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的攝像機瞬間對準了這邊。
我暴露在聚光燈下,狼狽又錯愕。
記者蜂擁而至,短短幾秒鍾,四周被圍得水泄不通。
接二連三的提問響起:「請問您與唐佳什麼關系?」
「你真的插足別人婚姻了嗎?」
快門聲此起彼伏。
唐佳笑容突然凝住,起身撥開人群向我走來。
「不是。」
「我沒有。」
我無力地辯駁著,但聲音很快壓倒在他們強烈的求知欲中,問題接踵而至。
「有新的爆料!」
一個記者驚喜大喊,舉著手機,裡面傳來我的聲音——帶著朦朧的醉意,如同囈語,「小佳,我愛你。」
是錄音筆。
我心中惶然。
曾經我以為,再也沒有什麼會讓我的人生變得更糟糕了。
這場風暴真正到來時,我被徹底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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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是小三嗎?」
「不要臉。」
眾人的竊竊私語,像一記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錄音將我死死釘在恥辱柱上。
「對不起。」
「柳依依!帶他走!」
唐佳推開人群,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的表情。
我眼前花白一片。
隻聽那人一字一句地念道:「爸爸欠債,媽媽受辱自殺,本身患有嚴重的家族遺傳性的抑鬱症,在南城精神病院關了五年……這不就是精神病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哗然。
「精神病出來禍害人幹什麼?」
「有病吧。」
「這麼不去死呢?」
唐佳的腳步一停,豁然抬眼,望向我。
震驚。
錯愕。
難以置信。
我站在喧囂的人群中,血液一點點涼下去,直至渾身都冷透。
「傅偵……」
唐佳在喊我,語氣顫抖。
我知道接下來是什麼。
隻是在平靜地,等待閘刀落下,將我的人生,徹底毀掉。
「他還被人侵犯過,一個大男人,被玩了。」
這是匿名爆料的最後一句話。
聽到的瞬間,唐佳的臉,慘白如紙。
9(唐佳視角)
自從那天,從公司回來,唐佳就再也沒說過話。
百葉窗閉了三天,光線擠不進昏暗的室內。
手機上的未接來電霸佔了屏幕。
她沒點開一下。
時間仿佛在她身上按下了暫停鍵。
唐佳坐在那裡,蜷縮著,了無生氣。
她還記得那個男人帶傅偵走時,冰冷的語氣。
他說,「我們所有人都盼著他活,唐小姐不愧是鐵血手腕,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我們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張秋被保安攔在外面,對著她嘶吼,「唐佳,你知不知道他不吃藥就會犯病?你關著他,跟殺人有什麼兩樣!」
抑鬱症。
精神病院。
這些名詞,像無數根銳利的刺,在她的思緒裡,肆無忌憚地翻攪成團,狠狠牽著神經。
柳依依敲了敲門,最後推開一條縫隙,站在門口,「小佳,你好點了嗎?」
「為什麼?」
唐佳聲音嘶啞,心口傳來的鈍痛讓她痛不欲生。
柳依依沉默了片刻,「對不起,我當時覺得,沒必要查,所以……」
「資料是假的,是嗎?」唐佳聲音很輕,「柳依依,在你跟我說他在國外瀟灑自在的時候,傅偵正在南城的精神病院裡關著。」
「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句解釋蒼白無力。
她知道不能全怪柳依依,哪怕細問一下,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唐佳已經沒有精力去聽柳依依的辯駁。
張秋不顧秘書的阻攔,推門而入。
刺目的光線讓唐佳眯了眯眼,卻並沒有制止。
秘密連連道歉。
「對不起,唐總,沒看住。」
「出去吧。」唐佳說。
秘書小心翼翼替他們掩上了門,室內重歸於昏暗。
張秋就那麼站著,似乎不想跟她沾上一點關系。
「唐總,有些話,現在可以說了。」
窗戶開了條小縫,冷風徹骨。
唐佳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就這麼靜靜地聽著。
做了錯事,總會遭到報應。
或早或晚。
「……去年,傅偵過生日的時候,我曾經開玩笑,問他這個世上最喜歡誰。」
「他說,第一個是母親,第二個是唐佳。」
唐佳閉上了眼,隻覺得這句話,讓她冷到了骨子裡。
「……那時候,他的病剛好。每天隻需要吃一小片藥,就能跟正常人一樣。」
「所以今年,為了給阿姨收拾遺物,我帶他回來了。」
張秋眼圈發紅,「他總說,當年分手分得太不體面,這次想好好地跟你重逢,甚至遠遠看一眼他的大企業家,就夠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了……」
「唐佳,他配不上你嗎?」
「你知道競賽資格,是怎麼爭取來的嗎?」
唐佳的手慢慢收緊,似乎看到了那些足以擊垮她的真相。
「當時已經內定了,是傅偵寫了舉報信,要求公正公開,這個名額才落在你頭上。可是相應地,他得罪了很多人,以至於後來,在他爸跑路之後,他和他媽媽,被很多人刁難。」
那隻無形的大手扼在唐佳脖子上,她疼得無法呼吸。
他被人欺負過。
是因為這個嗎?
