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芬奇聳了聳肩:“他畫的確實很傳神。”
利益與權欲的博弈從無正義與邪惡,活下來的人擁有對一切的解釋權。
他長期以來遠離宮廷,也是出於這個理由。
一旦被卷入漩渦,誰都身不由己。
“所以,他要親自見你一眼,才準許你入宮做我的助手兼女僕,也是不無道理的。”達芬奇思考道:“美第奇先生對經商似乎沒什麼興趣,但文藝活動確實是出了名的熱忱。”
海蒂思考了良久,點了點頭:“先生,我明天隨您一起過去。”
她沒有更好的選擇。
自己現在似乎已經靠近了歷史的脈絡,美第奇也好,達芬奇也好,好歹還是在歷史書和美術館裡有所了解的人。
如果自己完全脫離這裡,去完全不了解的人家裡重新尋找新的生活,可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第二天起了個早,早餐剛用完,馬車就等在了門口。
海蒂現在已經會了少量的意大利語,但對很多長輔音的模仿都有些笨拙。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意大利語裡保留了許多拉丁語的詞匯,當初剛來不久,很多街坊鄰居的談話都能聽懂半耳朵。
她坐在達芬奇的身邊,身體因為馬車的顛簸微微搖晃著,想得有些出神。
洛倫佐·美第奇。
這個名字,也是從前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聽過許多次的。
在當下,他是城民們眼中無數場狂歡盛宴的組織者,是手腕了得的領主,是‘華麗公爵洛倫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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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有魄力,揮金如土。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開關,讓她忽然想起許多塵封的線索。
他會在十四年後死去,各城邦之間多年來辛苦經營的制衡毀於一旦。
緊接著,法國國王查理二世入侵意大利,一路打到了佛羅倫薩。
洛倫佐的繼任者皮耶羅試圖割讓比薩換取和平,被憤怒的市民們逐下權位。
緊接著,一個瘋子在混亂中上位,在市政廳廣場點燃了虛榮之火。
這場火燒毀了所有的‘世俗享樂’之物,無數大師的詩篇、畫作,女人的鏡子、衣袍,甚至是來自中國的許多瓷器,也全部在這場浩劫中化為齑粉。
海蒂忽然顫抖了起來。
她不能隻想著如何保全自己。
現在美洲那邊還是蠻荒之地,她甚至不能像前世一樣早早逃去美國避難——逃到法國也是不切實際的,她隻會德語、英語和拉丁文,掌握的少許法語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
洛倫佐絕不能死,佛羅倫薩絕不可淪亡。
一旦她不幹預這些事情,自己的後半生會活在戰火和動蕩之中,一切都可能走向萬劫不復。
達芬奇的畫,小桶先生他本人,還有這城市的無數藝術品,全都會被葬送在那場浩劫裡。
她打了個寒噤,仿佛在迷霧中驚醒的旅人。
“你還好嗎?”達芬奇側頭看向她:“不願意去的話,現在反悔都來得及。”
“沒事,我有點冷。”她裹緊了披肩。
如今已經是十一月,確實天氣漸涼。
馬車停在了側門,僕人領著他們去了之前的那個辦公室。
這是海蒂第一次進入杜卡萊王宮。
她很久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了。
牆面被刷上了奶油般的亮漆,鎏金的裝飾講究而又別致。
到處都掛著古老風格的名畫,還有許多象牙白的雕像,其中有好些出自古希臘大師之手。
波斯地毯厚實而又軟和,踩上去毫無聲音。
她曾經也擁有這樣的居所,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兩人到了辦公室裡,貴族低頭處理完公文,半晌才抬起頭來。
兩扇大門很快被關上,接著有兩位男僕守在了門口。
“這是你的女僕?”
“是。”達芬奇面不改色道:“我從芬奇鎮帶來的。”
美第奇把鵝毛筆放回原位,不緊不慢道:“這個謊言並不高明。”
“你覺得我並不會疑心到專門讓人去一趟村裡,查查她的存在和底細,”他抬起頭,凝視著那個黑發藍眸的少女,語氣頗為玩味:“可如果,我這麼做了呢。”
達芬奇深呼吸了一口氣,擋在了海蒂的面前。
“她是從法國逃亡過來的,領主大人,如果您覺得不合適,可以遣送她出宮,請不要為難她。”
海蒂不太清楚宮廷裡的規矩,也不敢貿然發聲,隻低著頭不多說話。
“克希馬。”
另一位貼身男僕端了個託盤上來,裡面竟放著從達芬奇工坊裡找到的好幾樣東西。
“可是,如果她是個女巫呢?”
洛倫佐支起雙手,十指猶如白鴉揚起的羽翼:“我問你,這是什麼?”
