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若會知錯,皇帝都要換人做!」
我連忙捂住他嘴唇:「此話不可亂說!」
王玙拿住我手,輕輕搖頭:「此處隻有你我,擔心什麼,你是我妻,我是你夫,事無不可對人言,盡可對顰顰言之。」
說罷,又咬我耳朵:「我與謝岌並未交惡,許多事你看不明白,便細細揣摩,也能學到許多。」
聞言,我唯有點頭。
(四)
臨近傍晚,我和王玙一齊回到王家。
每逢初一十五,我們總會與長公主一家團聚用膳,今日也不例外。
坐在桌前,長公主不住打量我:「顰顰似又瘦了。」
王玙給我夾了一筷子魚膾,施施然道:「這幾日山東急報,多虧她協助我處理事務,許是累到了吧。」
聞言,長公主面色略有回溫,我連忙低頭陳情:「謹記為夫主分憂,不敢有一日或忘。」
另一頭,其父王術似有話要說,隻是到了嘴邊欲言又止。
王玙淡淡道:「食不言,寢不語。若有話說,父親可以私下裡尋我。」
王術聞言,低頭吃菜,筷子夾得飛起。
如此情況,恐怕是長公主又吹了什麼枕頭風,兩人都要敲打我,卻又礙著王玙不敢直言。
於是當夜就寢,王玙來解我腰帶,我便果斷將他推開:「癸水後易孕,現下已過去十天了,郎君還是等到下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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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算日子,面色一變:「要我等二十天,那不是打熬壞了?」
「再說了,癸水後易孕,又是什麼帶下醫名言,我為何沒聽說過?」
我小心地覷他表情:「是一位與長公主交好的貴夫人說的。」
王玙「哦」了一聲,一手在我腰肢上揉捏:「放心吧,中間隔著二十天呢,郎君叫你天天有。」
我聽他如此慷慨,也隻有半推半就地爬上去。
?
王玙今日興致頗高,好一番帳鉤波動,紅被搖曳後,釋出一聲輕嘆:「何人能比顰顰?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他這廂口吻滿意,而我頗有絕望地盯著昏暗的錦帳,一言不發。
他見狀,一手摟了我,一手在我後背輕撫。
「你怎了?」
我終於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我不懂,旁的女子嫁人,隻需夜裡伺候好夫君,怎麼我嫁了你,白天黑夜連軸轉個不停?」
黑暗裡,王玙眉頭一挑,神情興味:「你若是個妾,自然隻需夜裡操勞。」
「可你既做了我妻,自然不光夜裡操勞,白日也要操勞的。」
我:「........」
(五)
初進王家,我也同旁的媳婦子一樣,輔助婆婆主持中饋,但自從一日討巧,幫王玙將那些繁冗的書簡作分類摘要後,便要日日跟著他做事。
時至今日,甚至連晨昏定省都再未有過,反倒日日如丈夫一般上朝,長公主一開始頗有怨言,後來在王玙的堅持下,便也不了了之了。
因此舉大大減少了王玙的工作量,他對我頗為倚賴,以至我日日如此,很快便思慮過多,臉黃頭禿,甚至三年未孕。
見我近些日子常常愁容滿面,他似有所悟,一手摸著我小腹,低聲嘆道:「農人勤矣,惜乎稻田不豐。」
我酸溜溜道:「郎君不叫我跟你上朝,許修養幾日,困些懶覺便豐了。」
王玙聞言,連忙柔下聲音,說了不少甜話:「豐腴有何可喜?尤愛顰顰窈窕細腰,烏發亭亭,吾心愛也。」
對此,我唯有呵呵二字。
見我怏怏不樂,王玙終於上了心,隔日便延了數名杏林名手上門看診,白天黑夜,足足叫我看了七八個扁鵲。
聽我說癸水後易孕,幾名大夫不約而同地搖頭。
「非也,非也!癸水與下一次中間的日子方易孕,癸水後反而避孕。」
聽大夫們所言,為何與其他貴夫人所言相悖?」
我恍然想到,或許王玙總將我貼身帶在身邊,不光是幫他做事,更是出於另一重考量.........
