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西扣著我的下颌,吻了過來。
耳鬢廝磨間,他喘息著說:
「绾绾,我們西域都是一夫一妻。你既叫過我夫君,就是一輩子的事,不可以反悔。」
「嗯嗯。」
哪還顧得上他在說什麼。
我主動纏上,甜甜地叫:「夫君。」
崖西眸光一顫,俯身向我……
20
五日後,我們準備離京。
陛下也宣布了對青檀公主的懲罰。
她被剝奪公主身份,貶為庶民,驅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返回。
陛下這次再想包庇她,也無濟於事。
因為青檀這檔子破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
陛下試圖捂住悠悠眾口。
可他越堵,越證明事情的真實性。
青檀以前惹了不少禍,都一並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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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迫於各方壓力,陛下不得不舍棄這個女兒。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崖西要陪我去吳地祭拜父母,再返回西域。
臨行前,我去置辦點東西,沒讓護衛陪同。
意外就是這時發生的。
我被人從後面一棍子敲暈。
起先還以為是青檀找人報復我。
可暈倒前,我竟看到了周砥。
「抱歉,绾绾,請你忍耐一下。」
……
醒來,在一間破敗的佛堂裡。
周圍雜草叢生,佛像還缺了半邊臉。
我被人捆著,動彈不得。
木門「吱呀」一聲。
周砥走進來,手中端一碗粥。
素來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此刻面色卻有些陰鬱。
「绾绾醒了?餓了麼?把飯吃了。」
「周砥,你什麼意思?」
他不回答,隻是吹著粥上的熱氣,將勺子遞到我嘴邊。
我警覺地瞪著他,不肯張嘴。
周砥這才嘆氣道:「绾绾,我隻是想帶你走而已。」
「帶我走??」
「我承認,方法粗暴了些,但崖西看你看得實在太緊了。」他衝我溫和一笑,「我被罷官了,可以帶你遠走高飛,高不高興?」
不高興。
周砥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不。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他。
21
周砥伸手,輕撫過我的臉龐:
「你說得沒錯,權貴們隻當我們是蝼蟻。公主厭煩我了,隻一句話,就讓我失去一切。可我明明那麼忠心,為了她的安危,為了我的前途,我差點丟掉你……」
「她已經不是公主了。」我提醒周砥。
「對,她也變成了蝼蟻。所以,她注定會被我這隻蝼蟻咬死。」
「……周砥,你做了什麼?」
「我把她殺了。」
英俊的面龐上,露出殘忍微笑。
一股寒意彌漫心頭。
周砥真的瘋了。
他記恨青檀,於是在青檀被廢後,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他曾是將軍,很會殺人。
他有無數種方法,讓青檀死得很痛苦。
周砥突然擁我入懷。
「绾绾,我隻有你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對麼?」
我拼命搖頭:「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走!」
「為什麼?」周砥茫然地看我,「我們有婚約,你必須跟我走。」
「周砥,你如今的下場,全是你咎由自取。我曾經愛慕你,視你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現在看來,你還不如崖西的一根手指頭。」
「你被他灌了迷魂湯,才會這麼說。不對,他碰你了?」
周砥一怔,眼神愈發瘋魔。
「你真讓他碰你了?用手指?所以你才說,我還不如——」
我使勁掙扎,終於撞翻那碗粥。
熱粥潑灑在周砥身上,燙紅一片。
可他像感覺不到似的。
「沒關系……沒關系,绾绾,我不介意,你遲早會發現,還是我好。你以前最喜歡我的,對不對?」
「可是周砥,從你把我推出去的那一刻,我就不喜歡你了。」
他仿若未聞。
從懷裡掏出一疊信紙。
五歲那年,他隨父親離開吳地。
我們曾書信保持聯絡。
後來他長大了,立了軍功,變得很忙,寫信都敷衍。
往往我兩三頁紙寄過去,等上大半年,才能收到他兩三個字的回復。
慢慢地,我也不再寫給他。
總角之情,相忘於亂世。
周砥掏出我寄給他的信,念給我聽。
「你看,绾绾,你以前真的很喜歡我啊……怎麼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呢?」
他的手有些顫抖。
最後,周砥說要去備車馬,今夜就帶我離開。
把布團重新塞回我嘴裡,他就出去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廢棄的佛堂一片漆黑,陰風陣陣,破門發出詭異聲響。
我心裡發毛,怕得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
我隱約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主上,夫人的簪子就掉在這附近。」
「找!」
崖西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怒意。
「把整座山踏平,也得給我找出來!」
22
崖西似乎離我很近。
我拼命想發出聲音。
可推門進來的,還是周砥。
他眼神陰鬱地盯著我:「绾绾,你就這麼想見他?」
我回答不了。
「要不然,我們一起死吧。」
他很認真地提議。
「一起死,你就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以他目前的瘋魔狀態,我相信他做得出這樣的事。
甚至,他都已經準備好了。
當我看到院子裡一地的枯草和樹枝時,心都涼了。
周砥點燃火把,讓火焰蔓延。
然後,他安然坐在我身旁。
「绾绾,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唱的童謠麼?」
「對了,差點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
「我哼給你聽吧!」
周砥輕輕地哼唱。
火勢彌漫得非常快,吸引了崖西一行人的注意。
可周砥不慌不忙,唱完歌說:「我真後悔,被權勢迷了眼,沒能好好珍惜你。」
他眼角流下一行淚。
崖西破門而入時,我已然瀕臨昏迷,視線模糊。
我隻記得,他單槍匹馬,像什麼都不怕那樣。
穿過火海。
跑向了我。
23
再睜眼,已經沒有大火了。
我和崖西依偎在山洞裡,就我們兩個。
「醒了?」他聲音有些啞。
「我們這是在哪?」
「山裡,暫時走不了。」
外面下著大雪。
但似乎不至於封了山路。
崖西在雪原上長大,怎麼會連這個都搞不定?
