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終,也沒有把那句「沒關系」說出口。
「唐佳,餘生要平安快樂。」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
我轉身,賣力地邁開步子,努力向前走。
身後風雪呼嘯,聲音漸遠。
也不知道,是風聲,還是唐佳的哭聲。
姜堰穿著駝色大衣,雙手插兜站在昏黃的路燈下。
依稀能看見她清俏的眉眼,和專注的視線。
我走近了。
她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問,「看到什麼了?」
我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難看,「姜醫生。」
「嗯?」
「謝謝。」
12
幾天後,我在娛樂版塊的新聞上看到了唐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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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瘦了很多。
面對採訪,她將自己做過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媒體。
是她強迫我,那支錄音,也是她引導我說的。
同時,她還曬出了一張協議書。
籤字人是她與張歲和。
兩年的訂婚期,到期和平分手,合作共贏。
兩人本也沒打算結婚。
那天晚上,是協議書裡原本寫的,開發布會,宣布解除婚約的日子。
這件事無疑對唐佳的公司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多年積攢的名聲和地位一落千丈。
後來的日子,柳依依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她說:「對不起,傅偵,我欠你一個解釋。」
她說她識人不清。
張歲和動了私念,曝光了我的事情。
當初那些債主,曾經勒索我 50 萬,後來我被唐佳帶去了私人醫院,他們聯系不上,轉頭以兩倍的價格,賣給了張歲和。
她還說,很擔心唐佳的工作狀態,問我能不能回去。
我還是同樣的答案。
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我無能為力。
三個月後,我病情穩定,就要出院了。
暖洋洋的日光在身上鋪陳,窗外春暖花開。
熟悉的消毒水味兒又傳來。
我知道是姜堰來了。
「有吃的嗎?我忙了一天,快給我一口!」
她太忙了,最近總是在我這裡覓食。
我揭開羊毛圍巾,露出捂得熱氣騰騰的豆沙小面包。
姜堰毫不客氣地拿過去,撕開外包裝,大快朵頤。
我就這麼盯著,直到她好笑地問:「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你……很好養活。」
姜堰吃完,「你有沒有考慮在這裡定居?」
「為什麼這麼問?」
「是這樣的,我有間公寓,正在出租……」
我思考了片刻,「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因為她看起來的確很真誠。
「我現在沒什麼收入,所以可能沒法負擔昂貴的租金。」
「我很便宜的。」姜堰一本正經地說瞎話,「沒有鄰居,我一個人害怕。」
她看起來在套路人,但是不太確定。
出院那天,一縷春風吹得人心頭歡暢。
我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過馬路的時候,姜堰忘記看紅綠燈,我拽著後脖領,無情地拖回來。
她猝不及防地撞進我懷裡。
順勢抱住我,沒放手。
「你……」
「嗯,追你。」
她聲音很輕,很隨意,唇角微微挑起,像是說了句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話。
砰砰……
遠處的小孩搖著玩具鼓,咿呀玩鬧。
怦怦……
是我心髒的跳動。
我聲線不穩,卻仍然勇敢地看著姜堰:「我愛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我不確定……」
風吹亂了姜堰的頭發,她眼神溫柔,「傅先生,我也愛了一個人很多很多年,給個機會。」
那一刻,我眼眶有些湿潤。
「我……很不好的,我得過病,身體也——」
「傅先生,你曾經說過,你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快樂,包括你自己。」姜堰眨眨眼,「我希望你願望成真。」
微風吹來。
日光闖過樹梢,落在她眉梢。 ?
曾經我以為遙不可及的春天,不知何時,已花開遍野,春色正濃。
13(唐佳視角)
第二年的冬天,張歲和的公司宣布破產。
當初那些欺負過傅偵的人也被唐佳送進去了。
歷經幾次危機,唐佳的公司終於起死回生。
這天,唐佳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大雪飄揚,樓下的車燈連綿成片。
這已經是她連續工作半個月後了,恍如隔世。
她突然記起,一年前的這一天,也下了雪。
傅偵出現在同學聚會上。
看到她帶著張歲和出現的那一刻,眼睛裡充滿了錯愕和慌亂。
後來的她,無數次夢見當時那個場景。
也曾無數次在夢裡做出改變。
她提前解除了婚約,在經理給傅偵下迷藥時,報了警。
沒有逼傅偵喝酒,也沒有對他說過重話。
她就像傅偵預想的那樣,迎來一場體面的重逢。
傅偵回來了,在深夜將她抱緊,說他當年的遭遇。
他們久別重逢,吻在一起,走入一場幸福美滿的婚姻。
她和傅偵拍了婚紗照。
照片上的他笑得燦爛陽光,五指跟她交握在一起。
每次夢醒,她孤零零躺在床上,聽著鍾擺滴答滴答向前走的聲音。
才會意識到,時間在向前走,傅偵卻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餘生裡。
他徹徹底底離開了。