此事之後,我便也不排斥跟著王玙幹活了,長公主給我臉色,我也隻當沒看見。
這一日,王玙翻著案牍,忽然朝我通知一聲:「對了,崔湛拒了璩家婚事,從軍去了。」
「從軍?」
我想到崔小郎那瘦長身條,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男子帶兵打仗是什麼樣。
王玙笑道:「如此甚好,在慕容垂麾下,想必他也多少沾點狼性。」
說罷,便往榻上一靠,雙目怠合,而我聞弦音而知雅意,當即拿出一份書簡讀了起來。
這份簡卻來自我那便宜妹夫——袁扈。
隻是看他長篇大論,反反復復,說的都是同一個意思,王玙聽我念了一盞茶時間,無奈打斷:「莫念了,直接概括給我。」
「.........幹不了。」
「呵。」王玙以手加額,口吻冷淡:「他向我求官,我使他入尚書署,不過起草一募捐文書,怎麼就幹不了了?」
我思前想後,給出一結論:「許是怕得罪人吧?」
王玙冷道:「如此就得罪人了?慕容垂即將北上,伸手便是索要精兵利器,我若按謝岌的意思,直接加重民間徭賦,便不算得罪人了?」
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王玙與謝岌同為大族出身,不光要為慕容垂提供後方支持,還要平衡世家勢力,的確難做。
瞧他神色疲憊,眼下暗青,我小聲道:「郎君可自世家徵兵,允許子弟拿錢自贖,如此,或可解燃眉之急。」
王玙嘆息道:「世家尚有財帛,庶人又該如何?」
「或可允許庶人捐鐵器、棉甲相代,或以授予軍功、全族以免賦相誘。」
王玙聞言,若有所思。
翌日,他又令我將昨日言論在皇帝面前再陳一遍,太傅謝岌也在,聞言慷慨稱道。
於是,由司徒、太傅、龍驤將軍三方口述,查漏補充,而我從旁筆錄的《督軍令》就此下發。
西太後從中阻攔,卻被少帝當庭駁回,士族庶人,上下莫敢不從。
軍令普及之後,少帝親政,王玙、謝岌漸漸放權,慕容垂更是深入邺北,勢如破竹,百姓無不額手稱慶。
而拒絕草擬招募令的袁扈後面再來尚書署,輒被王玙拒之門外,至今仍賦闲在家。
三月後,我被診出有孕,長公主喜出望外,嚴令我在家休息,王玙也不強求,隻仍留了大量書簡給我,美名其曰打發時間。
這一日,我正在留白處作著摘要,忽然有人來訪,說是袁扈夫人,口口聲聲要見王三夫人。
我明白了,袁扈那日見了我,即便當時沒認出,回頭也會反應過來,這便叫了南錦繡來說和。
我點點頭,甲士便迎了人進來,見對方面容清瘦,神色憔悴,我大驚:「你怎的如此之瘦?」
我雖然也瘦,卻是天生如此,王家並未在吃食上克扣過我,反倒是南錦繡最是貪食,自小便養得珠圓玉潤,如今再看她卻纖細如紙,判若兩人,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麼。
她捂住嘴唇,滿面惶恐:「阿姊,果然是你!」
我喚人給她上了茶點果子,便慢慢坐到榻上:「是呀,要不是我命大,現下早已被你母親送予庾牧,死在滁州了。」
她張了張口:「可,可母親那麼做,我作為女兒,又怎能反抗?我曾想把你要來做妾,可父親不同意.........」
我搖搖頭:「你自己都過成這樣,又遑論護著我?」
南錦繡聞言,清淚長流:「是啊,我如今怎比你過得好?你沒被折磨死在庾府,居然做了三郎之妻!」
我搖搖頭:「得王玙一時的迷戀自然不難,可做他一世尊重之妻,卻也殊為不易。」
再多的,我不願說,說了恐怕她也不信。
南錦繡再打量我兩眼,見我腳下軟履,身上寬衫,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當下,羨慕之情溢於言表:「瞧你寬袍軟鞋,必是有孕在身了吧?」
我點點頭:「你呢,三年過去了,可有了兒女?」
聞言,她忽然眼眶發紅:「兒女?莫談兒女,見我父母已死,身無怙持,袁扈早已動了休妻之念了!」
在大邺,士族子弟休妻乃是大忌,若被人彈劾,恐怕議論紛紛,丟官的都有。
見我面露不信,她面色慘然:「是啊,他一心攀龍附鳳,又怎會休妻,自然要使些手段,叫我自請下堂才好。」
說著,她轉身去關上了門,便揭開衣襟襦裙,袒露胸口,給我看上面瘡疤。
「這是前日,他令我來求你,我不願,他便將燒紅的鑄錢烙在我乳上。」
「還有我後背,那日婆母怨他不與我同房,他便解下玉帶,足足鞭了我一個時辰。」
「還有我左腿,至今不太能走路.........」
