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濃的肉湯味從廚房那邊飄了過來,讓他忍不住嗅了嗅。
好香啊。
嗯……基思勒小姐做飯的手藝越來越不錯了。
要不先去嘗一碗?
某位拖延症資深患者思考了良久,一扭頭發現那碗蛋彩都快凝固了。
等等!
達芬奇匆匆擰開玻璃蓋,倒了幾滴牛膽汁進去,試探性地攪了幾下。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牛膽汁一滴入那顏料裡,兩坨截然不同的顏料就如同水滴匯合般融在了一起。
不光是流體的狀態改變了,連顏色都能在攪動中極輕易的混合。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做到的?
顏料層的形狀發生了改變,抹到紙張和畫板上的效果也有微妙的變化。
他頗有些驚訝的呆了幾秒,忽然在桌邊拿了幾個銀幣就跑了出去。
“達芬奇先生——您不吃午飯了嗎?”海蒂正端著熱湯出來,就瞅見他衝了出去。
“等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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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上帝保佑。
海蒂剛才還在想怎麼偷偷勻幾勺湯到自己房裡,見他頭也不回的跑出去了,趕緊找了個小碗弄了半碗湯,又拿幹淨的布蒙好了,想法子藏在了床底下的角落裡。
應該要放涼成凍,弄成薄薄的一層才行。
她仿佛擰著海綿般回憶著報紙裡的照片,想著那些生物學家到底是怎麼做的。
一個玻璃皿裡,有一層果凍般的東西鋪在上面。
然後報紙的照片上,還清晰地登載了那個表層上有好些霉斑一樣的東西。
所以是浮在表面上的。
可是牛肉湯……似乎並不能成凍啊。
達芬奇直接跑去了肉店,不光又買了好些牛膽,還花了幾枚銀幣買了牛血、舌頭上刮下來的唾液、牛尿,亂七八糟的東西搜集了一通,旁邊的老婦人都看得一臉同情,以為他家是不是有人得了疟疾。
他其實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了,卻仍然沉浸在發現新事物的驚喜裡,衝回去又開始調顏料,把各種奇奇怪怪的液體都加了進去。
海蒂端著碗慢悠悠地喝著湯,琢磨著這位先生到底在折騰什麼。
“您不……分離變量嗎?”
“什麼?”達芬奇愣了一下,沒有聽懂她說的那個詞匯。
變量在拉丁文裡怎麼表達來著?
海蒂揉了揉眉心,用更淺顯的法子來解釋具體怎麼個意思。
老是這麼交流可不行,簡直想找個翻譯了。
“先生,要不,我教您些我從鄰居那偷聽到的煉金術,您教我些意大利語,怎麼樣?”
達芬奇頗為配合的點了點頭,意外的好說話:“給你漲點工錢,怎麼樣?”
“……哎?”
作者有話要說: 咀嚼著牛肚牛舌牛眼睛的中國讀者:內髒?什麼內髒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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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存稿手記】
來源達芬奇的秘密廚房by(美)戴夫·德威特
意大利美食復興還受到了來自中東的影響。
在十字軍東徵期間,歐洲人發現了阿拉伯世界的撒拉遜烹飪法(saracencuisine),其中有些配料在西歐鮮有人知,甚至聞所未聞。
美食史學家c安妮威爾遜(cannewilson)寫道:“在西方,最早引入受撒拉遜烹飪法啟發的菜餚的是貴族或者皇室家族”。
這些全新的配料包括糖、杏仁、開心果、米、海棗、柑橘、石榴、玫瑰露和菠菜。一項新引入的技法就是將濃稠的醬汁與碾碎的杏仁一起燉煮——由杏仁糊裹上糖制成的杏仁蛋白糖(marzipan)成為一道常見的餐後甜點。
此外,那時食物的烹制方法也深受古典作家思想的影響。
在中世紀醫學界佔統治地位的“四液說”,也以將食物和醫藥聯系起來的形式被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沿用。這套學說可以追溯至古希臘的內科醫師蓋倫(galen),他的基本觀點是生物都具有四種元素,或者說四種“體液”:血液、黃膽汁、黏液、黑膽汁。
這四種體液分別與空氣、火、水、土對應。因此,廚師在烹飪時需要均衡與這四種體液相關的四種特徵:火熱、幹燥、潮湿與冰冷。
人們認為,食用沒有考慮到這四種體液均衡搭配的食物是不健康的,同時還有某些食物是專用於平衡體內的四種液體的。
比如,人們把牛肉煮熟食用是因為它“幹燥”而“冰冷”;將豬肉烤熟是要去掉它“潮湿”的特質;而魚類則是既“潮湿”又“冰冷”,所以人們希望通過炸的方法使它們幹燥而溫暖起來。
“大體來講,”美食史學家讓-路易弗蘭德林(jeanlouisflandrin)寫道,“最‘冰冷’和最‘天然’的肉類需要配上最火辣滾燙的醬汁。”
而家禽肉在食物鏈上佔據著最尊貴的地位,因此烹飪它們時隻需要加上“jance”,一種由白葡萄酒、蘋果醋、姜和丁香混合的醬汁。
“四液說”也適用於處理食物的質地,很多菜餚中就有碾碎或剁碎的配料,這樣可以使多種體液均勻混合,也更易於消化。
