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意了。」
賀鬱川臉上閃過一剎那的空白。
「她同意了?」
我點點頭。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得我都有些疼了。
「林初霽,你離開賀家還能去哪兒,還能幹什麼?
「你為了一時賭氣就放棄你奮鬥了這麼多年的東西,有必要嗎?!」
我慢慢地撥開他的手,直直盯著他。
「不是你逼我放棄的嗎?
「你逼我離開了星川,害我沒了孩子,賀鬱川,我的一切不都是被你奪走的嗎?
「現在你又在裝什麼?」
賀鬱川啞口無言。
片刻後,他面上浮現一絲慌亂:「我不是——
「林初霽,你不是喜歡我的嗎,這麼多年你都沒放手,現在怎麼說放手就放手了?」
「你以為我是喜歡你才陪你這麼多年的?」我輕聲道,「賀鬱川,我和你媽當年約定,她資助我 9 年,我幫你拉星川 9 年。
「現在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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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離婚協議遞到他面前。
「賀鬱川,我不欠你們家什麼了。」
賀鬱川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許久後他的嗓子好像堵住了,聲音緊縮嘶啞:
「你說什麼?」
「我說時間到了,」我重復道,「賀鬱川,我們離婚吧。」
8
那天的爭論不歡而散,賀鬱川不同意離婚。
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搬出了別墅,住進了衛嶼家裡。
雖然我人不在星川了,但是以前共事的朋友還是喜歡找我說話。
「新來的那個總經理就是靠著賀董才進來的吧,什麼都不懂,我把報表給她她都看不明白還在指指點點,我真服了!」
「是啊,每天就去上一會兒班,籤字都找不著人。」
「上次那個提案明明都過了,非要打回來重做,時間根本就來不及了!」
……
我垂下睫毛。
溫瓊是學藝術的,對公司管理一竅不通。
賀鬱川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
星川在他們手裡,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沒兩個月後我正在準備離婚起訴的事情,原來的公司副總經理就給我打來電話,火急火燎道:
「星川出事兒了!
「溫瓊之前不顧我們反對執意要買一個不良資產包,我們都不答應她就去找了賀董,結果賀董直接拍板了!」
從他的語氣裡我能聽出他的不屑和憤恨:「她根本就沒仔細看過,後來我們才發現那個資產包裡的土地是有抵押關系的,現在根本就開發不了,資金鏈已經斷開了!
「這下徹底完了,」副總顫聲道,「咱們這麼多年的心血都沒了,資金鏈一斷後面什麼都完了。
「初霽,怎麼辦啊?」
「我也沒辦法,」我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隻能說命該如此吧。」
星川徹底亂了。
不良資產包的事情出來後,賀鬱川和溫瓊去找銀行貸款。
那個銀行行長我剛接手星川時打過交道,是個喜歡逼人喝酒的油膩男。
那時候我被灌了小兩斤白酒才拿下了那筆貸款。
但是溫瓊受不了這個委屈,在那個行長的百般逼迫下當場怒了,把酒潑在了他臉上。
這下捅了大婁子,行長當時就變了臉色,扔了狠話:
「這輩子你們星川別想再從我們銀行拿到一筆錢!
「什麼玩意兒!」
溫瓊事後和賀鬱川哭訴,卻被賀鬱川推開了。
賀鬱川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事情都有我打理,他隻負責吃喝玩樂就好。
現在自己幹了才知道這些事情有多頭大。
他指責溫瓊:「你為什麼就不能忍一忍,收斂一下你的脾氣!」
溫瓊又驚又怒:「他逼我喝酒啊,我爸還沒逼我喝過酒呢,你沒看他的眼神,色眯眯的——」
「林初霽都能忍,為什麼你不能忍?!」
賀鬱川下意識反駁。
這句話算是徹底點燃了溫瓊的怒火:「林初霽林初霽,我看你這幾天抱著手機就隻知道想林初霽!
「你既然這麼放不下她還跟我一起幹什麼,你就去找她啊!」
賀鬱川面色沉沉。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
溫瓊聲音更高:「我是第一天這樣嗎,你忍不了就滾啊,分手就是了!」
往常溫瓊這麼說的時候,賀鬱川一定會開始哄她。
可這次不知道是事情太多太煩了還是終於忍受不了了。
賀鬱川定定地看著她,往日眼裡的愛意都變成了不耐。
「好啊,」他說,「分手就分手。」
溫瓊沒料到他這次竟然真的答應了,一時間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片刻後她怒吼一聲:
「分就分,誰怕你!」
然後紅著眼圈兒跑走了。
這段視頻是副總發給我看的。
【現在分手了有什麼用,公司已經被她攪得一團亂了!