南城的那個雪夜,傅偵祝她餘生平安快樂,眼神真誠又坦然。
他說他不回來了。
他為沒有一次體面的重逢,而感到難過。
因為她傷害了他,所以他決定離開。
沒有責備的話語,惱恨地埋怨,那句餘生平安快樂,像一把溫柔的刀,深深扎進她的心口,帶來永遠無法消磨的隱痛。
由於長期不規律作息,她患上了胃病。
發作起來,疼得要命。
這一晚,她再次從夢中醒來,躺在冰冷的床上,窗外一彎冷月。
依稀記得,傅偵陪她看月亮,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突然很想傅偵,第二天訂了去南城的機票。
時隔一年,再次踏足這個地方,依然是同樣的天氣。
風大雪重。
路上行人匆匆。
唐佳尋著地址,找到了一處公寓。
天色將晚,二層的住戶卻沒有亮起燈。
唐佳就站在一個角落裡等。
半個小時後,傅偵的聲音傳來,溫柔又認真:「那家的番茄牛腩不好吃,下次你買一些牛腩,我給你做。張秋也喜歡,喊他來吃。」
唐佳下意識望過去,那道熟悉的身影驀地撞進她的視線裡。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羽絨服。
被雪一蓋,隻剩下白色。
臉上圓潤了些,走在雪地裡,腳步很穩。
旁邊,是一道嬌俏的身影,總是仰著頭,崇拜又溫柔地注視著他。
她微微一抬眼,視線落在唐佳身上,突然不動了。
兩個女人隔著風雪,誰都沒有說話。
「阿堰,我說話你聽見了嗎?」
還是熟悉的語氣,隻是卻是對另一個說了。
姜堰收回視線,小聲抱怨道:「聽見了,你要做番茄牛腩,可是上次你把鍋燒煳了,我還沒有買鍋。」
傅偵扯扯嘴角,有些愧疚,「對不起。」
姜堰拍他的肩膀,像在拍一個可可愛愛的大白熊,「你先回家,兒子還沒喂呢。」
「你去哪?」
「買鍋。」
「牛腩呢?」
「一起買。」
「這麼急?」
「嗯,今晚就要吃。」
傅偵搖著頭,無奈地進了樓道。
姜堰這才望過來。
唐佳無話可說,就先說了句,「恭喜。」
姜堰笑了笑,「謝謝。」
其實她知道唐佳誤會了。
兒子,是她和傅偵養的貓。
但是姜堰並不想解釋,去年她把傅偵帶下來堆雪人的時候,曾經給過她機會。
不論怎麼說,唐佳和他都已經結束了。
應該各自安好。
「他的病情——」
「穩定。」姜堰很直接,「他性子很好,也不愛生氣,是個很好的人。」
唐佳知道,他過得很好。
因為她知道傅偵開心起來是什麼樣。
姜堰帶著銳利的審視,「唐佳,你跟傅偵認識多少年了?」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他,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生日禮物。」
「家常菜就好,不能吃辣,也不愛甜食。」
唐佳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姜堰公事公辦地點點頭,「謝謝。」
十四年整。
你比我了解他。
這些話,是姜堰對她表露的不滿。
倘若了解,為什麼會對傅偵恨之入骨。
為什麼在後來的日子裡,讓他受盡折磨。
「唐佳?」
一道沉穩的聲音穿透了風雪。
唐佳豁然側頭,望過去。
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闖進視野裡。
就連笑起來的弧度,都跟記憶裡,一模一樣。
傅偵撐著傘,有些意外地走過來。
「你怎麼來了?」
唐佳心一疼,在他的眼睛裡看見了清澈和坦然。
他已經放下了。
她沉默了片刻,說:「談生意,路過,遇見姜先小姐,就聊上幾句。」
路過……小區嗎?
傅偵有些疑惑。
姜堰問:「你怎麼又下來了?」
傅偵想起什麼,把傘遞過去, 「我看雪下太大,怕你感冒, 下來送傘。」
他跟姜堰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 眼神溫暖。
這一幕刺痛了唐佳的眼。
「要不要來家裡坐坐?」姜堰客氣地問。
唐佳笑笑,「不了, 晚上的飛機, 趕時間。」
傅偵突然想起什麼, 說:「你等等我。」
說完轉身跑進了樓裡。
姜堰面無表情,也跟著上去了。
唐佳在樓下等了一會兒, 雪越來越大。
天灰蒙蒙的,壓得人心頭發悶。
胃又開始疼了。
柳依依打來電話,「小佳……」
她欲言又止。
「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 胃癌。」
唐佳站著沒動, 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仰頭看著渺茫的大雪, 嗯了聲, 「知道了。」
然後掛掉了電話。
她像個沒事人, 繼續等,眼神始終看著樓道門口。
一束溫暖的光從裡面探出來, 落在雪地上,照成一個梯形。
過了會兒, 是傅偵獨自下來的。
風大雪重。
傅偵踩著深雪, 揣著一個紅色的小盒子走過來, 遞給唐佳。
「我自己烤的餅幹,你拿著路上吃吧。」
唐佳接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傅偵就喜歡烤。
那時候還很難吃, 一股蛋腥味。
失敗品全進了她的肚子。
他在廚藝上,實在沒什麼天分。
唐佳還說,以後家裡的廚房,傅偵禁止出入。
一眨眼,也能做得有模有樣了。
傅偵十分真誠地說:「謝謝你給我們捐款。」
唐佳知道,他們組織在幫助一些有心理疾病,生活困難的人群。
所以每個月都會捐。
自己則留很少的一部分作為生活費。
唐佳說了句:「不客氣。」
然後盯著他的臉, 「天冷,你回去吧,我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傅偵笑了笑, 「怎麼會呢, 以後頒獎, 還得請你。」
唐佳喉嚨發堵,沒說話。
一切都有些猝不及防。
「(唐」唐佳即刻抬頭望去,一顆心驟然活了。
她等著傅偵說點什麼。
隻見傅偵對著她笑了笑, 「新年快樂。」
一句很平常的新年祝福。
連健康快樂都沒有了。
唐佳的心重歸於寂靜,她站在冰冷的風裡,回道:「新年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