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用一根白綾勒死你。」她切齒作答。
我信她這話,自顧挑一件月白色素裙換上。
婆子將收拾好的空桌擺滿糕點,皆是我平時所好。
「到底是盛府的嫡女,我可不敢對你怎樣,這些都是春煙親手做的,倒掉不如拿來盡盡心,王妃應該能吃下去吧。」
我最厭置氣打嘴仗,幾句口舌之快又不能改變局面,隻在心裡做盤算,佯裝無謂的拿起糕點吃起來,不讓她瞧見半點悲切和脆弱,隻當一切未發生。
她果然來了氣,好似我不同她撕咬就是在欺負她,問:「你不難過嗎?」
「我難過什麼,小產的人又不是我。」我撇她一眼,她比方才更加惱了。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屋外是楚懷戰過來,他示意下人攙扶琉璃回屋。
「她好歹毒,害我掉了孩子也沒有半點愧疚之心。」琉璃不肯。
「你回去。」楚懷戰沉下臉。
楚懷仁也跟著進屋,手裡端著粥點,看向琉璃時的神情極不客氣,這是我頭一次見他這般犀利的眼神,毫不掩飾的厭惡。
「王爺難道不憐惜自己的親生骨肉嗎,或者是王爺隻能靠著盛府,因此不敢治她。一個攔住我生怕欺負了她,一個送粥送湯無微不至,到底是誰在受罪。」琉璃怒氣衝衝,伸手要去打翻楚懷仁手上的粥,卻被他輕巧躲過,且任由她的身子往前傾。
楚懷戰將她的手臂一扯,丟進了婆子懷裡,說:「快走。」
琉璃隻得負氣而去。
我把嘴裡的糕點咽下去。
「把東西都撤走。」楚懷戰提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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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不領情:「不必了,我吃著蠻好。」
楚懷仁拿起一塊糕點聞了一下,說:「不能吃了,餿了。」
楚懷戰過來拉我的手,語氣和軟討好:「今日就隨我一道去別院住吧,舒散下心情。」
「不好。」我不肯,如臨大敵。
「你到底在犟什麼,她不過是一個丫頭,死了就罷了,本王一直護著你,到底怎麼樣才算滿意。」
我不理他,隻側過身去,見他一眼就多生一份厭棄。
他哪裡受過如此怠慢,甩袖便走。
楚懷仁把粥點推到我面前,說:「吃這個吧。」
「我吃過了。」我當真沒胃口。
他沉默一會,用極低的聲音說:「你放心,我們用花葬她,不食言。」
我往他那裡打量,後又連忙轉身,眼睛模糊了一片,看不清楚有什麼,提步奔去屋裡坐,隻覺著臉上一片湿漉,擦都擦不幹。
楚懷戰是故意的,拖我下水,拿我的丫頭定罪,就以為我跟他是一條船上的人,無恥又卑鄙。
自此,我隻顧呆在屋裡半步不出。
連著十來日,唯有楚懷仁時不時過來看我。
但今日,有不速之客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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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喝了糖水,莫名有一些困意,要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眼睛卻是清清楚楚看見琉璃過來,身後跟著一個男人,是張生面孔。
她立於我面前:「盛聽晚,不是我要做這事,而是你要跟王爺一條心才是,明明知道眼下正是立儲的頭等大事,就這麼撒手不管了。」
「你有能耐,你來管。」
「我眼下正在管,就怕你不肯聽話。」
我輕嗤一聲:「你除了會討好男人之外,還會做什麼?」
「能得王爺恩寵,就能得到一切,不是嘛。」
「我並不覺著。」我發現自己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歪靠在椅子上叫我惶惶不安,像一件任人宰割的頑物,問她,「你要作甚。」
「我當然不會把王爺交給你,但你非要成為王爺的女人不可,我要破了你的身子,若你往後不肯乖乖聽話,就讓你們盛府顏面掃地,說你偷人。」
「你靠傷害一個女人博取王爺歡心,不覺羞恥嗎?」
「我原不會對你下手,但我眼下無所顧及了。」她眼裡全是恨意,嘴角微微顫抖,又說,「我也該為王爺做點事的。」而後示意身後的男人動手,「你動作快一些,別磨磨蹭蹭的。」
他有些膽怯,卻還是往我面前來,雙手欲拉我的衣襟。