【初霽,現在她已經走了,你回來幫幫我們好不好,星川是你的心血,你舍得就這麼看著它被糟蹋死嗎?】
我沉默片刻,回復:
【抱歉。
【但是我不會再回去了。】
9
賀鬱川大概是想憑自己拯救星川,然而兩個月過去,星川每況愈下,到最後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不過這時候我正在衛嶼家裡和他打遊戲,並沒關心這些。
是賀鬱川給我打了電話。
電話裡,他的聲音疲憊:
「初霽,我們見一面吧。」
……
「有什麼事兒?」
我喝了一口咖啡。
賀鬱川雙手在桌上攥起:「星川現在很不好。」
我看出來了。
賀鬱川看起來也很不好,胡子拉碴的,眼下的黑眼圈濃重,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休息好了。
我挑眉:「所以呢,和我這個被開除的人有什麼關系?」
賀鬱川這次沒再懟我。
他低下頭,輕聲道:
「我以前以為,經營公司沒那麼難。
「我看你做得遊刃有餘,還回去跟我媽吵,明明是家裡的公司為什麼不讓我管,而居然找你一個外人來管。
「這幾天我到處跑,拉資金找關系,可是沒人搭理我。
「他們為難我,甚至連見都不見我,我聽老張說你那時候比我現在更難,初霽,你那時候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皺眉。
「你想說什麼?」
賀鬱川深深吐出一口氣,雙手撐住額頭,閉眼道:
「回來吧初霽,我和星川都需要你。」
我笑了。
「那溫瓊呢,你和星川都不需要她了?」
「我以前以為我特別愛她,那時候我們倆明明都快結婚了,是我媽死活不同意拆散了我倆。」
賀鬱川目光有些發直。
「所以她回來的時候我沒忍住,我覺得我還愛她。
「這些日子我們一直在一起,我有了公司,有了她,我以為我會過得很幸福。」
他微微蹙眉:
「可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爭吵,為了公司吵,為了你吵,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吵。
「你知道嗎,她說分手的時候我第一反應竟然是解脫,我終於解脫了。」
他搓了搓臉:「我這些天想過了,其實我不是放不下她。
「我隻是那時候的感情被所有人反對,產生了一種和全世界對抗的錯覺,我隻是不甘心而已。
「我——」他輕聲道,「我這幾天總是忍不住想你,其實我們以前也很好的不是嗎?初霽,我現在想明白了,你回來好不好?
「我們可以繼續像以前一樣,我不會再和溫瓊聯系了,我們好好生活好不好?」
我簡直被賀鬱川氣笑了。
「你一個出軌的髒黃瓜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公司我給你打理,家我給你打理,你隻是發現沒了我你的生活一團糟而已,你需要我回去給你幹活兒而已。
「你以為我賤嗎,要不是跟你媽約好了,我早跟你離婚了!」
賀鬱川啞聲道:
「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歡你,隻是我發現得太晚了……
「你不想打理公司也沒關系,家裡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初霽——」
他想握我的手:「回來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媽她也很想你。」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猛地抬頭,衛嶼穿著一身黑色高領毛衣,面色神色微沉。
「賀先生,有事說事,動手動腳幹什麼呢?」
賀鬱川眼裡閃過一絲不愉:「你來幹什麼?」
衛嶼笑了。
「接我對象回家吃飯。」
他握住我的肩膀:「寶貝,牛肉已經燉好了,再不回去就涼了。」
我白了他一眼,這貨是個醋精,知道賀鬱川要找我就非要跟著來。
結果來了又憋不住。
我拿起椅子上的衣服站起來:
「不好意思,我該回家吃飯了。
「我對你的公司和你的人都沒有興趣,下周一你再不籤離婚協議,我就會去起訴離婚。
「再見。」
賀鬱川呆呆地看著我,似乎想說些什麼。
我走出咖啡廳,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和賀鬱川再多說一句話我都覺得惡心。
我能現在心平氣和地坐在這,都已經是看在他媽的面子上了。
想到當初我還喜歡過這種人,我就覺得作嘔。
真是瞎了眼。
10
星川在兩個月後徹底撐不下去了,被本地另一家大公司收購。
讓我吃驚的是,溫瓊和賀鬱川反目後竟然把她手裡掌握的星川的商業秘密泄露給了對家公司,這才導致星川最後一次起死回生的努力也失敗了。
賀鬱川和溫瓊這對情人正式翻臉,聽說分手的時候鬧得很難看。
賀鬱川以泄露商業秘密起訴了溫瓊。
溫瓊被判入獄三年。
