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聽我和林馳的故事嗎?」
她忽然問我。
「好。」
說是故事,其實根本沒什麼可講的。
無非是三年前,溫禾深夜甩下保鏢獨自跑去酒吧玩,喝醉後被人搭訕揩油,然後林馳出了手。
其實,那間酒吧是他罩著的,就像當初的我一樣,酒吧裡有什麼事,林馳都會出手。
可富家女的感情來的就是這麼單純又熱烈。
她愛上了那個救美的英雄,整天追著他跑,後來卻被家裡逼著出國。
國外三年,她始終心心念念惦記著林馳。
回國第一件事,也是過來找他。
杯中茶還滾燙,她的故事就講完了。
溫禾小口地咬著一塊餅幹,遲疑地問我,「你是不是傅湛那個談了三年的女朋友?」
其實,她問的很客氣了。
外界提起我,誰會用「女朋友」三字?
多數都是輕蔑地提上一嘴,她?傅湛養的情人而已。
我笑了笑,沒說話,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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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傅湛讓你接近林馳的?」
我抿了一口茶,「抱歉,無可奉告。」
溫禾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甚至懷疑她下一秒會將熱茶潑到我臉上時,她忽然嘆了一口氣。
「我看得出,林馳是真的動了心。他這人特軸,即便以後知道了你是抱有目的接近他,也還是會不管不顧地和你在一起。」
「但我搬過來,就是想要公平競爭。我從小就明白,想要的東西不能隻是想著,一定要自己去爭取。」
她安靜地看著我,語速緩慢,「對於林馳,我說不上勢在必得,但一定會全力以赴。」
「周窈,我對我自己有信心。我一定要站到他身邊。」
我捧著熱茶小口抿著。
隔了好一會,輕聲笑了笑。
沒說話。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實,我覺著溫禾身上那股子韌勁,和林馳真的有點般配。
我們默契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天南海北地隨意聊了些,敲門聲便響了。
林馳站在門口沒進來,隻是朝我揚了揚手裡拎的袋子,「窈窈,回家。」
簡短的四個字,卻讓我有點晃神。
窈窈。
隻有我媽會那麼叫我。
她是這世上唯一愛我的人。
可是,更多時候,她的發音更像是瑤瑤。
我知道,她總是在透過我,在思念那個與我同歲的走丟的女兒。
回神,林馳仍舊站在門口等我,視線直晃晃地落在我身上,就這麼看著我。
隻是看著我。
我回過神,幹澀地應道,「好。」
22
我跟著林馳回了家。
他將袋子放在餐桌上,小心打開,居然是一堆精致的小蛋糕。
五顏六色,各種口味都有。
我有些愣怔。
這些年,我收過不少男人送的禮物,金錢,珠寶,鮮花,名表……
我圖錢,他們圖色,我們心照不宣的各取所需。
卻是頭一次有人把我當成小姑娘,送來一堆精致可愛的甜品。
他打開另一個袋子,裡面是各種口味的奶茶。
見我始終沒說話,林馳不太自在地按了按眉心,似乎有點緊張,「不喜歡?」
「那群兔崽子說女生都喜歡吃這些。」
他作勢要收起袋子,「沒事,我拿去給他們分了……」
「喜歡。」
我走過去,拿起一個草莓味的小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小塊。
奶油在舌尖一點點融化,甜膩充斥著味蕾。
我從沒吃過。
我不喜歡甜食,因為,總覺著甜食是給那些很幸福的人準備的。
而我不配。
「好吃。」
我咬著塑料勺,低頭,「很甜。」
林馳忙遞來一杯奶茶。
芋圓的,七分甜。
盡管胃裡一陣翻湧,可我還是一勺勺往嘴裡塞著。
周窈是個苦水裡泡大的人,那麼艱難的長大,什麼苦沒吃過?