「你要想想盛府可不是隨意可以惹的,況且皇後還是我親姑姑,能饒你?」
「你別聽她威脅,就算她是嫡女,若無用處也要被棄,明擺著盛府有其他的心思,丟一個保一家,也是劃算的買賣。」琉璃搶話,示意那男人趕緊下手,又說,「等你辦完了事就該求你了。」
他還在猶豫,兩隻手不知所措。
這時,有人闊步而來,一把將面前的男人丟出去。
我定睛一看,是楚懷仁,不由得覺著安心。
他訓斥起琉璃:「她也是個女人,況且,又沒同你搶五哥,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不這樣能怎麼辦,她能回去說服盛府孤注一擲幫王爺嘛?」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你又管不好。」他示意她快走。
琉璃往我這裡打量一眼,而後笑起來,說:「十一王爺,你若喜歡她,眼下這個機會倒也不錯。反正你跟王爺是兄弟,倒是兩全齊美了。」
楚懷仁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清脆又響亮。
「你......你打女人。」
「我打得不是女人,是畜生。還不快滾。」楚懷仁字字冰冷。
琉璃切齒,負氣而去。
「還好,隻是沒了力氣,睡一覺就會沒事。」他的聲音溫柔關切。
我十分感激他,甚至希望他能多留一會。
他欲伸手扶我卻沒這樣做,應是顧及彼此的身份,不想因此惹來闲話,壞我的聲譽,隻起身往門外去,同匆匆而來的楚懷戰並肩:「五哥,做人要有底線,她如今還是你的王妃,去扶她起來,她若是跪著,就等同是你跪著。」
我聽見這話才慌,心急之下喚出了全名:「楚懷仁。」
他一怔,應是未料到我會這般喊他。
「你們都走,誰也不必來扶我。」我才不認自己是五王妃,不要楚懷戰碰我。
他定定看我,似是領會出什麼,說:「我就在門外。」
楚懷戰過來給我披衣,又將我抱上了榻,問:「盛府為何要跟本王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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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縱容琉璃這樣待我?」我原來是厭棄他,如今是看不起。
他嘆一口氣,說:「我並不知道。」
「你走吧。」
「你我有夫妻之實是應該的。」他抓住我的臂膀,又將我擁進他的懷裡,說,「我若是帝君,你便是皇後,盛府不該在這時候高高掛起。」
「你殺了春煙,等同殺我,總會被人知曉。」
「是你命人傳出去此事?」他盯住我看,眼裡冒出火氣。
「府上人多口雜,何須我刻意為之,總有人瞧著琉璃不順眼,何況她主家那幾日,有幾個人服她。」我反問他。
他思量一番,未在尋我的不是,又好言相勸起來:「你給你父親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們夫妻同心,他日立你為後,封嶽父為王。」
我未睬他,隻覺著眼皮子越來越沉,但我不敢睡,生怕他要怎樣。
「你幫我一次,要什麼都可以。」
「你容我想想。」我話雖如此說,卻隻是敷衍。
「五哥?」楚懷仁在外頭喚他。
他未作強求,將我放平在榻上,轉身離開。
我實在困得不行,不情不願中睡過去。
夜裡,窗戶有響動。
我雖有了些力氣,卻惶恐有事端,隻見一人翻窗進來,他著夜行衣,又蒙住了臉,看不真切。
他往我面前來,拉開了黑布巾,原來是楚懷仁。
他小聲說:「盛聽晚,我帶你離開吧。」
「不行,我若逃出王府便有了罪,與我盛府更是無益。」
「可你在這裡危險,多一刻都不能了。」
「我不走,不能給楚懷戰打翻身仗的機會,眼下的一舉一動都關系盛府。」我早有了盤算,隻恐無人助我,眼下他來了,便能博一博,卻先要明確一事,「你不幫你五哥?」
「我隻幫你。」
我心中無不感激,也是信他的。
想起他方才喊我名字,但在眼下談這事不合時宜。
「滑胎藥是母妃命婆子下的,恰恰經了春煙的手,我哥明知緣故卻將錯就錯,不過是為平住那個女人的氣罷了。」
可憐我的春煙平白丟了性命,叫我心裡的愧疚又起。
「你別怕我,我不求你什麼,隻想救你出去,要你平安無事。」
「既然如此,麻煩十一王爺幫我一件事。」我如今也是無人可用,盯住他的眼睛懇切道,「替我帶句話給姑姑,務必讓她明日一早來府上救我,闖府便是。」
「你有何打算?」
「若是我死在府上,陛下一定動怒,盛府也不必再有顧及,另有姑姑的進言,五王府就不再是往日光景了,他無論如何都做不了儲君。」
