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都嘲笑我無人可用,竟連女子也要。
出乎我意料的是,來應徵的姑娘有很多。
我看著應徵隊伍裡戴著發簪穿著長裙的姑娘們,臉上泛起笑意。
女性崛起,已勢不可擋。
待到休養生息結束,我命嚴霜帶兵往北,我親自帶兵往西,林汝坐鎮徐州主持大局。
西面有瓷、惠、安三州,我拿下徐州後,朝廷就撥了軍隊過去。
這是場硬仗,但我必須要打。
我走時,林汝親自來送我。
他站在城門前,向我作揖:「屬下在此等女君捷報。」
我翻身上馬,朗聲道:「此去一別,怕是要數月不見。」
我朝林汝笑道:「先生,你可要替我看好家啊。」
他一怔,旋即笑起來:「定不負女君所託。」
我朝他擺擺手,身後傳來眾將士震天動地的喊聲。
「恭送女君!」
16.
第一戰,我要拿下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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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領兵站在瓷州城下,卻不想遇到了熟人。
城牆上的將軍復雜地望著我:「阿意。」
我遙遙衝他喊了一句:「世叔。」
姜賢,我阿父的師兄。
當年我阿父和姜賢一起學武,一起走南闖北。
阿父娶了阿母後就做了武師傅,姜賢也和阿父一起開了個武館。
後來朝廷徵兵,姜賢和阿父都被抓去了北境。
如今,他已經是個將軍了。
我阿父,則長眠於北境苦寒之地。
「阿意,回頭是岸。世叔帶你回京都認罪,聖上與你青梅竹馬,定不會為難於你。」
兩葉掩目,愚不可及。
我扶劍坐於馬上,冷聲道:「我阿父為國而死,朝廷隻扔給我們二兩銀子。我阿母被惡霸掠去,死不瞑目。我阿兄被冤枉舞弊,斬首於長街之上。」
還有顧凜,為了成就我而躍入大火之中。
「回頭是岸?」我譏笑道,「哪裡是岸?哪裡有岸?」
「豎子不足與謀!」
刀劍相交,血肉橫飛。
兩軍對戰,血腥味越來越重。
鮮血浸湿我的劍柄,我已快要握不住劍。
我隨手抹了一把臉,用盡全身力氣踩在馬背上一躍而起,在那一瞬間,我狠狠地將劍擲了出去。
「阿意,箭離弦時手要穩,眼睛要盯緊你的獵物。」
「阿父,我就不能用劍去射獵物嗎?」
「哈哈哈我兒聰慧,自然怎樣都可以。」
劍鋒正中姜賢心口,我坐回馬背上,戰馬嘶鳴,我看著他失去神採的雙目道:「世叔,我總是要下無間地獄的,將來黃泉中相見,我任你責罰。」
17.
我策馬帶兵進城,城內街道兩旁的百姓瑟縮著看我。
「妖女!」
「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你以女子之身行於行伍之中,應為天下女子所不齒!」
一白面書生用手指著我,道:「禍國殃民!肉不足以啖狗彘!」
今日為晴,我身上盔甲映射出寒光。
我端坐於馬上,睥睨著他。
「定北侯帶兵常年鎮守於苦寒之地,將異族阻於斂玉關外。關外哀鴻遍地,關內歌舞升平。朝廷狐裘蒙茸,貪官汙吏渾水摸魚。你們無視我的功績,空口白牙汙蔑這些天災人禍因我而起。」
「歸根到底,你們隻是覺得我一個女人,不該上戰場,不該拿刀劍,不該談論政治,不該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
我抬眼掃視著這些對我怒目而視的男人,嘲諷道:「你們在害怕什麼?」
人群鴉雀無聲,我收回目光,冷笑一聲,命士兵繼續前進。
半月後,我帶兵直指惠州。
惠州州牧乃貪生怕死之輩,我剛至城外十裡,惠州軍士已拱手而降。
我在惠州停留了半月。
半月後,我帶兵前往安州。
安州位於京都正北方,拿下安州,京都就如探囊取物。
混亂的戰場上,我一劍斬下安州州牧頭顱,站在安州城牆上,插上了我的沈氏軍旗。
我又勝了。
18.
嚴霜久無音訊,林汝也沒再傳過信來。
我不放心,安排好一切事宜後便帶著五千士兵回了徐州。
徐州城外,喊殺聲一片。
我心裡一驚,率領士兵衝入城內。
城內血流成河,黑壓壓的士兵混戰在一起。
近半個時辰,我終於到了州牧府前。
州牧府裡一片狼藉,我衝向林汝所住的院落,卻瞧見原本還算雅致的小院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斷裂的殘木已經成了焦黑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味。
顧凜跌入大火中的身影與林汝重合。
我如墜冰窟,幾乎拿不住劍。
「林昭明!」
我扔了劍,用手去扒仍燃著的斷木。
火星灼傷我的指尖,那痛一直蔓延到我的心髒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難受。
我隻知道,我不想讓林汝死。
不知道扒了多久,我聽見有人在叫我。
「女君!」
我猛然抬頭,看見嚴霜跪在我身側,帶著一身血腥味,道:「女君,屬下來晚了。」
我在幹什麼?
我應該帶兵去作戰,而不是在這瘋了似的因為一個人而忽略全城的百姓。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掌。
「女君!」
嚴霜錯愕地抬頭瞧我。
我撿起劍,大步向前走。
「隨我上陣。」
這場戰一直持續到凌晨。
我坐在州牧府前的臺階上,渾身被鮮血浸湿,垂著頭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女君?」
熟悉的嗓音,帶著點沙啞。
我抬頭,看見林汝穿著一身沾著泥土和血漬的長袍,正垂眼看著我。
「女君受傷了?」
他皺眉:「快進去,先去找大夫來。」
我默不作聲地站起身走進府,沒再看他一眼。
19.
