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瓊脂塊上青霉隻有淺淺的斑痕,根本不夠拿去治病。
真要注射到人的身體裡,讓人趕快好起來,起碼要一滿碗全打進去吧?
……所以,還是靠牛肉湯?
“德喬,給我換個更大的碗過來。”
也就在這個春天,領主大人做了兩件令全城議論不止的事情。
他似乎是從哪裡請教了一位出名的學者,摸索著做出一件儀器出來。
這儀器竟然能夠把事物放大數十倍,而且還能看見蔬果表層的精細構造。
他把這儀器和圖紙都交給了佛羅倫薩學院,大學那邊直接開會研究,決定設立全新的學科——自然學。
大概是得益於這些高深的東西,城內城外都被下達了命令。
——任何職業,任何年齡,在接觸事物的前後都最好用清水洗手,把那些看不見的小東西給衝掉。
這個要求聽起來頗為古怪,可既然主教大人也帶頭洗手,那市民們效仿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於是給病人們做手術的醫生,負責處理肉類的屠夫和小販,還有女佣和廚師們,都開始有意識無意識的洗手——有的說是為了健康幹淨,有的人解釋為是為了紀念聖母,總歸這風俗開始擴散發展。
說來也巧——在這事兒推行出去之後,坊間許多人也得了好處。
如今人們腹瀉和嘔吐的次數,真是越來越少。
特別是在廚子們開始自覺洗手之後,主人們的腸胃也舒服了許多。
聽外邦人說,這個做法甚至已經傳到了附近法國的城市裡,好些貴族也在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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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倫佐等了許久,都沒有看見第二篇論文。
他原本以為,這煉金術師瞧見自己的默許和認同,應該會再接再厲的做出更多東西來討好自己。
可兩三個月下來,真是不聲不響,什麼都沒有。
他知道這個少女底細不清,而且身上有許多可疑的點。
但美第奇家族是銀行家出身,自然懂得權衡和斟酌取舍。
女僕德喬是個老實人,把自己喝過的胡蘿卜汁、吃過的動物肝髒,全都捧到了他的面前——洛倫佐甚至叫醫生來一樣樣的檢查,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來。
他自己親自拿了杯新鮮的胡蘿卜汁,試探著嘗了一口。
簡直比魔鬼的血液還要難喝。
“她最近在忙些什麼?”
“看書,學拉丁文,攪弄那個發霉的罐子,陪達芬奇先生畫畫。”
領主大人沉默了一會兒。
“把她帶過來。”
第23章
還沒有等海蒂過來,另一個隨從忽然敲了敲門。
“大人,那位……先生,說是要見您。”
洛倫佐神色微變,坐直了許多:“進來。”
跟著另一個侍從走進辦公室的,還有一位市民。
那人看起來境遇並不太好,不僅衣服和鞋襪都布滿了髒汙,而且頭發也頗為油膩。
他是這個城市的小偷。
洛倫佐雖然感覺到被冒犯,卻還是最終採納了那個煉金術師的意見。
他從前為了做足面子,交好的都是平民、畫師、雕塑家,以及各種可以提高聲譽的人物。
可是正如海蒂·基思勒所說,知道這城市許多秘密的,不僅僅隻有上層的官僚。
妓女,小偷,甚至是街邊的乞丐,往往會看見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這些日子裡,他派人不斷地暗中籠絡他們,開始培養各種眼線,吩咐他們有事就及時匯報。
這位先生是好幾個小偷的總領,他這次過來,手上還帶了一張紙條。
“這是什麼?”