「我不答應,現在就帶你走。」
我執意不肯:「你照我的話去做,才是救我。」
「你這是傻,人死不能復生。」
「我不會死,我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沉默,後又說:「我不敢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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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宇像帶著薄霧,皺起一座小山,我說:「琉璃不會放我,你哥也不會。至於你我,身份有別,更不能跟你走了。」
他一愣,而後說:「我已有了安排。」
有些話不好對他直說,我是存了要楚懷戰徹底失利的心,現在的王府就是一個局,能不能出去,怎麼出去都關系要緊。
我隻說:「盛府不能毀在我手裡,不可以讓府上的人枉死。」
他抿嘴不語。
「我不能毀了自己和盛府的名譽,春煙更不能白死,況且我真要出去,又能去哪裡,帶著不甘浪跡天涯?」我問他,見他眼眸裡也是茫然。
「我是真心願意相隨,你隻當我......」他低眸思量一番,稍後才說,「也當我是盛府上的人吧。」
我眼下無暇細想,隻說:「你應該明白的,捉賊拿髒,我就是最好的證物。」
「如若,我執意要在今夜帶你離開呢?」
「我不僅想有命,還想要更多的東西。」
他似乎聽明白了,說:「我懂了。」
我又取出一件紙包的東西給他:「你願意親手交給我父親嗎。」
他接過藏進懷裡,應諾下。
我稍感安慰,心想一夜時間,足夠讓姑姑和盛府做好十全的準備。
突而,門被推開,有人進來,我示意楚懷仁快走。
琉璃走上前,手裡抓著一根白綾,離我三步路時甩過來:「你是該死的,不管是為了王爺,還是為了我未出世的孩子,都要一命償一命。」
「你的孩子何德何能,要我和春煙兩條人命來償。」
「你不過就是比我出身好,還能有什麼。」
「個人有個人的苦,你可以隻想著自己無所顧及,而我不能,不能隻為自己活。」
「今晚你好好過,明日一早來給你收屍。」
「就算要我死,也要有個說法,你和楚懷戰計算好向眾人如何交代了嗎?」
「你弑殺皇室子嗣,畏罪自戕。」她說完便退出去。
「呯」,重重一記關門聲,而後是無盡的黑暗和謐靜。
我一夜未睡,問自己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或許沒有,或許是我不敢提及的。
漫漫長夜,無悲無喜。
守等晨曦一縷縷的從窗戶縫裡透進來,落在如死寂一般的家什上。
已過卯時,
我將白綾丟置房梁上,踩住矮凳上去,打了一個活結。
可我不著急,還要在等一等。
門外傳來琉璃的聲音:「去裡頭瞧瞧,她死了沒有。」
難道這就是天意,容不得多等一刻。
門被推開,琉璃立在門檻外頭,見我就笑:「你自己下不了手,我找人幫你一把。」
「不必,我自己來。」我雙手抓住白綾,狠一狠心便踢開了凳子。
雖已做好了不適的準備,卻依舊叫我難以忍受,雙腳好像千斤重,直往下墜,脖頸被死死卡住,嘴裡的舌頭要衝撞出去。
恍惚之間,好像聽見了姑姑的聲音:「給本宮讓開,一群廢物!」
我不能回話,隻覺著跌進又冷又冰的深海,既不能呼,也不能吸,所有一切就好似靜止,被纏住,寒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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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而,胸口傳來疼痛感,好似有塊大石壓下來,一口氣如針破似的鑽進我的喉嚨裡,又落進了肺,叫我咳嗽起來:「咳咳......咳......」
「我的傻姑娘,幸好相安無事。」
我睜開眼,是姑姑低頭看我,她的指尖撫過我的臉龐,叫我安心:「姑姑。」
「隻差了那麼一點,就讓那個通房得了意。」姑姑緊抓住我的手,她一如既往的端莊穩重,但眼眶微紅。
我往四下打量,無有旁人便問她:「陛下給他們定了什麼罪?」
「違抗聖令,結朋營黨,買賣官位,殺妻寵妾之罪。」
「該如何受罰?」
「他們都該死,但不能讓他們輕易的死去,死人是不會痛苦的,要留下慢慢折磨。」
我贊同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