張秋繼續說:
「當時你在外省參加競賽,大概有一星期沒有打電話回來。所以你應該不知道,這邊天翻地覆。傅家倒了,他爸帶著小三跑路,一堆要債的天天堵在家門口,要傅偵和他媽的命。阿姨受辱自殺,傅偵跟人拼了命,結果命差點沒了,還被人做了那些髒事。之後他就犯了病。」
「……最嚴重的時候,我眼睛都不敢離開他身上一秒。他那時候都被折磨得沒個人樣。」張秋死死盯著唐佳,「你出車禍的時候,傅偵瘋了一樣,讓我放他去死。你讓他怎麼過去?」
唐佳面如死灰,閉上了眼。
這幾個月來的記憶瘋狂折磨著她。
她默許經理將傅偵灌醉,送進了她的房間。
引誘他酒後吐露真言,又喪心病狂地偽造了份毫無法律效益的假協議,隻為了看他糾結又痛苦的樣子。
一次次地羞辱,戲弄。
最後偏執地將他關進了郊區的私人醫院,張秋來找過她很多次,她見都不見。
她問他是不是有病,問他當年為什麼不去死。
傅偵眼神日漸空洞,時常望著她,一動不動。
她誤以為,那時傅偵還愛著自己。
可是現在想想,唐佳在無聲地質問,她怎麼可以那麼狠心地對待他。
「為什麼……沒告訴我?」
張秋苦笑道,「怎麼解釋?」
「他病了,連活著都是奢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在乎的人,不要被自己拖垮。他把你的學業,看得比一切都重要,那場競賽,是你的翻身仗,是他拼了命才換來的機會。他隻是希望你好好的。唐佳,他該死嗎?」
他該死嗎?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狠狠抡在唐佳的心頭。
糾纏他,折磨他,看他笑話的是她。
知道他有教養,拿合同來侮辱他的是她。
該死的也是她。
「我們試過很多辦法,讓傅偵燃起求生的欲望。最後發現隻有一點對他管用。」
唐佳突然不敢往下聽了。
張秋苦笑說道,「你的名字。他永遠記得他的大企業家。」
10 傅偵視角
當時離開的時候,我跟張秋開玩笑,說這個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事實證明,flag 不能輕易立。
我又病了。
南城隻有冬天是幹燥一點的,往年都是下凍雨,今年卻破天荒下起了雪。
醫生護士闲談的時候,說,「今年是冷冬,嘖嘖,地球的氣候,越來越不適宜人類生存了。」
快過年了,窗外樹枝光禿禿的,一片都不剩。
我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哈氣燻出一層水霧。
「樓下有個人。」
「她每天都站在那兒,不冷嗎?」
張秋面無表情地應道,「哦,是嗎?大概是不冷的。」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以至於我每天都不敢說啥話,免得又要跟他吵。
張秋遞給我一杯水。
「喝了,過一個小時再吃藥,姜醫生說晚上想讓你陪她堆雪人。」
我又看了那個人兩眼,覺得有些眼熟……
張秋給我拉上了簾子,「別看了,小心瞎了眼。」
「哦。」
我回到床上,吃過藥之後,靠著抱枕玩遊戲。
外面傳來張秋和姜醫生說話的聲音。
隨後,她推門走進來。
我飛快地藏起手機,正襟危坐,揚起一抹笑,「我吃過藥了。」
消毒水味頓時彌漫了室內。
姜堰的視線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定格在我的臉上,「傅先生,我不會因為你玩遊戲罵人的。」
我鬧了個大紅臉,「你怎麼知道我在玩遊戲?」
「我也玩,背景音樂我很熟悉。」
姜堰洗過手,脫掉白大衣,視線透過鏡子,看向我,略微帶著笑意,「不去穿衣服嗎?要陪我堆雪人哦!」
她是同醫院胸外科的。
第一次見她好像是一個秋天。
天氣難得放晴,我隔著柵欄,蹲下撿外面的狗尾草。
姜堰路過,低頭看著我。
我說:「勞駕,幫我撿一下。」
她抬頭看了眼院子的掛牌,惋惜道:「按照規定,你不能觸碰任何有危險的東西。」
見我沒動,她又問:「你想幹什麼?」
「叼著。」
姜堰看了眼時間,蹲下來,笑嘻嘻地說:「那我看著你,到時間我把草帶走。」
她的午休時間很短,我安靜地隔著柵欄和她待了會兒。
最後她要走的時候,我說「謝謝。」
後來,又遇到過幾次。