隨即,我聞到了血腥味。
「你受傷了?」
迎著昏暗的柴火光,我這才看到,崖西身上流了好多血!
「被你的老相好刺了一劍。」
崖西是單槍匹馬進火海的。
周砥怎麼說也曾是個將軍,雖帶兵不如他,但拼起命來,不分伯仲。
「周砥呢?」
「死了。绾绾,你會怨恨我麼?」
「不,他活該。」
崖西放心地笑了笑,但很快,笑不出來了。
周砥下手很狠,他傷得很重,嘴唇都泛白了。
我急道:「我扶你下山,我們去找郎中。」
「不行,山裡有野獸,我的血腥味會引來它們,到時候你我都活不成。」
「那在這兒幹等著,也隻有死路一條!」
「你走吧。」
「什麼?」
「你走吧,」崖西緩慢地重復,「這是最好的機會,逃離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後,才確認,他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
「你其實一直沒有喜歡上我,對不對?和我待在一起,你總是很害怕。」
不可一世的西域之主,此刻竟露出了苦笑。
像一隻失意的困獸。
「我想留住你一生一世,但我發現,我做不到。绾绾,你應該是自由的,走吧,不要管我了。」
說得沒錯。
崖西此刻受著傷,不可能來追我。
一旦我混入人群,他就很難再找到我了。
的確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我豁然起身。
轉身,向洞口走去。
24
我並不知道,我走以後,崖西經歷怎樣的天人交戰。
他看著我的背影,渾身發抖。
他生於戰場,受過無數次傷。
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帶給他剜心挖骨之痛。
绾绾沒有想起來。
他遺憾地想。
到最後,她都沒有想起來。
他們很早前就見過的。
當初,陣前那一面,不是初見。
而是重逢。
他拼命地想對她好,又怕用錯了方法,令她越躲越遠。
到底是,太笨拙了啊。
崖西閉上眼睛,捂住傷口。
冰天雪地裡,隻有流出來的血,帶著溫熱。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有腳步聲靠近。
那腳步聲……崖西猛地睜開眼。
就看到,蘇阿绾懷裡捧著東西,回到他面前。
他甚至以為,這是夢。
25
「我去摘了點草藥,應該能暫時止一下血。」
我低頭將草藥揉碎,擠出汁。
「可能會有點疼,忍一忍,我爹娘生前就是賣藥材的,你盡管放心,我很熟悉它們。」
半天,沒見崖西回應。
我才抬頭看他。
也沒暈啊。
就是睜著眼睛,一錯不錯地凝視我。
「你怎麼了?」
「绾绾,為什麼……」
「為什麼回來了?因為我就沒打算走啊。」
「那剛剛……」
「突然想起有幾種草藥,應該對你有效果,我就趕緊去採了。敷上大概可以撐到雪停。」
崖西的眼中,迸發出光。
我沒再管他這些忽高忽低的小情緒。
撕下一截袖子,替他包扎。
包完,崖西握緊我的手。
「冷麼?」
「有點。」
為了摘藥草,我的手伸進雪地裡,都凍紅了。
「你真的不走了?」
「崖西,我的家人都死了,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
「那你跟著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一言為定。」
我衝他笑了笑。
「但我有個問題,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頂多隻是個俘虜,連人質都算不上。」
「绾绾,我們見過的。」
「什麼時候?」
「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在你……投奔周砥的路上。」
記憶忽然翻湧。
去年今日,我混在流民隊伍裡,一路向西。
快到西域時,糧食幾乎沒了。
流民們自相殘殺,死掉的人,會成為新的糧食。
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揣著最後一塊饅頭,躲到最邊上。
