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有些熱鬧,他才想起來,今天是中秋佳節,雖然天災籠罩,現在人們慶祝節日的熱情還是有的。
有人在街邊搭臺唱戲。
姬玄策頓住了,定睛往戲臺上看去。
臺上唱的,是當今聖上與真假滄山神女的戲,戲裡我是東施效顰的假神女,孟菁菁是拯救萬民於水火的真神女。
「真神女」揭穿假貨,為百姓求來大雨,為雍軍提供幫助,最終在新帝登基時受封為皇後,與皇帝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底下百姓興奮熱烈地鼓掌。
姬玄策嗤笑一聲,踏著雪走了。
不過在那以後,他倒是經常來看戲,梨園知道他身份,每次都清場單獨給他安排,誰知他隻看真假神女那一場戲,戲子們摸不著頭腦。
孟菁菁也經常隨他一起來,眼神復雜地嘲諷:「你全程隻盯著那個演伏卿的人看,是不是她死了,你又開始懷念她了?」
姬玄策沉默。
離場時,意外碰見了卸妝後的演我的戲子。
一行人都愣了。
那個戲子,長得可真像我臉上沒有疤的樣子,八九成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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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策不顧孟菁菁反對,把那個戲子帶回了宮。
給她撥選了個僅次於鳳棲宮的宮殿,銀錢珍寶如流水一般賞賜過去,雖然沒有召幸也沒有名分,但宮裡人已經默認她是未來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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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個戲子應該是那位的替身。
孟菁菁又砸爛了一殿的東西。
但這一次沒有人再搬著好幾箱的寶物去哄她了,姬玄策正忙著安排人在宮裡搭戲臺。
因為那個戲子說,她想念唱戲的日子。
他甚至把整個戲班的人都弄進了皇宮,親手為她改寫戲本,每天都在臺下看完整場的戲。
顯得孟菁菁這個皇後像個笑話。
終於,她忍無可忍衝進去,大聲吼道:「你居然讓一個戲子踩在本宮頭上?」
姬玄策掀起眼簾撩她一眼:「坐下來看完這場戲再說那些。」
戲一開場便不會停。
臺上咿咿呀呀唱著,還是之前那些劇情,翻來覆去,沒有新意。
孟菁菁越看越不耐煩。
到了最後一幕,帝後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時,正準備退場的演我的那個戲子,卻突然往臺下衝了過來。
戲子竟然武功奇高,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姬玄策劫持到一邊,一柄偽裝成道具的長刀架在他脖子上。另外一個同謀持刀守在他們四周。
這個戲子,竟是刺客。
孟菁菁猛地站起來,焦急心憂地喊:「陛下!」
在場的人全都一顆心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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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策卻是一聲輕笑。
?架在他脖子上的大刀突然一轉,戲子幹脆利落地轉身殺了自己的同謀,那人倒下時還滿眼驚訝。
?一群侍衛衝進來將孟菁菁以及她的近侍壓制住。
?姬玄策走到孟菁菁跟前,垂眸看她:「上一批算計朕的,墳頭草已經長了好幾輪了。」
?孟菁菁難以置信:「你早就料到了?」
?姬玄策重新入座,神情恹恹,慵懶地撐著頭,也不看她一眼,隻是說:「這戲,還沒有演完。」
?一群受到驚嚇的戲子趕緊收拾好心情,繼續剛剛那場被打斷的,姬玄策親自改寫的戲。
?戲裡:「真神女」成為皇後之後,與背後的孟家開始密謀架空新帝。
?原來從一開始,「真神女」就是孟家用來謀利的工具,請來假道士演戲,將她包裝成神女,搞伏擊制造美救英雄的機會,讓她俘獲新帝的心。
?這樣孟家就能順理成章地歸降於新帝,在三分之勢瓦解時保存最大的實力,暫避新帝鋒芒,待到天下大局已定,就開始往朝中塞人,暗中擴展勢力。
原來「假神女」才是真的,她出現時,大旱褪去,四季歸來,她死後,大雪紛飛,長冬無春夏。
?孟家的小動作,皇帝都知道,甚至還放任、縱容、捧殺。孟家如魚得水,自以為時機成熟,找來一個與逝去神女八九分相似的人,扮作戲子,接近皇帝,伺機刺殺他。
?刺殺成功以後,身為皇後的孟菁菁,便可以憑借肚子裡和別人苟合懷上的野種,與孟家一起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諸侯,甚至讓皇朝改姓。
?他們沒料到,戲子被策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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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策說:「朕不會,把任何人當作她的替身,她始終是唯一的存在。」
聲音很輕,孟菁菁差點聽不著。
戲臺上還在咿咿呀呀唱著。
孟家行刺皇帝,密謀造反,各種罪名疊在一起,按律當誅九族。
臺上,假的神女血沫飛濺。
臺下,姬玄策淡聲吩咐:「抄家,誅九族。」
臣下領命帶著人馬飛奔而去,將孟家團團圍住,一時之間,戲裡戲外奇妙地重合了。
臺上,人們知道了真相,廣建祠廟感激神女。
