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陡然一沉,嘴角輕顫,扶著丫鬟就轉身進了府。
郡主大張旗鼓地將我迎進府,無聲中為我揚了名。
有人提起退婚的事,卻是說——
「這徐二姑娘如此優秀,怕是那沈世子看走了眼。」
「不說那沈世子瞎了眼麼?果真是有眼無珠。」
如此,剛靠賣慘求到皇上面前的國公府又平靜了下來。
連帶著太子在皇上跟前也沒討著好。
這些都是郡主告訴我的,一邊說一邊盯著我穿針引線。
她可不像師父和蕭衡那樣,對我緘默不言。
她什麼都不避諱我,隻是讓我學本事時卻嚴苛不已。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由親娘自小就教導的。
好在我會識文斷字,不算太差。
如今要學女工,學管家,學算賬,學禮儀,學馭下。
我隱隱覺出什麼,卻是忍著沒問。
手指扎出十個血包時,蕭衡一邊給我抹藥,一邊遞給我一摞賬本。
「是我名下的一部分莊鋪和地契,你先練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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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日後都要交給你管。」
他說得自然,我卻覺得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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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離開,我沒忍住翻開看了眼。
這一看才發現,他竟這麼有錢。
郡主過來時,我正埋頭撥著算盤。
她將雞湯放在桌上,掠過我手中的賬本,嗤道:「他倒對你放心。」
我撓了撓後腦勺,討好道:「這不是還有您嘛。」
她挑著眉,又看向我紅腫的指尖。
「可怨我對你嚴厲?」
我搖了搖頭:「跟您學本事,是我的福氣。」
所遇皆好人,已是我之幸。
她摸了下我的頭:「讓你學這些,並不是一定要把你拘在後宅,做個賢妻良母。」
「若是迫不得已,你學的這些,樣樣都可以助你安身立命。」
「世道對女子嚴苛,我們隻能更加律己。」
「無論何時,手中捏著銀子,你便能活下去。」
……
初雪那日,郡主帶著我參加安慶侯府的壽宴。
安慶侯府老太君滿頭華發,卻精神矍鑠。
郡主帶著我向她見禮,她爽朗一笑,將我拉到身前,拍了拍我的手,忽對著郡主道:「這丫頭模樣生得好,也知禮懂進退,不知可有婚配?」
郡主立馬裝作不喜:「您老人家可別,雖說你家世子芝蘭玉樹,可我家大郎也不差……」
雖都是玩笑話,我還是忍不住眼皮重重一跳。
總覺得下一刻,某個人便會忽然跳出來。
老太君及時拉住我的手,笑道:「快別打趣了,瞧這丫頭都羞得不行了。」
正此時,外間忽傳公主來了。
所有人皆抬頭望去,起身相迎,一身淡紫色袄裙的公主走到眾人面前。
身前落入一人影,我垂著頭。
下一刻,面上驟然一痛。
我下意識抬頭,她又要甩過來一巴掌,被郡主伸手拉住。
「景瑤,你撒什麼瘋?」
她冷哼一聲,垂下了手,卻道:「果然是粗鄙村婦,連行禮都不會。」
郡主將我扶起來,我看了眼跋扈的公主,知道她是為自己表兄沈聿出氣。
心裡縱使委屈,還是對郡主笑笑:「幹娘,沒事。」
公主又嘲諷道:「果然會攀龍附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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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厲喝:「閉嘴,你父皇見過你這個樣子麼?」
「刁鑽刻薄,咄咄逼人,哪裡有半分公主儀態?」
她委屈地跺了跺腳,留下給老太君的賀禮便揚長而去。
郡主閉了閉眼,又向老太君抱歉。
「也不知皇後如何縱容,竟養出了她這驕縱性子。」
「擾了您的壽宴,丟了皇家臉面,還讓眾人看了笑話。」
老太君毫不在意地笑笑:「到了我這年紀,什麼沒見過?」
又看向我:「倒是這丫頭吃了苦頭,帶她去上藥吧。」
到底是血緣親人,郡主心疼地給我上了藥,又把公主罵了一頓。
恨鐵不成鋼大抵就是這樣了。
蕭衡來時,我正在窗邊作畫。
今日的雪格外大,檐上積了厚厚一層,風過林間,會傳來沙沙聲。
院中的梨樹上也堆滿了雪。
我已經想到了來年滿樹梨花的模樣,暗道,待那時定要為師父做一碟她愛的梨酥。
蕭衡立在窗下,肩上落了一層雪。
他看著我道:「阿凝,抬頭。」
我捏緊手中的筆,筆下墨汁暈成一團,忽不知如何繼續。
他伸手抬起我下巴,眸色沉沉地看著我臉側。
上了藥,那個巴掌印消了些。
隻是我膚色偏白,看起來駭人了點。
他鼻尖凍得通紅,指尖卻溫涼,眼裡盛滿了心疼。
我忽地眼眶發酸,他眸光一閃,湊了上來,溫熱的氣息打在臉上,繼而一暖。
他皺著眉,抬手抹了下我眼角。
「想哭就哭,憋著幹什麼?」
我低著頭:「不想郡主傷心。」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眸色幽深地睨著我。
「你受的委屈,我會為你討回來。」
我抬眼看他,忙勸道:「你別做傻事。」
我太熟悉他用這般平靜的語氣開口了。
他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是動了我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這是他曾經告訴我的話。
半晌他又道:「就當替我表兄解決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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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找人一打聽,這才知道,景瑤公主曾對邊關回來的一個將軍有意。