她很忙,也沒理我。
直到有一天,她又來了,頭上翹著幾根呆毛,「不好意思,最近太忙。」
後來,她開始跟我聊天。
「你好像話很少。」
「嗯,我不能說太多。」
「為什麼?」
「我病了,大概也說不出令人高興的事,不能向別人傾倒情緒垃圾。」
姜堰當時盯著我,沒有說話。
後來,她來得比較頻繁。
有時候會很疲憊。
我試著學幾個笑話,講給她聽,每次姜堰都熱切地注視著我。
她問:「傅偵,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快樂,包括我自己。」
11
我飛快地套好裝備,等姜堰穿上羽絨服,挽著我的手臂下了樓。
這裡每隔幾步就有個門禁。
隻有她能帶我出去。
夜幕下,大雪紛紛揚揚。
姜堰遞給我一把小鏟子,笑著說:「我想看你給我堆雪人兒。」
「好。」
冷空氣莫名讓我心情大好,拎著鏟子在結了冰的噴泉那兒繞了一個圈。
轉身時,突然看見唐佳就站在不遠處。
清減不少的俏臉上,布滿蒼白。
眼睛紅紅的,看著我。
「唐佳?」
我語氣很輕,有些詫異。
唐佳嘴唇動了動,「阿偵,我錯了。」
換做以前,我一定會笑著打趣,「大小姐哪兒有錯啊?」
現在,卻隻是拎著雪鏟,有些局促地說,「沒事。」
我經歷了太多苦難,早已被磨平稜角。
風雪在黑夜裡呼嘯。
唐佳慢慢走近,語氣發澀,「怎麼會沒事?阿偵,求你跟我說點什麼,好嗎?」
我想了想,「祝我們新的一年,身體健康。」
那一瞬間,唐佳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
她眼淚流出來,顫抖著,「別這麼對我,求你了。」
我摸了摸她的臉,很冰,很涼。
於是像當年一樣,捧著她的臉,認認真真地說:
「本想選個體面的方式,見你一面,結果搞得一團糟。」
「對不起,是我不好。」唐佳說道,「如果我當時……」
「是我選擇從你的人生裡離開,怨不著別人。」
我說得很慢,也有些難過,「同學聚會,我問過班長,你不在我才去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騙我。我隻是想聽一聽你的消息,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唐佳哭得不能自已,「對不起,是我……是我故意的。」
「這樣啊……」我笑了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阿偵,對不起,在你最難的時候,我沒能陪著你。」唐佳捧著我的手,最終發現了我手腕上的疤痕。
「你不用感到抱歉。我不想把你強留下來,很多年以後,我們一起過苦日子,吵架的時候翻舊賬,數算到底是誰欠了誰。」
我耐心地替她摘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小佳,看到你功成名就,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我說過要給你賺錢花的……」唐佳捧著我的手,「沒有你,我要那些東西幹什麼?」
我摸摸她的頭,笑道:「你看,我的圍巾一百多塊錢呢,我的錢已經夠花了。」
唐佳眼中的光消滅殆盡,顫抖著問,「回不去了,對嗎?」
「小佳,你有你的人生,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
「北城,我就不回去了。」
傷人的話,怎麼可能會輕易忘掉呢?
大家都是有記憶的。
我被釘死在恥辱柱上,倘若回去,往後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那將比割舍掉一段感情,痛苦一萬倍。
唐佳輕輕吸了一口氣,捉住我的手,像當年一樣,重新將它們捂熱。
「錄音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引誘你說的,那天晚上,我沒碰你。」
我眼眶發熱,「唐佳,那就跟我道歉吧,說句對不起。」
她痛不欲生,貪婪地將我的臉刻進記憶裡,做最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