達芬奇愕然的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來瓶子中被密封包裝的藍色晶體。
不僅如此,旁邊還有放著橘皮的玻璃皿,上面還長著霉斑。
一個小瓶子裡裝著收集的膿液,還有許多奇怪的東西。
海蒂隻感覺連血液都凝固住,寒意從腳底蹿上來,讓她甚至動彈不得。
她的首飾沒有一樣被翻出來,可是這些實際上價值並不大的小東西全都被找出來了。
可隻憑這些東西,都足夠誣告她是女巫,讓她在廣場上被教廷活活燒死。
“基思勒小姐——”達芬奇甚至認不出這些是什麼,隻下意識地搖著頭道:“她不是女巫,絕對不是,她不會殘害嬰兒——”
“請安靜一會。”洛倫佐看向他身後那個沉默的少女,重復著這個名字:“基思勒?這個姓氏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還有什麼想要辯解的嗎。”他仿佛已經篤定,語氣都頗為平淡:“克希馬,送她去教廷。”
“等一下。”少女忽然開口道。
她不知道這個人的真實想法,可現在必須保住自己。
如果這是現代社會,都可以控告這個混蛋私自翻私人物品了,她甚至有些想念自己的律師。
“我確實不是女巫。”
她轉頭看向託盤上的那些東西,鎮靜了情緒,開始調動所有的演技。
海蒂揚起頭來,看向那位領主時眸子裡沒有半分懼意,甚至還微笑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海德維希·愛娃·瑪麗娅·基斯勒。”
“我是來自神聖羅馬帝國的煉金術師。”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說多會幾門外語搞不好能救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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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存稿手記】
日常打錯波提切利和佛羅倫薩(1/1)
【本書純屬虛構,意在還原歐洲中古世紀風貌】
——評論區如果有不當/過激言論,請勿互槓頂樓,直接舉報即可。
『虛榮之火』
來源:觀復博物館 “虛榮之火”背後的故事
15世紀下半夜的佛羅倫薩,雖然文化藝術極度燦爛,卻難掩她在經濟上的衰退。經濟危機的時代,反對統治階級奢靡腐敗的呼聲最容易獲得廣大人民群眾的響應。薩沃納羅拉的鬥爭矛頭不單指向當時的教皇,連他的資助人美第奇家族也沒放過。
洛倫佐一世去世後不到兩年,1494年,年僅24歲的法王查理八世攻入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敗北,被迫流亡,直到1512年才打回佛羅倫薩城恢復統治。
1494年當佛羅倫薩出現權力真空時,薩沃納羅拉搖身一變成為該城的精神領袖兼世俗君主,建立起佛羅倫薩宗教共和國。
此後四年清規戒律多如牛毛,整肅運動迅速蛻化為毀滅文明的恐怖暴行:黃賭毒被禁還則罷了,飲酒、奏樂、下棋也被禁就有點不通人情了,甚至連針對LGBT的懲戒也由罰款變為殘忍的處死……
總之,當資本已經公有而權力仍高度私有時,佛羅倫薩的大街小巷便開始彌漫起法西斯的氣味來。薩沃納羅拉執政期間最著名的政績非“虛榮之火”莫屬了。
1497年,他派遣未成年人挨家挨戶搜羅書籍、繪畫、詩篇、棋牌、魯特琴之類的樂器、非天主教主題的雕塑、精致的家具、華美的衣袍和女帽,甚至連化妝品和鏡子也被歸入奢侈品的範疇,其中當然也少不了美第奇家族收集的中國瓷器。
搜出來的所有這一切“美物”統統被扣上“享樂主義”的帽子,扔到佛羅倫薩“領主廣場”(Piazza della Signoria)上付之一炬。就連最喜歡異教主題的波提切利也對這位瘋僧信服得抑或恐懼得五體投地,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大量的傑作拋進這堆“虛榮之火”,作為向原教旨主義統治者表忠心的投名狀。
頗具反諷意味的是,就在“虛榮之火”餘燼未熄的轉年,瘋僧薩沃納羅拉在同一廣場上被群眾施以絞刑和火刑。
『文藝復興·煉金術』
來源:百度百科-煉金術
文藝復興顛覆了天主教告訴大家的世界,於是哲人們不得不尋求其它的途徑來尋求世界的解釋。
幾乎是在同時,猶太神秘主義的思想也開始進一步地滲透到了煉金術當中,尤以卡巴拉的傳入為標志。
煉金術士們開始利用卡巴拉的教義來理解世界。構建世界的卡巴拉之樹,或者生命之樹,被認為是上帝煉成世間萬物的基石。
因為當時解剖學的發展,亞裡士多德提出的“四液平衡理論”越來越站不住腳。
霍恩海姆相信世間萬物都具有靈魂,而最高的靈魂是整個宇宙。
他在煉金術領域的成就,主要在於他對“硫-汞”體系的發展,他在這一體系中加入了一個新的元素:鹽。同時他還對他的“鹽-硫-汞”體系做出了全新的定義:鹽是肉體,硫是靈魂,汞是精神,這三基構成了世間萬物。
第13章
海蒂隻是個簡稱而已。
這個名字,這個姓氏,以及她對德語的嫻熟掌握,已經足夠證明很多事情。
“再說一遍?”
“我是煉金術師。”海蒂沉聲道:“不是你口中所謂的女巫。”
她上輩子是好萊塢的影後,主演的《霸王妖姬》曾風靡全球,自己最清楚在說這種話的時候,應該用怎樣的語氣和姿態。
人在說謊的時候,要連自己都可以騙過去才行。
達芬奇踉跄了一下,仿佛突然想通了什麼事情,表情復雜而又釋然,身體也放松了許多。
“煉金術師。”洛倫佐淡淡道:“怎麼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