。”
海蒂含著笑容向他伸出了手,年輕的公爵做事俯身要握住她的手。
下一秒,海蒂身邊的侍衛尼諾突然一個橫踢把那人打翻在地,短短幾秒鍾內就已經翻身騎到了那男人的身上,抬手就從他袖側拔出了一個尖利的東西:“你為什麼帶著這種東西?!你想對女王做什麼”
伴隨著這場廝打的發生,附近的人群都驚呼著連連後退。
海蒂紅了眼眶往後退了兩步,看起來如同被背叛的和平者:“斯福爾扎——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方式嗎?在這種時候為我引薦一位刺客?!”
還沒等那公爵反抗,附近兩個侍衛也用閃電般的速度跑了過去,一人按住他的一側不說,還掏出布段來把他的嘴塞了個嚴嚴實實。
“都不要動——這宮裡有刺客!”尼可羅厲聲道:“把斯福爾扎先生帶下去!任何人再靠近女王,都一律視為反賊處理!”
德喬兩步護在了海蒂的身前,條理頗為清晰:“現在就關閉杜卡萊王宮的宮門,任何人在盤查結束之前不允許離開這裡。”
克拉麗切松了一口氣,帶著孩子們回臥室裡休憩去了。
她已經疲於這些真真假假的事物,也並不希望孩子們再去招惹這些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