反倒是今天嘗了點甜,反倒有些無措。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這種人,情事上熟稔,但在感情上究竟有多麼的匱乏。
一些甜品都能讓我感受到被愛著的感覺。
我忽然覺著自己無比可悲。
眼眶有點湿。
我咽下滿嘴的蛋糕,從桌上摸出煙盒來,點了一根,想壓下淚意。
煙卻被他搶走了。
「煙可以抽,但心情不好時別拿這個解悶,到底是對身體不好。」
林馳蹲在我面前,半抬著頭看我的模樣,莫名有點像一條忠誠的大型犬。
「不開心?」
「沒有。」
我吸吸鼻子,「好吃。」
「就是覺著過去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有點太虧了。」
林馳被我逗笑。
他在我頭上揉了揉,「以後天天買給你吃。」
「那豈不是要胖死了。」
「胖了也喜歡。」
我窩在林馳懷裡,和他就這樣你來我往地鬥嘴著。
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小情侶。
隻不過——
說著說著,竟就去了床上。
窗簾拉上。
我被衝撞得快遭不住時,他的手護在了我頭頂。
「林馳……」
我攀著他肩的手下滑,在他鎖骨下方蹭了蹭,「你去紋身了?」
「嗯。」
他低頭吻我,「喜歡嗎?」
我實話實說,「很醜。」
「哪有人在這裡紋別人名字的?」
這人左側鎖骨下方的位置,紋了「周窈」二字。
那個位置,距離心髒很接近。
好幾次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
「你紋了我的名字,以後怎麼交女朋友了?」
他圈住我,嗓音有點啞,「為什麼要交別的女朋友?」
「有你就夠了。」
林馳將臉埋進我肩窩,「從前沒想過戀愛,如果有一天你和我分手,我也不會再想這件事。」
我愣住,分手?
他真的以為,我們是在很認真的談戀愛嗎。
「林馳。」
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想要告訴他我接近他的本意,可腦中一閃而過我媽那張蒼老虛弱的面孔。
到了嘴邊的話還是生生壓下。
我用指腹一點點描摹過他身上我的名字,「疼嗎?」
「不疼。」
他低頭,吞下我餘下所有的話。
23
凌晨四點,我被手機鈴聲吵醒。
林馳替我接通,遞到我耳邊。
「喂……」
「請問是周女士嗎?您母親去世了……」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痛意證明這通電話並不是夢境。
身邊的林馳也聽見了。
他一句話都沒問,飛快地起床穿衣,陪我去了醫院。
一路上,我靜靜望著車窗外疾馳而過的景物。
沒說話。
也沒掉一滴眼淚。
眼眶幹澀得厲害,沒有半點湿意。
我想。
我可真是個沒良心的人,這種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就這樣一路渾渾噩噩到了醫院。
我見到了醫生,護士。
過了好久,才被帶進房間,看見了床上蓋著白布的人。
活生生的人,蓋上了白布,再沒了一點聲息。
我愣怔地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僵硬,冰冷。
直到這一次,我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分離。
相熟的護士在旁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沈阿姨在凌晨自己拔下了呼吸機,她是……自己想要走的。」
為什麼?
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地想要救她了。
她為什麼要自己放棄?
