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畫飛行器一般的圖紙,還會計算各種軌跡和數字,再寫出長長的分析來。
在達芬奇的右手邊,還堆了一摞圖紙,同樣都是各種工程學相關、醫學相關的文稿。
看來這是個在油畫工坊裡研究工程學的醫學生。
海蒂趁著天色沒有全黑,把聖經用最快的速度過了一遍,然後去給他做檸檬汁和面條。
一點點蜂蜜,配合檸檬和清水,用陶瓶裝好,再蒙幾層布拿繩子綁好,權當是密封了。
至於面條……
她不太會做意大利式的蝴蝶面,以前在家做也有帶手柄的機器。
這兒的小麥質地頗為堅韌,真的拿面粉做了面包,恐怕啃都啃不動。
海蒂琢磨了一下,還是參考著白天見到的形狀,也學著把面團揉好之後再切開擀平。
直到她洗漱完準備回去休息,工作間都一直亮著燈光。
達芬奇正專心設計著飛行器的動能裝置,身邊被放了一瓶帶著甜香味的藥水。
“嘗嘗這個。”海蒂挑眉笑道:“煉金術師的秘密配方。”
他側過頭來,看見她的兩彎細眉猶如新月。
東方琉璃般的淺藍眸子泛著笑意,披落的長發也典雅別致。
達芬奇本能地觀察著她接近完美的五官比例,半晌才應了一聲。
待海蒂端著蠟燭離開之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把畫紙翻了出來,開始匆匆地畫練習用的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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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倒是開始循序漸進的進入正軌了。
海蒂雖然算是異域來的客人,但適應能力頗為不錯,沒過幾天就和周圍的嬸嬸們都互相認熟了,還會幫著她們曬曬面條。
附近這條街上的工匠也認識了七七八八,有些脾氣好的大叔甚至會主動誇她漂亮。
可偶爾看著水中的倒影,望著那張久違的年輕臉龐時,海蒂還是會有些茫然。
都變老幾十年了,現在突然從老奶奶變回小姑娘,還是有些不習慣。
現在的自己,是海蒂·基思勒。
活在另一個時空,告別了幾乎一切的記憶。
與米高梅無關,與好萊塢無關,也再也沒有狗仔無休無止的騷擾了。
她買了些番茄和橄欖,在回家之時又碰見了住在對街的胖嬸。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選擇去那人家裡幫忙?”年長的女人露出大驚小怪的神情出來,特意壓低了聲音道:“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大藝術家?
少女一臉茫然的看著她,在索菲亞嬸嬸眼裡就如同被魔鬼蒙騙的羔羊一般。
“基思勒,那個畫家,他可是——他可是被舉報拘留過的!”
索菲亞加重了語氣,湊在她耳朵旁邊認真道:“匿名信上說,他是個雞奸者!”
要不是因為他認識美第奇家族的姻親,哪裡能被保釋出來!
真是想一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海蒂忍住笑意,頗為正經地點了點頭:“我確實對此一無所知,多謝您提醒。”
“教皇都說了,雞奸可是與魔鬼的交易!”索菲亞後退了一步,一臉同情的看著她:“你最好還是換家做工,免得死後上不了天堂。”
“也許有什麼誤會呢?”海蒂頗為耐心地安撫道:“謝謝您,我會注意的。”
難怪急著聘一個女僕回去,也是為了避嫌吧。
她回頭望了眼聖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一手拎著裙角笑著走了回去。
別開玩笑了,佛羅倫薩的同性戀者還少嗎。
這個城市的名字放在她的母語裡,‘Florenzer’即是同性戀者一詞的俚語,從古希臘到現在的文藝復興,好些名人被指控過這個罪名。
誰知道這些匿名者的說的有幾句真假?
如果這指控是真的,那也對她而言不是什麼困擾。
起碼自己的安全確實有保障了許多。
海蒂抱著雜物回了小院子,忽然想起來遇到達芬奇那天說的那句話。
『我對女人沒有興趣,不會傷害你的。』
……也許,他真是被夜巡官抓住過什麼把柄?