太後命惠州州牧假降,趁我在安州之時,惠州州牧帶兵夜襲徐州。
幸而嚴霜回來得及時,才沒釀成大禍。
「那木頭正燃著,女君這麼用手觸碰,不是自討苦吃麼?」
大夫一邊給我包扎著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
我垂著眼,抿唇沒吭聲。
「當時情況危急,我怕布防圖丟失,就索性一把火燒了。」
林汝突然開口,他站在大夫身側,溫聲對大夫說:「還請您去給女君開些藥,這裡交給我就好。」
大夫領命去了,屋內就剩下我和林汝二人。
屋內落針可聞。
「不能勝寸心,安能勝蒼穹。」
他給我的手指系上一個結,輕聲道:「女君還需忘掉情塵牽絆。」
我呼吸一窒。
林汝替我找了個很好的姑娘來。
她會挽弓,會耍槍,打起仗來絲毫不輸於我,甚至隱約可與嚴霜比肩。
攻進京都那日,天陰沉沉的。
我騎馬入了宮,宮內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到處是枯黃的草木和泛著死氣的紅。
太後身邊圍著幾個禁軍,站在城牆上看我。
「沈南意,哀家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看著城牆上那個穿著老氣顏色宮裝的老婦,腦中想起那年我跟著顧凜初見她時的模樣。
她穿著水藍色的宮裝,一對遠山眉,眼睛裡帶著對權力的渴望。
這渴望終於完完全全腐蝕了她,將她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哀家初見你就知道,你是個不尋常的女子。」
她臉上竟泛起了慈和的笑:「先帝平衡不了世家與寒門,哀家也拴不住世家這頭惡犬,也許你能做到。」
說完,她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哀家……有罪於萬民。」
20.
我登基那日,文武百官臣服於我腳下,對我高呼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改國號為燕,改年號為正興元年,贈顧凜谥號哀閔。
封嚴霜為鎮北侯,謝明川為卞安伯。
命大燕唯一的一個女將軍解吟帶兵前去北境,助定北侯和謝明川一臂之力。
我登基的第二年春天,大燕內外起經基本安定下來。
我和林汝站在新建的乾坤宮前,看燕子築巢。
「燕尋春訊。」
我輕聲道:「希望大燕長盛不衰。」
林汝一身白袍,站在我身後。
「會的,陛下勤政愛民,此乃百姓之福。」
我輕輕垂下眼,問他:「你何時走?」
我當初要封他為內閣首輔,可他不願。
我和林汝的衣角被風吹起, 明黃色與玉綠色纏繞在一起,讓我看愣了神。
林汝聲音依舊溫潤:「待陛下能獨掌政權之時。」
我默然, 隻看著皇宮中的景色失神。
正興三年,我和林汝將收集的所有世家罪證昭告於天下。
至此,扎根於這片土地的參天大樹, 終於被我和林汝拔除。
又是一年初春,林汝走了。
我去送他,他撫摸著玉蘭樹新生的嫩芽,笑吟吟看著我吟了兩句詩。
「春水初生, 春林初盛。」
他走得瀟灑, 一人一行囊而已, 走時沒回頭看我一眼。
我找到了害死阿兄的兇手。
成孝三十八年,鄭家命考官調換試卷,並誣陷此考生舞弊。
我拿著這張薄薄的紙站在乾坤宮臺階前,突然有些茫然。
我應該是高興的, 卻不知道同誰說。
乾坤宮旁滿目的扶疏枝葉,春天生機勃勃, 世界歡騰一片。
但這歡騰未免對我太過殘忍,我坐在高高的龍椅上, 乾坤殿中一片空寂。
21.
正興十三年, 北境大捷。
我親自迎定北侯與謝明川回京。
謝明川卻從身後拉出一個女孩兒來, 他指著我對那女孩兒道:「我給你找了個好人家,快叫娘。」
那女孩兒怯生生的, 聽謝明川說是個孤兒,沒爹沒娘, 險些被戰馬踩死。
謝明川將那女孩和她爹、她妹妹一道扔給我,自己瀟灑地去了江南。
他說:「阿瑜喜歡江南,我要替她去看看。」
乾坤殿中因為有了這個女孩,終於變得有了一絲人氣。
我給那女孩兒取了個名字, 叫沈以年。
「既醉以酒,爾餚既將。君子萬年,介爾昭明。」
我希望她和那個人一樣,做一個如松如玉的人。
以年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她勤奮好學,愛國憐民, 懂得維持朝廷的平衡,也知道純臣難得。
她及笄那年, 我退位, 親自為她戴上冠冕。
他一雙眼眸烏黑深邃,緊緊盯著我不放。
「我「」這時, 我的臉上已經爬上皺紋了。
我喜歡看書,以年就搜集很多書送給我。
又是一年初春,我不想出門,便窩在殿中看一本雜記。
這本雜記似是被別人翻看過, 還留有前主人的筆記。
我隨意翻著, 卻看到一行熟悉的詩。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裡不如你。」
我怔住,驀然想起多年前林汝走時笑著瞧我吟出這句詩的模樣。
我倏然站起身來, 命人牽馬來。
「陛下,您要往何處去?」
我笑著翻身上馬,似是又回到很多年前的少年時光:「去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