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禱告和主日的彌撒,那確實就沒多少時間能留給畫畫了。
哪怕來下訂單的客人三令五申的說過截稿期,甚至屢次親自過來催,但照樣慢的很。
她甚至還問過他,一年大概能畫完幾幅。
“兩幅?或者三幅?”達芬奇不確定道:“這個重要嗎?”
難怪去盧浮宮都沒看見你的幾幅畫……
畫的慢也就算了,可好些是畫了一半就扔在旁邊,怎麼也不肯再動一筆。
海蒂已經習慣了幫他收拾這些東西,一一的按照順序保存好,順口也問了一句:“先生,怎麼又不畫了呢?”
好歹這幅交工了再開始下一幅吧。
達芬奇正喝著柑橘藥劑,咂了下嘴道:“——那個有問題。”
“有問題?”
他站了起來,端著玻璃杯走到了舊畫前:“人在伸開手臂的時候,胳膊和肩膀的線條不應該是這樣的。”
似乎是要印證自己的觀點,他握著杯子伸開右臂,給她展示自己抓握時繃住的肌肉。
“如果我猜的沒錯,手腕,胳膊,肌肉,這些東西都是互相牽連的。”達芬奇坐了回去:“可具體怎麼串聯影響,我還沒有研究清楚。”
這不是醫學常識嗎,看人體解剖圖不就懂了。
海蒂正想說句什麼,忽然想起了藥劑店裡奇奇怪怪的那些東西。
也對,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醫學課,恐怕連人體解剖都還沒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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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嘆了口氣,拿著抹布低頭擦桌椅。
“話說回來,你做的藥劑很有用。”達芬奇晃了晃杯子道:“不僅味道不錯,而且我牙齦出血的情況消失了。”
那個叫補充維C。
海蒂抬起頭來,繼續扮演一個笨拙的女僕:“當初那位煉金術師就是這麼教我的。”
等他四個月前的畫稿終於交差了,才提著材料去領主宮旁教堂裡畫畫。
作為達芬奇先生的唯一一個女僕,海蒂不光要幫他準備早上和中午的餐食,還得跟著去教堂扶梯子。
如今佛羅倫薩實際的掌權者,是美第奇家族年輕的第四代繼承者,洛倫佐·美第奇。
在這個共和制小國家裡,由於商人階層的崛起,美第奇擁有幾乎絕對的控制權。
他們不僅在郊外擁有氣派恢弘的私人莊園,連這兒如高山一般的碧提宮也盡歸他們所有。
美第奇家族的第一代原先是放高利貸起家,起家到一半轉換了思路,開始搞銀行業,確實是愈發的日進鬥金。
第二代第三代把先祖的事業不斷擴張,再利用暴利去資助各個畫家、給教皇修教堂以博取名聲。
就連這兒最漂亮的聖母百花大教堂最後能夠完工,也是靠第二代的柯西莫·美第奇的一張古希臘圖紙,因為這事兒,他還借著教皇的力量進了官場。
如今到了第四代,也就是當今人人稱贊的‘偉大的洛倫佐’這裡,銀行生意沒見怎麼發展,議會上下倒是收拾的服服帖帖,美術家們也多了好些生意,隔個三五月還能吃一頓肉。
海蒂之所以對這些事門兒清,是因為她去過這個領主家族的辦公廳——也就是後世的烏菲茲美術館。
當年在意大利拍戲之餘,她到處逛了一圈,還跟著特聘的講解員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轉了好久。
現在自己真來了這個時代,等於要給洛倫佐的幫工當幫工,從早到晚地陪著達芬奇在小教堂裡泡著。
每天天還沒亮,兩人就要在晨霧裡穿過市民廣場,繞過聖母百花大教堂,再一路跟各個熟面孔打著招呼去領主宮。
海蒂一般這個時候還沒睡醒,草草地包好面包果醬同他一起出去,偶爾還記得在玻璃瓶裡裝些橘子汁。
領主宮如今已經成了市政廳,每天有富人和行會領袖選舉的代表們在這集會。
她雖然對這兒的許多規矩還不太清楚,日子也過的頗為愉快。
畢竟大部分時間,達芬奇先生是不在梯子上的。
他可以對著牆壁畫許久的草稿,塗塗改改或冥思苦想。
而她放好面包和飲水,就可以溜出去看看城裡每日都有的演出和節慶。
有演講家和傳教士在街頭高談闊論,吹著風笛彈著裡拉琴樂師旁邊也有好些人跳舞。
露天劇場裡總是座無虛席,演員們不光穿著逼真的戲服,還能被吊到高空中做出特技表演。
演出的故事往往是某一段史詩或者神話,偶爾也會演繹一段《聖經》裡的故事。
海蒂在臺下看的頗為專注,有時甚至也想上去來一段。
她可是專業的。
聽說如果是大齋節到了,遊行會格外熱鬧,幾百隻獵犬,好些獵鷹,還有號手和詩人都會列著隊浩浩蕩蕩過來,上千個士兵和駿馬也排成長龍,一眼望不到底。
達芬奇有時候會出來逛逛,去藥劑師那裡補點顏料。
海蒂發覺他和其他人的關系,似乎都頗為不錯。
不知是家教的緣故還是其他,列奧納多先生對陌生人都頗為和善。
他一直有下意識地修整自己走路的姿勢,說話時盡可能地和善悅耳,哪怕自己並不是貴族,也頗為注意舉止的分寸。
隻是除了某個人。
那天他們拎著籃子繼續往領主宮去,遠遠便見著一個淺金色卷發的男人。
他看起來俊朗而高挑,臉上還揚著笑容。
“列奧納多——”
還沒等海蒂認出來這是誰,達芬奇直接板起臉來,扭頭就帶著她往另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哎等等……”海蒂有些跟不上:“別走那麼快。”
可沒等他們走多久,那卷發男人便已經追了過來。
“列奧納多,你是往領主宮那去麼?”他揚起笑容來,柔軟的卷發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澤。
沒等達芬奇說話,他又一眼瞥見了拎著籃子的海蒂:“你這是把光輝女神阿格萊亞帶到了身邊嗎,佛羅倫薩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看的姑娘了?”