她沒能給我看腿上的傷口,我已心下悲傷,感同身受,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向來怕痛的南錦繡卻面無表情:「我知道,在南家時我說不上話,對你不能算好,如今也沒有臉面來求你。隻是好歹姊妹一場,你不幫也好,待我被折磨死在袁家,隻求你和王郎說一聲,將我骨殖移出,別叫我和那二椅子葬在一處。」
聞言,我擦了擦淚,定了定神:「放心,此事我已知了,必不叫你再受折磨。」
她見我語氣和緩,便幾步上前,連忙拉住我雙手:「真的,你真的要幫我?」
「真的,我們同為女子,我不幫你,又能幫誰?」
南錦繡目視我良久,幹涸的眼眶終於潤湿:「我已無父無母,幸而還有阿姊相依!」
說完,我們緊緊相擁,忍不住淚流成行。
不過多久,她便擦擦眼眶,輕輕將我推開:「阿姊你已有身孕,還需情緒溫和,如此才能生子固寵。」
我點點頭,這才漸漸平復心情。
(六)
當晚,南錦繡被我留在王家,王玙回來之後,我便和他提了此事。
孰料,他聽聞我留下了南錦繡,便用眼斜我:「怎麼,你竟將姊妹接到我這裡,莫非是聽了母親什麼話了?」
我連忙道:「哪有,無非是錦繡要與袁扈和離,求我為她說項罷了。」
王玙躺在榻上,便一手支在頸後,兩眼望著我笑:「哦,原是如此,我以為你身子重了,要找姐妹來分憂呢。」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前幾日長公主帶來幾個貴女,說要為我分憂的事。
當時我隻說但憑夫主喜歡,全部收來也可,卻原來傳到了王玙耳裡,惹得他記恨在心。
想到此人明面上光風霽月,實則心眼小如針尖,我連忙上前捏腿掐肩,滿面堆笑:「沒有沒有,我心知郎君是看不上別人的,不過為了母親著想,不願下她面子罷了。」
「我心愛郎君,又怎舍得與他人分享?」
王玙哼了聲,哼得我一背冷汗,過了一會,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我:「北方戰事吃緊,我最近都吃住在皇宮,你就留在王家養胎麼?」
我剛要說留在王家,就見他雙目怠合,隱隱不悅,這才反應過來:「郎君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現下已坐穩了三個月,自然是和你一同去宮裡住的。」
王玙可無不可,面上卻浮現滿意之色。
「見你久不去御前,聖人總是問你,還說要給你個書記官做做,不過六百石的小官而已,你要是願意,我便為你應下了,隻怕你嫌累。」
我一聽有俸祿,頓時滿心歡喜:「如此甚好!勞煩郎君替我應了吧!」
王玙見我喜上眉梢,淡笑道:「果然比起我,還是金珠更實在吧?」
「哪有!」
我聽他這麼說,連忙辯白:「崔湛也好,聖人也好,金珠也好,錦屏心中無有比郎君者。」
對方呵了一聲:「之前在邺北, 是誰說不要郎君的人,要郎君的鬼也沒用?」
對於王玙而言, 老黃歷年年翻,年年有新花樣。見他又來,我信誓旦旦, 如流水般往外傾瀉:「不為生前侶,但為死後伴,錦屏既與王郎結了夫妻,那便是生離死別, 心中隻有王郎了!」
對方聞言, 這才展開手臂, 將我輕輕一擁,「隻是說甜話還不夠,還要貫徹始終。」
「知道,知道。」
「嗯。」
這一嗯, 在王玙便是此事暫且揭過的意思,我見狀連忙吹枕邊風:「那我阿妹的事..........」
「放心, 此事不難,叫袁扈去給崔湛作伴便是。」
「崔湛?」
「他獨自投了慕容垂帳下, 正好孤單。」
「...........」
我想起袁扈剃面敷粉, 比一般女郎還要精致的模樣, 不禁捏一把冷汗。
他見我若有所思,輕撫我小腹:「對了, 有沒有想好孩子叫什麼名?」
「起名,不都是夫主的事?」
穿過鳴風長廊,王玙果然坐在庭中,面前尺牍堆壘,絹冊滿案,而他展開其中一卷,正以朱筆批閱。
「—謝」我略一思索:「一名喚宣, 或喚宜吧,男女皆可。」
他點點頭:「嗯,不錯,便用這兩個吧。」
我:「........」
王玙見我表情割裂, 似乎又被戳到了笑點,坐著捧腹,根本直不起腰來。
見我神色鬱悶,方款款道:「眾生芸芸,唯顰顰有趣,久處不厭, 更覺滿口生香。」
呵呵,還不是為了拿我玩笑?
王玙見我沉了臉, 便湊到我耳邊細語, 直說得我滿臉通紅,再也生不起氣為止。
再看窗外, 月投清影,地上已搖落了一地銀霜。
歲月忽晚,更漏深長。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