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隻是一顆曾經有用,後來無用的棋子。
24
我已經知道怎麼出入別人的夢境了,不等夢姬拉我出去,自己悶悶不樂地離開。
她跟上來:「小神女,你要去哪裡?」
我頓住。
我也不知道我去哪裡,我唯一想去的地方是滄山。可是回不去了,其他任何地方,好像在哪待著都沒什麼區別。
我努力控制聲音不暴露委屈:「他總是能,每一次都讓我更加難過。我後悔了,如今回不去滄山,可我也不想留在這裡,我甚至不想將屍體留給他。」
越想越覺得他耽擱我下葬讓鬼生氣,我不會都臭了吧?
於是我說:「去看我的棺材。」
我們倆找到了停放棺椁的地方,富麗堂皇的大殿,有專門的和尚在念經焚香。
我的棺椁在正中央,一看就又沉又厚實。
我不知道拿它怎麼辦才好,忽地裡面一聲細微的響動,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
夢姬也聽到了,緊張地拉住我手臂:「卿卿,你該不會詐屍了吧?」
我:「……」
我也很好奇。
可我掀不開我自己的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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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姬也掀不開,但是她對我很有信心:「卿卿,你集中注意力想著把它掀開,肯定可以的。」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信心。
我照做就是了,盯著大殿中央努力想啊想,忽然平地一陣狂風吹來,把我的棺材板掀了。
我往裡一看。
我的屍體不腐不僵,就跟睡著了一樣,手上還纏著一條白蛇……不,是一條白色的小龍。
竟是一條小龍。
小白龍抱著我的手腕睡得正香,偶爾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夢到什麼,還嚶嚶嚶哭了幾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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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這裡竟然還有一條幼崽龍?」
夢姬伸手把它撈了起來,還甩了甩。
小白龍終於醒了,看到陌生人,嚇得彈起來,飛快跑回棺材裡,鑽到我屍體手底下,露出個尾巴在那不安地擺啊擺。
顧頭不顧腚。
於是被揪著尾巴又撈了起來,正害怕地扭來扭去,然後它看到了我,立馬不扭了,驚喜地看著我,尾巴尖勾著我衣擺,羞澀地跟我打了聲招呼:「伏姐姐。」
?
折騰了一番,才弄明白,這小家伙本是姬玄策的守護神獸。
以前的雍朝皇室受神族庇護,世代皆有神龍守護,每一任皇帝都會有獨屬於自己的守護神獸,姬玄策很小很小的時候,便紫氣東來,引來了一條神龍。
神龍扔給他一顆蛋。
待到他登基時,就可以破殼而出一條小神龍。
因為叛亂,雍朝皇室凋零,皇宮被損毀,這顆蛋也不知所終,原來小神龍早就破殼而出了,隻是沒人看得到它。
我死以後,屍體被封進棺椁,小白龍很傷心,鑽進去黏著我,沒發現我的魂魄飄在半空,現在發現我還能以鬼魂的形態存在,很是驚喜開心。
锲而不舍地纏在我手臂上,根本扒拉不開。
算了,隨它去吧。
我們兩個待在房梁上,底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棺材板無故被掀飛,又發現裡面的屍身不腐不壞,這麼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加在一起,殿裡的人不敢隨便處置,稟告到了皇帝那兒。
姬玄策很快就趕來,進殿一看到棺材裡安靜躺著宛如沉睡的我,愣住了。
26
他踉跄了一下。
遊魂一樣走向我的棺椁,僅一步之遙時卻停住了,剩下那一步,怎麼也邁不開腳。
旁人沒有察覺他的不對勁,也沒覺得這事能鬧到多嚴重,幾個跟來的孟家一派的臣子,還說著風涼話:
「陛下,莫非是這伏氏形如惡鬼,天生不祥?」
所有人都以為孟菁菁是新帝的摯愛,孟家人受偏袒,伏氏隻不過是新帝厭惡之人。
沒人發覺姬玄策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隱著瘋癲的血紅。
他抽出旁邊侍衛的劍,毫不拖泥帶水將那個臣子砍頭,冷聲:「妄口巴舌,當誅。」
頭顱滾落在地,長劍上的血滴在那臣子臨死前瞪大的眼睛面前。
在場所有人震驚,慌忙跪下一大片人,戰戰兢兢,不知新帝為什麼忽然發瘋。
姬玄策扔下劍,出乎眾人意料地大發雷霆,差點讓在場的人都陪葬,好在目光掠過我棺材那一瞬間,又改了口,隻將沒有侍奉好靈棺的人下獄重罰了。
發完了瘋,讓人把棺材抬到他寢宮。
?
更瘋了!