驀地。
我想起那天在病房裡,傅湛將我壓在陪護床上,
「讓她看看,她的好女兒為了救她都做了些什麼。」
一瞬間,所有力氣都好似被抽空。
我倚著病床,身子一點點滑下,然後被林馳撈進懷裡,「我在。」
出了病房,他一遍遍地告訴我,他還在。
他會陪著我。
一聲聲壓低的勸慰,終於撥開混沌思緒,我無意識地攀上他手臂,「她都知道了。」
「她沒有睡著……」
林馳聽不懂。
但他耐心地安慰著我。
直到陳護士塞給我一張紙條,「這是在你母親枕頭下發現的,應該是留給你的。」
很薄的一張紙。
我卻用了好半天才將它展開。
不是我媽的字跡,應該是她拜託護工幫她寫的,有些潦草。
隻有寥寥兩句。
「其實瑤瑤沒有丟,她死在了四歲那年,是我一直不肯接受這件事實。」
「那時我一度想要自殺,直到將你撿回家。窈窈,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媽媽不想再拖累你了。」
她說。
「窈窈是我心中最善良,最幹淨的女孩子。」
「永遠都是。」
我捏著那張紙哭了又笑。
眼淚終於大顆砸下,暈湿了紙張。
我想。
她隻是下去給瑤瑤當媽媽了。
24
葬禮全程都是林馳幫著操辦的。
他穿了身黑色西裝,陪著我披麻戴孝,帶著一群小弟跪滿了靈堂。
陪著我送了媽媽最後一程。
靈堂最前方,他雙膝跪地,朝著我媽的遺像鄭重保證:
「阿姨,我林馳向您保證,一定會保護好周窈。」
「絕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
「我會用生命守護她。」
每說一句,便重重磕一次頭。
身後那群弟兄們不開口,也跟著磕頭。
滿堂沉悶的聲響。
我怔怔地看著林馳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想起曾看過的一段話——
「我渴望一生被人收藏好。」
「妥善保存,細心安放。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我是個從不肯信感情的人。
可這一刻。
我還是忍不住地想,我好像,真的有了歸宿。
甚至,從不期冀於幻想的我,在這一刻也忍不住地想,如果林馳能出現在我的 16 歲該有多好。
他一定會闖進那間房間,帶走我。
如果……
可是。
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更沒有哪一分鍾的時間可以回溯。
我隻能悄悄攥緊他的衣角,希望這個並不美好的我,盡可能地陪他再久一點。
25
媽媽去世後,我的身子也日漸垮了下來。
愈發地消瘦。
胃裡總是翻江倒海的疼。
有時半夜疼醒,總覺著有人在我腹部插了一把刀子,疼得睡不著時,我就會吃兩片藥,然後輕手輕腳地窩進林馳懷裡。
不敢吵醒他,便用目光將他的眉眼描摹一遍又一遍。
我從不敢讓林馳察覺到我的異樣,可有天晚上,他將我抱起抵在窗臺上時,還是皺了眉。
「怎麼又瘦了?」
大掌在我腰上捏了捏,「一點肉都沒有了。」
他非逼著我去醫院,我圈著他脖頸,湊上去親了親,「不要,我最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了。」
「都是老毛病了,有點胃病而已。」
我在他腰上輕輕掐了下,「還不是你,整天不知道忙些什麼,都顧不上我吃飯。」
「總吃外賣胃病才犯了。」
我圈上他的腰,壓下那點心酸,「你最近別忙了好不好?多陪陪我吧。」
我好怕。
再晚一些,我就沒有時間陪你了。
「好。」
林馳將我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裡,「明天開始我不過去了,在家陪你。」
林馳從不騙我。
可第二天醒來,床邊已經空了。
我伸手摸了摸,沒有溫度。
算了,他在忙。
我隻能這樣寬慰自己。
然而,正當我撐著床面坐起身時,房門忽然推開了。
林馳身上系著我買的粉色小圍裙,端了早餐進來,「快去洗漱,我煮了你喜歡的西紅柿雞蛋面。」
我愣了很久。
然後笑了。
「好。」
老實講,林馳的廚藝真的不敢恭維,最簡單的一碗面,西紅柿硬邦邦的,蛋花卻全都散成了碎沫,鹽也放多了些。
但我還是吃光了。
林馳最近真的推了工作,每天在家陪我,有時也陪著我下樓散步,或者去逛逛超市。
和他推著超市推車路過一扇玻璃時,我看著上面模糊的倒影,隱約間竟有種老夫老妻的錯覺。
林馳對我好得不得了。
就連他那些兄弟們都時常酸溜溜地開玩笑,說老大現在不像老大,反倒像個老奴。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林馳為什麼喜歡我。
直到有天夜裡,我半夜下樓買煙,想去他錢包裡翻些零錢,卻意外看見了錢包夾層裡的照片。
一張老照片,像素很糊。
但仍舊可以看出,照片上穿著百褶裙的女孩子,側臉與我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