侍從把那張紙條遞給了他,展開之後顯露出來一句拉丁文。
『Forma est vacuitas,vacuitas forma.』
虛無即存在,存在即虛無。
洛倫佐低頭看著這潦草的字跡,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位苦行僧,先生。”那小偷站在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簡直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本來不用自己過來,但這件事實在是古怪,確實需要親自匯報。
自從得到囑託之後,他一直都在留意這個城市裡大小事件。
大部分都和那浴室裡的泡沫一樣,或大或小也都隻是冒個泡,不算什麼事。
可是最近城裡的法國人最近太多了一些。
不僅如此,還有個苦行僧在到處演講,逢人就展示自己滿身帶著膿瘡的傷痕——
他是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什麼苦行僧?”
“一個瘋子。”
那人堅信,人在活著的時候要受足夠的苦,才能償還罪惡死後上天堂。
可他活著的時候無災無厄,於是就開始日復一日的用帶著棘刺的荊條抽打自己,甚至主動斷水斷食自我折磨。
不僅如此,那個瘋子布道似的到處演講,大肆宣揚他內心的正道——
享樂是有罪的。
化妝是有罪的。
藝術是有罪的。
幸福也是不允許的。
人活著不能追求當下快樂,而應該受足夠多的苦。
——這些念頭跟沐浴在快活的氣氛裡的佛羅倫薩,簡直是背道而馳。
可是那人就會喋喋不休的同人宣講這些,一遍一遍的苦口勸說。
現在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聽他談論這個了。
洛倫佐聽著那中年人解釋著這其中的前後,忽然又想到了那個少女說過的話——
“我希望您更關注一下佛羅倫薩。”
“它不一定處在絕對的秩序裡。”
他深呼吸了一刻,抬頭看向那個中年人。
“你是怎麼看的?”
統治者的慣性思維,讓他隻想把這個人趕出去,以後不要鬧事就好。
那中年人沒想到自己也會被徵求意見,斟酌著道:“我覺得……這個人,可能比看起來還要危險。”
“繼續。”
“因為如果一個人,對自己都能狠到這種地步……”他鼓起勇氣道:“那當他想要毀滅什麼東西的時候,手段隻會更加惡毒。”
洛倫佐皺起眉頭,指節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
這個苦行僧,反的是所有世俗享樂之物。
那等於整個推行狂歡遊行的美第奇家族,都恐怕是他的眼中釘。
一旦這種人被主教利用,或者裡外串通些什麼……
“賞。”
克希馬大步走了過去,把三枚金幣交給了他。
中年人露出惶恐又驚喜的神情,忙不迭又行了個禮匆匆告退了。
等確認那人走遠了,克希馬才小聲道:“基思勒小姐等在門外很久了。”
洛倫佐還在思索那件事,忽然開口道:“找到那個苦行僧。”
“把他解決掉。”
克希馬頗有些訝異。
大人如今似乎是越來越果斷明確了。
“不要被人看到,該掩蓋的全部都打理好。”洛倫佐看向了他:“一定要確認徹底斷氣,不要留任何後患。”
“是。您放心。”
海蒂等了許久,才被徵召了進來。
她行禮的時候,打量了一眼領主大人今天的神色。
依舊是政客式的冷淡表情,但身體姿勢略有些放松。
“我最近在學意大利語,”她率先開口道:“工作的事情耽誤了一些。”
洛倫佐低頭處理著文件,漫不經心道:“那便下去吧。”
“還有一件事,我想和您談談。”
那領主終於抬起頭來,揚起眉毛道:“又是什麼水果?”
海蒂忍住笑意,一臉正經道:“不,和房頂有關。”
她注意到了一件事,但情況並不樂觀。
“我這幾天去了達芬奇先生工坊的樓頂,發現房頂似乎是用鉛做成的。”
“請問……佛羅倫薩的房頂,都是一樣的嗎?”
洛倫佐也略有些訝異,扭頭看了眼克希馬,後者忙點了點頭。
“可問題是,大家的飲用水,都是用屋檐接雨水收集而成的啊。”海蒂皺眉道:“而且那些陶壺的釉料也都是鉛制的。”
鉛中毒會影響幼兒的大腦發育,嚴重的話還會有許多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