達芬奇的生活過的清苦而又簡單。
他們的餐桌上沒有肉,也沒有魚,黑面包配些蔬菜是常態。
海蒂努力地改進著兩人的生活,偶爾也會觀察這位先生的工作。
嚴格來說……基本不工作。
雖然有好些婦人和貴族來找他畫像,但平時不怎麼接活,接了也畫的極慢。
有時候好不容易起了個稿,畫了沒多久就把東西放在旁邊,再去研究齒輪和火器的構造。
所以窮還是有道理的啊……
活在這個時代,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洗澡不會被歧視。
當初她執導拍攝《三皇後之愛》的時候,歷史顧問還提過拿破侖時期令人堪憂的衛生情況。
法國人視洗澡為致病原因之一,一輩子洗過澡的次數可能一隻手就能數完,最後還是靠香水掩蓋體味。
但在文藝復興時期,起碼洗澡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也不會給當成瘋子。
隻是……達芬奇先生好像平時也不怎麼洗澡啊。
海蒂留了個心眼,但也沒發覺他會在晚上做燒水打水之類的事情。
好奇心一再催促,她還是沒忍住,找了個時間問了問這件事。
“我忘了告訴你了——”達芬奇終於想起什麼來,頗為認真地開口道:“公共澡堂離這很近,走十分鍾就到了,明天一起去嗎?”
等等——公共澡堂?
海蒂忽然想起自己每天想著法子生火燒水,突然有些窘迫。
“你喜歡盆浴浴室還是蒸汽浴室?”達芬奇收拾了下桌上的手稿,漫不經心道:“等這幅畫畫完,我們可以去高級些的浴室裡,裡面還有樂師彈裡拉琴。”
海蒂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頗為感激地答應了。
然而真的等到第二天出門之後,一切才完整地暴露在她面前。
確實人很多。
確實衛生條件不錯,而且有熱水可以洗澡。
“所以……是男女共浴嗎?”她艱難道:“大家在裡頭都不穿衣服嗎?”
達芬奇半個身子都跨進去了,見她還躲在外面,頗有些不解。
“有什麼問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海蒂:有!問!題!!我不想和你一起洗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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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0日存稿手記】(不想看可按功能鍵直接跳章)
『享樂、裸露與禁忌 :文藝復興時期公共浴室的消失』
筆者:王小茉,清華大學美術學院
來源: 《裝飾》雜志2013年第11期
從中世紀到 15 世紀末,盡管古羅馬式的大型公共浴室建築已破敗,人們去公共浴室的生活習慣並沒有改變,對身體的裸露也沒有太多顧慮,男女同浴並無禁忌。
在富裕家庭,主人洗澡時侍從在旁伺候 ;幾乎全身裸露的男女相邀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也是習以為常。[3]在圖1 中,我們除了能看到公共浴室的建築外觀,它供應蒸汽和熱水的方式,還能從窗口處看到裡面混浴的男女,以及在浴室門口披著白單的裸體女性。
第4章
海蒂站在門口,顯然邁不開腿。
她哪怕現在還沒進去,就已經看著好些半裸甚至全裸的男女披著浴巾談笑著走進去。
這真是太羞恥了,裡面還能聽見好些人的歡聲笑語,沒人把男女混浴當一回事。
可她在現代文明裡活了幾十年,現在真放下道德感走進去,實在是不太可能。
達芬奇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隻安撫了幾句,徑自走了進去。
海蒂站在旁邊,在麻布門簾被掀開的那一刻往裡看了眼。
好些白花花的身體晃來晃去,各種生殖器官也頗為顯眼,還有個男醫師在為一個小婦人拔火罐。
她捂著嘴站了半天,身側有娉婷的少女拎著浴具穿行而過,還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基思勒小姐沉默了許久,還是義無反顧地扭頭回去了。
寧可自己劈柴燒火,也絕不要過去和一群奇怪的男人們洗澡。
更不想在洗澡的時候一眼就能見達芬奇先生的裸體——即使是達芬奇也不行。
她抱著小籃子回了工坊,一抬頭望見位穿著還算體面的中年人站在那。
“您是……找達芬奇先生的嗎?”海蒂以為是來約畫的客人,用略有些生硬的拉丁文道:“他去公共浴室了,晚一點回來。”
那大胡子先生上下打量了半天,問道:“你是?”
“我是他新僱的女佣,”海蒂解釋道:“您要不留下姓名和來意,我等會再轉告他?”
中年人露出狐疑的表情來,並沒有接她的話。
沒等海蒂再說句什麼,遠處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父親?”
達芬奇在浴室裡等了許久,都沒見那小女僕跟著進來,也隻草草地洗漱一番,便換好衣服折返回來。
皮耶羅回頭看了眼兒子,腦袋往女僕的方向一擺:“解釋一下?”
“不是您想象的那樣……”達芬奇利落地開了門引他進院子道:“她隻是個女僕而已。”
這工坊並不大,哪怕海蒂在庭院裡掃掃落葉,許多事情也是能聽得頗為清楚的。
老達芬奇先生似乎對自己疑慮頗重,還叮囑了他好幾句,然後開始同他談論一份訂單。
這訂單似乎是城裡哪位大貴族的,以至於老先生說話時語氣都頗有些惶恐,還用了好幾次敬語。
然而他的兒子並不以為意,應得頗為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