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白紅三色可以組成意大利的國旗,運用到教堂上也會多幾分柔和的美。
而且紅色,更具體的來說是偏粉紅色。
當夕光籠罩佛羅倫薩時,整座城市的房頂都會綻露玫瑰紅般的色彩,而大教堂的魅力也會進一步凸顯,如披著薄紗一般染上些許神秘感。
在做達芬奇的女僕時,她就常常在不遠處駐足凝望,看多少次也仍然會被驚豔到。
相比之下,米蘭大教堂的美更有一種攻擊性。
雖然穹頂還沒有落成,但頗有標志性的哥特式尖塔也對稱分布著,上千座聖女聖人像遍布在各處,尖塔的數量恐怕也有上百座。
它看起來聖潔而又純粹,除了純白以外沒有任何雜色。
海蒂在和達芬奇仰望這座大教堂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馬克·吐溫的那句形容詞。
『大理石之詩。』
“這座教堂,原先是由米蘭的第一位公爵提議建造的。”達芬奇帶著她繞過那些雕琢著牆體的工匠,語氣頗為熟稔:“他希望通過建造這樣宏大的建築,來感動上帝。”
“用來祈求上天堂?”
“不,祈求一個男性繼承人。”達芬奇笑了起來:“可惜的是,他兒子剛上臺不久就被暗殺了。”
“這也並不能怪上帝。”海蒂聳了聳肩:“他隻祈求要個繼承人,又沒說清楚不要短命鬼。”
由於這座規模龐大的建築實在太過考驗工程師,所有的門洞也空在那裡,連中央大門都沒有。
如果真的要為這樣如同通天塔一般的教堂安裝門扉,必然要鑄造巨大的黃銅門,那恐怕不是現在的人能做到的。
達芬奇帶著她繞了一圈,還是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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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在我活著的時候,能不能看到這座教堂落成以後的全貌。”
海蒂愣了一下,把嗓子眼旁邊的話咽了下去。
她見過。
直到1965年,米蘭大教堂的所有銅門才終於澆鑄完成。
她那時候在意大利拍戲,一度隨許多朋友在那裡合影留念。
她加快了腳步,往熟悉的方向走了幾步。
就在這個位置,這個角度可以拍下蔚藍的天空與白色的尖塔。
她那時候還拿著藍莓口味的冰淇淋,和朋友們笑著站在這裡,還說等會要一起去長廊裡看看。
那時候的自己……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今天。
這一次他們所有人過來進入斯福爾扎城堡,為的是給小公爵慶生。
小男孩如今隻有四歲,但已經被寵溺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
斯福爾扎對待哥哥的遺子,確實是表面功夫做足,不惜花重金來滿足他的各種要求,還無底線的縱容著這小孩的壞脾氣。
海蒂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小公爵,在進宮之後也聽到了從女僕到馬車夫一致的小聲抱怨。
人們對於如今真正的掌權者是誰心知肚明,也樂意去分享他的這些財富。
與美第奇一樣的是,這位領主大人也僱佣了大量的畫家和藝術家,發展各種慶典和公開表演。
這裡是戲劇的天堂,幾乎所有手藝人都能混到一口飯吃。
達芬奇一來到這兒,笑容就比平日裡多了好些,能夠三四天都忙碌的找不著人。
海蒂作為他的女僕反而清闲起來,準備好餐食和衣物之後便會在附近轉轉,偶爾會去各種小鋪子裡挑選些新鮮玩意兒。
大城市的好處,在於道路寬闊視野明朗,人的存在感會不斷地降低。
站在幾十米的高塔前,人似乎隻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現世的許多龐雜事物反而會轉眼就失去了顏色。
小公爵的生日轉眼就到了時間,人們成群結隊的進入宮廷之中,一塊為他慶賀歡呼。
長廳上到處覆著色彩妍麗的絲綢,大朵大朵的鳶尾花和鬱金香也綴飾在窗邊檐上,樂手們各自拿著模樣古怪的樂器,吹奏的格外賣力氣。
“——下面,讓我們共同欣賞由來自佛羅倫薩的大師列奧納多·芬奇所帶來的慶典表演!”
伴隨著詩人貝林喬尼的一聲高呼,一列戴著面具的演員由四面八方湧現出來,開始高聲唱和著祝禱之詞。
小公爵緩緩出現在了大廳的正中央,穿著加冕時的禮服笑容頗為得意。
緊接著,代表著各國的演員們開始一一湧現,圍著他獻唱又送花,不時的鞠躬行禮或者扮個鬼臉。
閃耀著金銀粉末的戲服都由達芬奇親手設計,讓觀眾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來自哪裡。
波蘭、西班牙、匈牙利——
每個國家的演員出現之時,圍繞著小公爵的舞蹈就會齊齊變化一次,宛如蜂群一般協調而又統一。
小公爵身後的布景換了又換,連阿爾卑斯山上的積雪也頗為逼真。
詩人貝林喬尼舉起了酒杯,在喧鬧的音樂聲中再次高呼一聲:“下面,是表演中最為驚豔的——行星假面舞會!”