海蒂聽慣了恭維,好奇地問道:“你是誰?”
青年聳了聳肩:“他們都管我叫‘波提切利’。”
“小桶?”海蒂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瘦削的小桶。”
“走了。”達芬奇頭也不回道:“沒工夫陪他闲聊。”
小桶先生俯身行了個吻手禮,笑著眨了眨淺綠色的眼睛:“有空記得來我的工坊玩,我可真想為你畫一幅肖像。”
海蒂瞥了眼達芬奇,後者翻了個白眼便自顧自地離開,全然不打算再等等她。
她揮手和那人匆匆作別,加快腳步提著籃子跟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波提切利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
是不是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聽說過?
可是誰會讓自家孩子叫小桶呢……
“達芬奇先生,”海蒂穿著高底鞋,頗有種當年踩著小高跟的不穩感,腳腕一歪差點摔著:“等——”
達芬奇匆忙轉身抓穩她,任由她雙手抓著自己的胳膊晃了半天才穩下來,籃子裡的瓶瓶罐罐跟鈴鐺似的響了一串。
他褐色的眸子在暗處如同琥珀一般,此刻露出少許的歉意來,可語氣還是有些不愉快。
“你不要與那個人走的那麼近。”
我才和他說上兩句話……
海蒂腳腕一動,忽然輕聲嘶了一下:“好像是扭到了。”
達芬奇拿她沒辦法,任由她扶著自己繼續往前走,腳步放慢了許多。
“您很討厭他麼。”
他不聲不響的走了許久,才應了一聲。
“不太喜歡。”
“那……我還能去他的工坊看看麼,”海蒂小聲的試探道:“就看一圈,絕對不坐下來給他當模特。”
達芬奇瞥了她一眼,顯然是不太願意。
可海蒂走的一瘸一拐的,踩著高底鞋頗為費力,即便如此也在努力跟上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把她手裡的午餐籃拿走,和畫箱一起提著,繼續扶著她往前走。
“主日做了彌撒再去,中午就要回來。”
“好,”海蒂忍不住露出笑容來:“看來您也沒那麼討厭他。”
“再說就別去了。”
“不說了不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我是一隻沒有感情的鴿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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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芬奇:按時交稿很重要嗎?
海蒂(默默啃黑面包):我要去小桶先生家吃肉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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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存稿手記】(不想看可按功能鍵直接跳章)
參考資料:《列奧納多·達芬奇傳》沃爾特·艾薩克
達芬奇一直謹遵男神阿爾貝蒂的教誨,
“一個人必須在三件事上做到風度翩翩——走路,騎馬和言談,”阿爾貝蒂寫道:“因為其中的每一樣應讓周圍的人感到美好。”
然後當他評價波提切利,也就是小桶先生的時候,原話是這麼說的:
“我最近看到了一幅《天使報喜》,那裡面的天使好像要把聖母趕出房間,其動作之激烈猶如面對仇敵;而我們的聖母是如此絕望,她好像要跳窗而逃。”
嗯,風度翩翩達芬奇。
第6章
佛羅倫薩的街道猶如棋盤的橫縱線,赭石黃的房頂便猶如大小不一的棋格。
到了深夜,整個城市便泛起暗金色的光芒來,聖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便猶如一輪孤日在此沉睡。
平日裡在天際盤旋的鴿子們早已回籠,房頂的柑橘樹在月光下靜靜地呼吸著,連巡夜官的獵犬也懶洋洋地晃著尾巴。
海蒂睡不著覺,又爬起來開始寫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