賀鬱川對商業運作一竅不通,卻偏偏還舍不下星川,把家裡的產業都賣了試圖注資星川讓公司起死回生,可惜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星川沒了,他的家業也沒了。
就連賀母住的別墅也被他抵押了,債主上門收房子,一無所知的賀母知道真相後遭受打擊,昏迷進了醫院, 最終也沒搶救回來。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賀家就被賀鬱川徹底敗光了。
連這世界上最後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也沒了。
知道這件事後, 我去墓園看了賀母。
我在她墓碑前放上了一束白菊花。
這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拯救了我的一生,我曾經盡我所能地去報答她,讓她能安享晚年。
然而我還是失敗了。
或許我和賀鬱川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
我們之間,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孽緣。
正想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
「你來了。」
我轉身,賀鬱川手裡拿著一束花站在那,他身形瘦削了許多, 鎖骨支稜出來, 穿著一件黑風衣的時候竟然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
我點點頭, 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恨賀鬱川嗎?
或許曾經是恨的。
我曾經滿心歡喜以為把一顆真心拿出來,就能換到另一顆。
後來才發現換來的是一把尖刀,把我自己戳得鮮血淋漓。
可走到今天,我也慢慢放下了。
賀鬱川已經付出了代價。
「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苦笑一聲:「我以為擺脫了你我就能徹底掌控星川, 我想讓你和我媽都看看,我不是那個需要被你護在羽翼下的廢物。
「但現在我才發現, 原來我真的是個廢物。
「我爸用一輩子的心血建立起了星川,我隻用了短短一年就毀了它, 我媽也被我氣死了。」
他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初霽, 現在連你也要離開我了。
「我真的什麼都沒了。」
秋風有些蕭瑟。
我攏了一下被吹散的頭發沒說話。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們之間到如今, 也隻剩下無話可說而已。
我轉身要走,賀鬱川卻叫住了我。
他眼眶泛紅, 我平生第一次見他掉了眼淚。
「你能不能留下?
「如果我說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頓了兩秒, 笑著搖搖頭。
「不了。」
然後大步走開。
11
一年後,我自己開了一家新公司。
業務就是以前星川的業務,班底是星川的原班人馬。
老同事們知道我創業了,都辭職了來跟我一起打拼。
大家經驗都很豐富, 公司也慢慢走上了正軌。
衛嶼的書也出版了。
網上粉絲議論紛紛,都在說他以前都是純粹的懸疑,這次竟然加了感情線,還是 HE。
而且扉頁上還有一句:【謹以此書,獻給我的摯愛。】
書粉們都在猜測無腳鳥是不是談戀愛了,紛紛在他微博下面提問。
幾個小時後, 衛嶼發了一條微博,隻有短短一句話。
【不是談戀愛, 是結婚了哦!】
……
再次聽到賀鬱川的消息是我和衛嶼辦婚禮的時候。
我面無表情:「在洗澡吧,等著洗完澡和你鬼混,怎麼了,我也是你們 play 的一環嗎?」
「賀再」前幾天他喝完酒醉駕, 車直接從山上翻下去了,現在人已經沒了。
朋友小心翼翼問:
「聽說他死的時候,手裡還握著你的照片……
「你要不要送他一程,好歹你倆之前也——」
我怔住了。
我沒想到賀鬱川會死。
腦海裡有那麼一瞬間,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我做噩夢的時候大汗淋漓地驚醒。
他緊張地坐起來摟住我, 拍著我的後背輕哄:
「別怕,有我在呢。」
那是我們這場一地雞毛的婚姻中,為數不多的溫情。
他活著的時候我恨他。
可等他真死了,我卻又想起他的好來。
沉默片刻, 我輕聲道:
「不了吧。」
我們之間隻有孽緣,又何必再糾纏。
身後衛嶼還在糾結:
「你說我戴這個領花好看嗎,快來幫我看看啊!」
我放下電話轉身。
就這樣告別吧。
告別不曾相愛的愛人。
也告別不夠體面的婚姻。
再見。
賀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