跟著演員們一起跳舞的賓客停了下來,抬頭看向緩緩升起的帷幕。
穹頂已經被油彩裝飾成了天堂的模樣,金粉也在燈光下更顯得流光溢彩。
幕後的達芬奇點燃了火把,跳躍的火焰很快順著預定的軌道蜿蜒向前,一路點亮了背景牆上繪制的黃道十二宮。
在那瞬間,半個長廳都開始綻放著烈火般的光彩。
扮演七大行星的演員們同時從升降臺上出現,開始沿著軌道公轉和自轉。
天使揮舞著翅膀緩緩降臨,美惠三女神也相繼出現。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直到十二點來臨,舞會都沒有結束,人們都在為不同的理由狂歡。
海蒂穿著頗有些樸素的衣裙,在不起眼的地方靠著立柱喝了半杯麥芽酒。
她作為一個現代人,在米高梅也見識過許多宏大的場面。
可她怎麼也無法想象,這樣壯觀而又華麗的場景,會在五百年前如此真實的上演。
這些事物都是無法被留存影響的,如同點燃一朵花一樣——
火焰消失之後,一切就終歸寂靜了。
可列昂納多,那個在美術史上綻放無數光芒的人,在這樣的領域裡也曾擁有過這樣偉大的作品。
從來自土耳其的弄蛇人,到天使的光環與翅膀,全都是由他親手設計的。
她喝完這一杯酒的功夫,都能聽見好些姑娘在熱切的談論著那個名字。
leo……
下一秒,那褐發褐眸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來跳支舞嗎?”
她昂起頭看向他,下意識地揚起了笑容。
“好啊。”
這位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導演忙了許久,既要操心背景板的機械控制,又得催促著演員們更換戲服,表演結束之後還要去感謝公爵與斯福爾扎先生的賞賜。
等這一夜忙下來,其實都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了。
他順著小麥餅和葡萄酒的味道一路找過去,卻剛好看見他的女僕在抿著酒發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決定把吃喝先放一放,趁著還未正式散場,帶著她去人海之中一塊跳一曲沃爾塔舞。
撥弦鋼琴和長笛的聲音交織流轉,嘈雜中隱約還有嬌小姐的笑聲。
海蒂有些不熟練地跟隨著他的步伐,下意識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在……和達芬奇跳舞。
跳一首五百年前的舞。
他的眼睛讓她想起了琥珀,澄淨而又溫和,而且還泛著淡淡的光。
這樣的一個人,像男孩,像少年,又擁有成熟男人所應具備的一切——
優雅的談吐、俊美的外表,以及足夠清醒通透的內心。
有人開始宣布要跳最後一支舞了,樂手們齊齊地停頓了一秒,竟同時演奏起了那首《藍色多瑙河》。
“我把你的這首歌帶了過來。”他垂眸看向她,聲音低沉而又帶著磁性。
“它確實很美。”
海蒂旋轉了一圈,望向天堂般的穹頂,半抱著他的肩膀道:“和女僕跳舞的感覺怎麼樣?”
“相當不錯。”達芬奇揚起了眉毛:“我的榮幸。”
舞會散場的時候,前半夜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們一塊回到了賓客住的那一層,在門口簡單告別。
“晚安,達芬奇先生。”
“是列奧納多。”
海蒂笑了起來,淺藍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愛琴海一般動人。
“晚安,列奧納多。”
-2-
他們在米蘭逗留了接近兩個月,在準備返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了。
回去總歸是件好事——
她可以繼續借用美第奇家族的私人浴室,也該從度假的狀態裡走出來,繼續研究那些歷史和地圖。
在回去的路上,達芬奇的筆記本已經寫完了六本,還在不斷地整理著新的靈感。
大概是路途有些顛簸的緣故,他終於感覺到有些眩暈,不得不放下這些東西,側頭去看外面的風景。
阿塔蘭蒂還在練習著裡拉琴,旋律斷斷續續的不成調子。
達芬奇教他調整著手腕和指腹的位置,聽著琴聲開始與海蒂聊天。
“我考慮過,將來去米蘭定居。”
他喜歡手腕強硬的領袖,喜歡這兒充滿創造力和想象力的氛圍。
達芬奇開始解釋在米蘭的各種好處,比如在大城市裡可以參與更多的戲劇策劃,或者也許可以認識各種新的畫家,更快的搞明白一些解剖都無法解答的繪畫技巧問題。
海蒂也有些暈車,聽得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偶爾會應和幾聲。
從在他的工坊做女僕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