這一舉動,自然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反對的人,姬玄策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腥風血雨過後便是死寂,眾人噤若寒蟬。
孟菁菁急匆匆地走過來,看到大殿裡的棺材和棺材旁的姬玄策,氣得不顧形象質問:「陛下,你難道是想和個死人過一輩子嗎?」
姬玄策現在又是個正常人的樣子了:「自然不是。」末了卻沒解釋什麼,直接轉移話題。
孟菁菁卻不依不饒,直擊重點:「陛下,你到底愛我還是愛她?」
27
姬玄策鳳眸微眯,瞥她一眼,淺淡地諷笑:「朕自然隻愛自己。」
孟菁菁傻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是這樣的回答。
「皇後,回去吧,朕現在乏了。」姬玄策一反常態冷淡無比。
孟菁菁有些慌了,她還需要皇帝的寵愛來幫孟家在新朝扎穩根系,調整了一下表情,主動緩和氣氛,委婉地表示今晚想侍寢。
怎麼,她想在我的棺材旁邊侍寢嗎?咦,口味真重。
姬玄策答應了。
晚上,孟菁菁正滿臉羞紅想脫衣服,燈一滅,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黑衣人突然出現在孟菁菁背後,捏著根锃亮的銀針往她背上一扎,她就昏睡過去了。
姬玄策全程執筆在桌上畫著什麼,不動如山,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夢姬說:「那根針上面有致幻的藥物,估計第二天這女人醒來還以為自己真的侍寢了。」
小白龍找到機會就殷勤地表現自己,博取我的關注:「是的是的,主人從小有潔癖,他有的是辦法蒙混過關,他討厭死和人虛與委蛇了,可他還在布大局,打算把不安分的孟家一網打盡,需要演戲穩住這個女人。」
「不過他說隻愛自己,他撒謊,主人明明誰也不愛,包括他自己。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恢復雍朝,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不過是工具罷了……除了伏姐姐。」
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姬玄策的謀劃底朝天倒幹淨了。
夢姬:「小家伙你知道的還挺多。」
小白龍驕傲:「那是自然,小白與主人是有主僕契約的,心意相通,他是什麼樣的小白最清楚了。」
那頭姬玄策畫好了,畫是一株冰藍色的小花,第二天,他將畫交給專門的大臣,吩咐他去找,翻遍朝野,踏遍五湖也要找到。
大臣領命而去,姬玄策回到寢宮裡的棺材旁,死死盯著宛如沉睡的人,一抬眸眼尾盡是薄紅,墨眸翻湧,咬牙切齒再一次冷聲強調:
「伏卿,朕從未喜歡過你。利用了你造成的傷害,朕會一一彌補,這隻是因為虧欠,不是因為喜歡。」
他說得那樣堅決。
可是他看不到,就在一旁,他的小白龍攀著我的手臂,聞言大大咧咧把他所有心思暴露得清清楚楚:
「不是的啦,從來都不是這樣。從前主人眼裡就三類人,可使用的和不可使用的,以及伏姐姐。伏姐姐從來都是和旁人不同的。」
「現在呀,主人依舊是誰也不愛,包括他自己,可是,主人愛伏姐姐。」
「他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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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策把我的棺椁移到寢宮裡以後,就開始瘋得越來越明顯了。
他越來越難入睡,輾轉反側,長夜難熬,後來便靠著冰冷的棺椁勉強淺眠一會兒,實在不行,便一壺一壺地灌酒。
烈酒入喉,長夢不醒。
連政事都開始逐漸荒廢,早朝越曠越久,任群臣進諫也不予理會。
頗有一種,醉生夢死的感覺。
小白龍看透一切地說:「主人隻是莫名其妙覺得朝政無趣罷了。」
他派很多人去搜尋滄神花,不出意外一株也沒有找到,隻好找了一些近似的花移栽到殿內外。
一片冰藍色花海中,姬玄策折了一支放在我手邊,卻始終,仿佛是沒有勇氣那般,不敢觸碰到我分毫。
他俯身凝視著死去的我,墨發垂落在我耳邊,額前有碎發遮光,暗影裡眼眸深邃無邊:「伏卿,為什麼你連隨手種的花,都是世間獨一無二?」
「就像……」
忽地怔忡起來,背靠棺椁坐下,拎起酒壺喝了一口,眼神復雜,呢喃著自語:「就和你這個人一樣。」
好久了,朝野上下的人終於慢慢反應過來——或許,冷宮去世的那位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無足輕重。
相反,在帝王的心目中,她其實很重要很重要。
雪一直下一直下,京城嚴寒已久。
到了盛夏時節,雪依然一直下,積雪不曾消融,萬物不曾復蘇,九州大地千裡冰封。
人們開始意識到,這雪下得違背物候天時了,到了秋天,人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場新的天災。
過去是大旱,如今是大雪。
29
飢荒開始在各地稀稀落落地出現,不過都被拆東牆補西牆挨了過去,暫時沒激起什麼水花。
天災來臨,人們又開始祈禱神明拯救了,孟菁菁靠神女之名,加上在城外施粥,獲得了民心。孟家也在朝中扎穩了根系,成為新朝最大的世家,炙手可熱。
而皇帝卻日漸頹然、不理朝政。
孟菁菁推門進來,現在有底氣了,都敢一把奪走姬玄策手中的酒壺了:「陛下,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姬玄策倚在座上,墨色衣袍散開,頗有些隨意感,三分醉意在冷白的側臉上逼出淡淡胭色,眼尾薄紅,酒意入眸潋滟迷離,靡靡豔豔。
一抬眼,依舊是攝人心魄的美。
他笑:「你也想勸朕?」
孟菁菁表示了一下對他如今頹廢不振的擔憂,提出和他一起出宮去散散心。
破天荒地,姬玄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