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人每天消耗著大量的肉食,甚至大大超過了現代美國人的食肉量,這個量對現在以面食為主的意大利人來說,足以引發蛋白質休克。
比如,在1532年曼圖亞(mantua)的一次“家庭晚宴”上,用餐者為八位紳士,除卻沙拉、面包、水果和甜點,上桌的菜式包括十八盤野雞肉沙拉、五隻閹雞、九十根香腸、肉丸子、美味肝髒料理、五隻鴨、三條舌、五份意大利燻火腿(prosciutto)和摩泰臺拉燻香肚(mortadella)餡餅、十五隻鹌鹑、十五根米蘭香腸和一隻雄鹿——而這些隻是第一道菜。——五鄉地的貝倫加裡奧(berengariodellecinqueterre)
據文藝復興時期的烹飪書籍記載,在那時,廚師們都竭力購買各種市面有售的香料。
英國有兩本書名不詳被稱為“哈雷抄稿”279號(theharleianms279,約1430年)和4016號(theharleianms4016,約1450年)的烹飪書,建議廚師們在烹飪百分之九十的魚肉類菜餚時都毫不吝嗇地添加大量香料。
這兩本書中最常提及的香料是姜、黑胡椒、肉豆蔻皮、丁香、肉桂和山姜(galingal)。“中世紀統治階級酷愛味道濃鬱的菜餚,”沃爾夫岡施菲爾布施評論道,“社會地位越高的家庭,使用香料的量越大。”
第11章
現在的海蒂,每個月可以賺六十個索爾迪,在女僕中算很不錯了。
但是對於達芬奇而言,她不僅是自己的廚娘、女僕,還是繪畫時的助手,一個人任勞任怨的做了三四個人的活兒。
之前囊中羞澀,他自己又拖延著不怎麼接單,可能連按月給工錢都很難。
可自從那張被塗了大半的表格警醒了他之後,每次達芬奇想要墮怠些,再浪費一會兒時間,那張極為形象的表格就高懸在他的腦海裡,讓他打起精神來做當下最重要的事。
在能夠意識到生命有限的時候,許多事情的輕重緩急都清晰了許多。
能順利交稿,就意味著會有越來越高的收入,給她的待遇也可以好很多。
但是在海蒂的眼裡,或者說,在有八十五歲人生經驗的海蒂老太太眼裡,太好說話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對自己的寬和善良,與對其他人的並無區別。
她得知自己要漲薪水了,每個月可以拿六十五個索爾迪,心裡確實小小的松了口氣。
又會接著有些隱約的擔憂。
達芬奇先生,平時確實溫和而善良,很少有脾氣。
這樣的人萬一碰著個惡人,恐怕會被拿捏勒索,難以逃脫。
事實證明,牛血和牛尿對於繪畫並沒有什麼用處。
他們不得不把這些東西打掃了再扔掉,然後一塊用了頓午餐。
皮耶羅先生又來找他,像是要討論什麼要緊事。
海蒂出於避嫌,出了院子去街上轉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之前的那個培養皿。
如果能找到一些,類似做慕斯蛋糕的吉利丁粉,也許牛肉湯就能更快凝固了。
不僅如此,她還需要葡萄球菌。
少女裹緊了披肩,在街上繼續漫無目的的闲逛。
她不肯如其他女人般穿過於低胸的衣服,也不肯與街邊的男人隨意調情,性子內斂又沉靜。
用於規避汙泥的高臺鞋踩的還算輕快,裙擺也在微風中飄揚開來,猶如一朵盛開的藍鈴花。
在這個時代,未婚的年輕男女普遍穿淡藍色的衣物,婚後若生活富足,則換成沉靜的淺綠、深綠色。
這些衣物的染料都來自於不遠處的法國種的大片作物,價格還算便宜。
染料與顏料所需的性能不大一樣,出處也各有不同。
比如農民們種植大片大片喚作‘大青’的油菜,再將它們集中榨取汁液,提取出藍色的染料,經手多道最終轉成布料銷售至附近各國,價格一直頗為低廉。
黑色的織物也還算流行,是用黑羊毛織成的。
唯獨不可以碰的,就是暗黃色。
這個顏色,在當地代表著憔悴、衰老的臉色,亦衍生出各種糟糕的聯想——常常穿著黃裙的,隻有妓女。
教堂的許多畫裡,背叛耶穌的猶大總是穿著一身深黃長袍,被一眾教徒唾棄,而法語裡的黃褐色‘fauve’,也代表著背叛和叛徒。
海蒂在雜貨鋪和藥劑店裡找了許久,終於翻到了一種由海藻磨成的粉。
它可以用來做果凍,跟吉利丁粉頗為相似。
“老板,這個多少錢?”她笑盈盈地轉頭過去,遠處似乎有道影子一閃而過。
把這個摻入牛肉湯裡,也許就可以更快定型,方便培養菌種了。
除了海藻粉之外,還要收集葡萄球菌。
她假扮成家中老父親患了怪病的可憐小姑娘,拜託醫院裡的老修女幫忙用玻璃瓶取一些傷口的膿液,順手又給了她兩個索爾迪。
老修女默不作聲地把銀幣藏在暗袋裡,腳步匆匆地離開了一會兒,便帶來了她想要的東西。
遠處有個侍從遠遠地看了,待確認那哼著小曲的姑娘離開之後,才再次去了醫院裡。
“她給了你什麼?”
老修女正準備離開,沒想到被一個刺客打扮的白袍男人攔住。
她一眼就看見了他腰帶上的尖刀,戰戰兢兢地把銀幣掏了出來,甚至兩腿都開始打哆嗦。
可這男人根本不關心什麼銀幣,隻問那姑娘找她要了些什麼。
“膿液——她有個老父親生了鵝口瘡!”
侍從眉頭一皺,揚手松開了她,轉身騎著馬回了杜卡萊王宮。
“領主親自去看過你的畫了。”皮耶羅先生搓著手道:“他說你的構局非常精妙——還誇你把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我是說,他喜歡極了!”
“嗯。”達芬奇研究著牛膽汁,漫不經心道:“還有事嗎?”
“聽著,他要我們今天,現在,現在就去觐見他——”皮耶羅正色道:“不要看那瓶子了,趕緊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