我小口小口省著吃,突然感覺有道視線在看我。
一個比常人都高大健壯的男人,正盯著我。
壞了,饅頭被他發現了。
但他沒有說話,沒有高喊,快來啊,這人還藏著饅頭。
他如果那樣做,我會直接被流民們生生咬死。
對視片刻,我小心地問:「你餓嗎?」
「餓啊,我都要餓死了。你要把饅頭分我嗎?」
他的語氣有些散漫,跟其他流民不一樣。
我二話不說,掰了一半饅頭給他。
他有些詫異:「真給我?」
「嗯,你要是餓死了,也會成為糧食。」
「可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不怕喂飽了我,我反水咬死你?」
「哦。」我麻木地點頭,「等到那天,你給我個痛快,等我死透了……再吃我,我怕疼。」
他沉默片刻。
「你要去哪?」
「去投奔我未婚夫。」
他不再多言,吃掉我半塊饅頭。
第二日,他又來了,我把二分之一的饅頭,又掰出二分之一。
第三日,饅頭隻剩一小塊,我摳下一點給他。
但他沒要。
他說:「再分給我,你明天就會死。」
「那你記得來吃,」我淡淡地說,「別浪費我的身體。」
「你瘦得幹巴,肯定不好吃。」
「抱歉啊。」
他一怔,顯然沒想到,我已經沒有生的念頭了。
他忽然彎腰,往我兜裡揣上一塊熱乎的餅子,裡頭竟然還有肉餡。
「世道艱難,好好活著。」
說完這句話,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當時,他混在流民隊伍裡,灰頭土臉,根本看不清容貌。
就算看得清,在那樣飢寒交迫的絕境中,我也無心去記。
原來,那個人就是崖西。
崖西說,如果我沒有未婚夫的話,當初, 他想帶我走的。
旁人的命與他無關, 但他很想救我。
隻可惜,我坦言要投奔未婚夫,他就不便幹涉了。
我不解:「你混在流民隊伍裡幹嗎?」
「我和我的屬下走散了, 幹脆就混在人群裡, 打探一下情報。」
崖西唇角勾了勾:
「情報沒打探到, 但是遇見了你。」
26
我找來的藥草很有效。
崖西的血很快止住。
又吃了點可以食用的藥草, 他精神恢復許多。
不得不說,他的生命力太強大了。
身體一好些, 崖西就開始逗我:
「绾绾,成親那日,你想走西域的風俗,還是中原的?」
「都可以。」
「那就辦兩場。以後你不想在西域住了,我就陪你下江南。」
「成親是大事, 我得告訴爹娘。」
「好, 我跟你一起。他們會接納我的吧?」
「不好說, 我爹娘好像不喜歡西域人。」我也故意逗崖西,「他們不同意的話, 可能會夜夜託噩夢給你。」
「那我就在夢裡求他們同意。」
崖西蹭著我, 像一隻大狼狗。
「绾绾, 你也替我說說好話嘛。」
「知道啦,但——你能不能先放我下去?」
崖西把我抱坐在他腿上, 火光映著他的眸子。
燃燒出最原始的欲念。
「可以麼?」崖西躍躍欲試地問,「绾绾, 現在可以麼?」
他剛剛受了傷, 止了血。
卻比平時更遊刃有餘。
這體魄,真是恐怖如斯!
27
天將大亮時,我聽到了熟悉的狼嚎。
是崖西養的雪狼, 循著味道找到我們了!
下山養了半個月的傷,崖西就活蹦亂跳了。
他隨我下江南, 祭拜父母。
按照他說的, 我們辦了兩場酒宴。
對著雪原和神明, 崖西立誓, 在他這一生中,西域,隻會有蘇阿绾這一輪明月。
來年開春,陛下駕崩。
本就脆弱的朝政,瀕臨崩潰。
崖西趁亂插手,選出了一位仁厚聰慧的小親王, 輔佐為帝。
他既是西域之主。
也是新帝的義父。
引起軍營裡一陣哄鬧。
「(江」西域和中原往來密切,經商貿易,好不熱鬧。
一切, 都在向著和平。
又是一年五月。
崖西陪我去祭拜父母。
他高大的身軀,努力靠在我肩頭。
「绾绾,孩子出生後,你不會不愛我了吧?」
「不會的。」
「真的嗎?你發誓。」
西域之主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我噗嗤一笑。
一朵杏花落在他肩頭。
你看, 隻要沒有戰爭,隻要百姓和平。
江南的風,終是能吹到西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