臺下,千裡之外,派出去找滄神花的人在各地建祠立廟,讓百姓明白真正的信仰。
一場戲落幕,孟菁菁臉色煞白。
她瘋狂地笑起來:「原來你全都知道,冷眼旁觀,將計就計。」
她笑累了,苦著臉自嘲:「我還沾沾自喜過自己比伏卿厲害,現在想來,我與她都不過是棋子。」
「不過我終究比她好一些,她很愛你,付出了太多,我也喜歡你,但我到底更在意家族。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你這樣的人,確實隻愛自己。」
以前姬玄策敢大大方方說隻愛自己,現在的他沉默了。
孟菁菁:「她死後,你就後悔了吧?真是可笑,她死了你又開始愛上她了。她失去的隻是性命,你失去的可是愛情啊。」
姬玄策不曾被她諷刺到,慢條斯理戴上了純黑的手套,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眼裡盡是冷意:「你傷害她那麼多,早就該死了。」
孟菁菁死到臨頭,便什麼也不怕了,艱難地說:「男人,就是愛為自己開脫,錯全在我身上行了吧?」
姬玄策眸底陰鸷,在她快要咽氣的時候,忽然把人放開,扔掉手套,起身準備離開,身姿颀長,一垂眸,眉梢眼角盡是疏冷。
「不。」
他說:「你我都不配有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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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全族斬首,隻留孟菁菁一個還活著。活著,有時候比死更恐怖。
她被撤去封號變為最低等的庶人,冷宮封了,便沒關在那兒,直接幽禁在鳳棲宮。
以前那些生剖我肚子被削成人彘的孟家叛徒,還有那個與她私下苟合的奸夫,和她關在一起,誰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一夜慘叫過後,宮人打開門,發現孟菁菁肚子裡的孩子被奸夫生剖了出來,差點大出血死掉。
太醫院費了很多珍貴藥材把她救回來,她還不能死。
因為還有罪刑等著她。
她恢復以後,專門負責凌遲的人,把她腹部的皮剝了,挑斷四肢手筋腳筋。
正是我的小狐狸,被剝皮抽筋的樣子。
但她始終沒死,被吊著一口氣,生不如死。
這是姬玄策給她安排的報應。
一報還一報。
夢姬拍著大腿連連叫好,我卻有些漠然,關注點甚至歪了:「她死後,會不會又變成鬼魂。到時候我倆大眼瞪小眼,多麼尷尬。」
夢姬正色,忽然深沉起來,篤定地說:「不會的。」
她說:「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靈魂轉世。」
「因為,這片大陸的靈力枯竭了。神族遠走,剩下的仙妖魔鬼,也逐漸消亡,隻有人族數量龐大,還在苦苦支撐著。」
「早就沒有冥府鬼域了,沒有奈何橋,也沒有孟婆湯,人死後魂魄就消散掉。隻有天生神物,憑著一腔執念,才能在死後勉強聚成鬼魂。」
原來,所以……
夢姬和小白龍,也早就死了。
他們的執念是什麼?
我的執念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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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為孟菁菁掀不起風浪來了,誰承想,她有一天,偷偷逃出了幽禁的宮殿。
我以為她要偷跑出宮。
結果她趁沒人,溜進了姬玄策的寢宮。
我的棺材就擺在正中央,始終沒有蓋起來,孟菁菁現在形如惡鬼,滿眼瘋狂,一瘸一拐地撲在棺材沿上,盯著裡面的我,不人不鬼,語氣陰沉。
「伏卿,看到我這麼慘,你一定很得意吧?」
她拽起我的手,得意地笑開:「我早就猜想,你的血,是不是有點什麼妙用。當初伏擊姬玄策,孟家第一計劃是想弄死他的,因為沒弄死才退而求其次歸順他。」
「可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是你救了他。後來你說用家鄉的秘法給我治傷。我總在想,到底是什麼秘法。你的血,不會是可以治愈人吧?」
她歇斯底裡地笑,我以為她要拿刀劃我的手,結果她直接用嘴撕咬我手腕的血管,茹毛飲血一般,看著有些瘆人。
效果肉眼可見地好,她的行動都流暢了很多。
「你在幹什麼?」
小彩一進門,看到裡面的場景驚呆了,手裡還拎著祭品,可能是想偷偷來祭拜我的,我才想起來,今天是我的祭日。
反應過來以後,小彩衝上來拼命把孟菁菁推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孟菁菁瘋子一樣笑:「是你。你又在這裡假惺惺裝什麼裝?你背叛了伏卿,是你給我偷來她繡的帕子,是你告訴我她最珍視的小狐狸慣常藏在哪兒。」
孟菁菁拿著旁邊的劍要刺向我,繼續取血,小彩擋在了棺材前,長劍刺穿她心口,接著兩個人都倒在屏風上,帶倒了燭臺,殿內燒了起來。
小彩吐著血,她哭了:「是。我是利欲燻心的人,辜負了娘娘。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害死她。她救了我,現在我這條賤命,也算還給了娘娘。」
火勢兇猛,濃煙滾滾。
姬玄策聞訊趕來,不顧旁人的阻攔衝進火海裡,直奔棺材,這一次,終於鼓起勇氣伸手攥住了我,想把我帶出去。
可是火舌一卷上我衣擺,我那具一年不腐不壞的屍身,忽地就化成了一縷飛煙。
連一捧灰都沒有給姬玄策留下。
他愣怔地看著空空無也的掌心,那眼神,一瞬間空洞到難以言明,好像有太多的哀傷爭著要噴湧而出,然後堵在了眸子裡。
化作疼,倒流向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