隻是那將軍似是利用了她。
冬日京城流民聚集,百姓苦不堪言。
我曾去找師父,卻隻看到她留下的一封信,道她一直在尋的一味藥有了蹤跡,她要離開一段時日。
我隻得在郡主府施粥的棚子裡幫忙。
我在薛家施粥的地方見過一個姑娘,生得白白嫩嫩,脾氣很好。
那位將軍偶爾會撐傘來接她,隻是面上總是冷冷的,隻有對著那姐姐時,會彎彎眼角。
一次偶遇,蕭衡向我介紹。
那便是他表兄。
我下意識看向那姑娘,她對我彎眼一笑,眼睛烏黑。
我卻在想,和一個冷面閻王般的人在一起,該如何過。
蕭衡卻笑我:「人家孩子都滿地跑了,你還操心什麼?」
說這話時,他不經意間掃過我小腹。
蕭衡既然要管,我就不再過問。
直到太子被貶,公主進了冷宮的事傳遍京城。
聽說公主進冷宮時,雙手都被挑斷了經脈。
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幹的,那妃子流過一次產,便是被公主衝撞所致。
皇上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好在尋得一神醫。
醒來後,不僅賜了守皇陵的七皇子府邸,還讓其參與朝政。
自此,朝中僅有四皇子和七皇子兩人作鬥。
我知道,蕭衡的努力成功了一半,卻也意味著再無回頭路。
蕭衡問我:「可要同我一起住?」
我下意識搖頭,我跟著郡主還沒學明白呢。
他咬了咬牙,沒再說什麼。
我繼續學東西,每日守著信鴿。
寄給師父的信,她一次都沒回過我。
我隱隱不安,蕭衡和郡主都安慰我,已經派人去尋。
臨近除夕,四皇子母家謝氏舉全族之力,捐了不少銀子。
賑災的銀兩也被四皇子找了出來。
此一舉,瞬間贏得朝臣百姓稱贊。
與此同時,許久不曾聯系的父親,卻讓我回府一趟。
我姐姐要嫁人了,嫁給謝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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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詫半晌,又好似意料之中。
府中下人告訴我,老夫人氣得中了風,如今口歪眼斜,怕是時日無多。
我娘固然不同意,卻也無法反駁。
直到見到一臉恹恹的姐姐,才終於確認。
她心高氣傲,又對四皇子情真意切,怎麼會同意?
她隻涼涼地看我一眼,竟沒對我發火。
父親雖說得委婉,我還是聽得分明。
姐姐是在寺中上香時,偶然救下遇刺的四皇子。
四皇子對她感恩,她也芳心暗許。
一來二去,她倒變成了死心塌地的那個。
可直到不久前,她被四皇子親手送到謝致行的榻上。
她哭得肝腸寸斷,悽慘質問。
四皇子隻冷著臉:「我耐著性子討好你,可你爹一直不曾表態。」
「既這般愛我,嫁給我表兄亦能助我成事。」
不知是怨是氣還是其他的。
姐姐真就同意了嫁過去。
哪裡有什麼遇刺?分明是四皇子做戲,想要借此拉攏父親。
也難怪那日我看姐姐的服飾與謝致行處處相配,怕也是四皇子有意為之。
我看著躺在榻上的她,一時心緒復雜。
看著看著,那張臉似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心相許,飛蛾撲火當真有好結局嗎?
我渾身一凜,忙搖了搖頭。
她忽然睜眼看過來:「徐幼凝,你可得小心,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我攥緊了拳,冷聲道:「你自是有怨,可當真全然無辜嗎?」
她緊閉著眼,眼角一抹濡湿。
四皇子得皇上厚寵,蕭衡便又難過了一些。
他在朝堂上惹了皇上,被罰跪在養心殿前。
郡主說完,又讓我不必太過憂心。
我忽然想起,蕭衡已經許久沒來見我了。
上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我到鋪子裡去查賬時。
幾個貴女說,七皇子俊美無儔,正值弱冠,皇上有意將首輔的女兒許給他。
畢竟,四皇子妃的父親可是手握兵權的一方大將。
沒想到,晚間蕭衡就翻窗進了我屋。
郡主說他如今已經光明正大地回了朝中,不再讓他翻牆。
可蕭衡倒是不翻牆了,改為翻窗。
半夜覺著指尖冰涼,我睜開眼就看到他合衣臥在我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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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睡了三年狗籠,直到現在入睡後身子都會蜷作一團。
此刻雙眸緊閉,一手卻握住我手腕。
我試著掙了掙,卻被他握得更緊。
深冬已至,地上雖鋪了層褥子,卻還是涼得緊。
我支著身子將被褥蓋到他身上。
天旋地轉間,忽被人壓在身下。
他一手撐在我上方,另一人仍握著我手腕。
桃花眼中仿佛蘊著水汽,幽深的目光鎖住我。
我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動了動。
他卻伏低身子埋在我頸窩,祈求般:「阿凝,再等等我。」
我一頓,片刻後,用力推開他,坐在褥子上,看著他:「你說什麼?」
他迎著我的目光,嘴唇輕動:「我要去邊關了。」
心似被人捏了一把,我問他:「什麼時候?」
「卯時正。」現在已是醜時。
我又說:「邊關多兇險,變數也多。」
他默了一下:「我不會受傷。」
我起身點燃桌邊的燭火:「你若回不來,我就嫁人了,過完年,我就滿十七了。」
燭火隨風跳動,在我手背燎了一下。
他拉過我的手,帶著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用碗中涼掉的茶水衝淡我手背上的灼痛,口中道:「不會的。」
「我說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