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吃了他的零食,他就開始纏著我給他講題。
第二天孟澤陽進班的時候看都沒看我,直接從我身邊走過。
他路過時掀動的風是薄荷味的。
我問過馬馳,孟澤陽為什麼缺錢。
「這還有為什麼,窮唄。
「他爸是酒鬼,幾年前喝醉掉河裡死了。他媽是殘疾,在市場開小超市。」
馬馳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靠近我。
「他媽的腿是被他爸打殘的,老可憐了,光治腿花了好幾萬,現在家裡還欠著債呢。」
06
陳碩去過我宿舍兩回,動手動腳。
宿舍裡的人見了他都沉默不說話,他是混蛋大家都知道,但沒人願意和滾蛋沾邊,也沒人願意幫罪犯的孩子出頭撐腰。
當著大家的面,陳碩沒敢對我怎麼樣,但光是他看我的眼神,都叫我膈應得晚上做噩夢。
我想回原來的學校,我不喜歡這個破縣城,什麼都沒有,連星巴克都買不到,但是卻有一群聽風就是雨狗眼看人低的傻帽。
鬼使神差,我自己一個人去了市場。
憑著記憶來到上一次孟澤陽搬貨的超市門口,我伸長脖子往裡看,店裡隻有一個坐輪椅的女人。
「買什麼自己進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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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找孟澤陽,我是他同學。」
女人看了看我,很是驚訝,一雙大眼睛嵌在枯瘦的臉上,可以想見她年輕的時候應該很漂亮。
「他去送貨了,很快回來,你等一等。」
輪椅轉動,他媽媽熱情地拿來辣條和雪糕讓我隨便吃,我沒接,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等。
「真好,很少有同學來找澤陽玩,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謝蔚。」
沒說兩句,我遠遠看見孟澤陽騎著自行車回來。
他也看見了我,有些意外,停下車後在我身前站定,鼻尖上綴著汗珠。
「你來幹什麼。」
我看了一眼屋裡坐著的女人,低聲說:「我想跟你商量點事。」
大概是礙於他媽媽關切地看著我們,孟澤陽沒有趕我走。
他進屋喝了口水:「媽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去吧去吧,去和你朋友玩去吧,別去河邊啊。」
我不是孟澤陽的朋友,我有點心虛,好在孟澤陽沒有反駁。
孟澤陽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他和市場裡大小商戶都認識,大家一邊和他打招呼,一邊新奇地看著我。
一路走到沒有人的巷子口,孟澤陽停下腳步。
「怎麼,又來給我送錢?」
我連連搖頭:「不是,我來道歉,對不起,我那天說話,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那時候我不知道孟澤陽家裡有困難。
事後回想,那樣直白地問一個缺錢的人是不是缺錢,挺欠揍的。
我把手裡的袋子遞給孟澤陽,裡面裝的是我爺爺買的衛衣。
「交個朋友行不行,你保護我,就當幫朋友的忙,我看得出來,陳碩怕你。」
孟澤陽打量了我一陣,我被他看得發毛,心裡泄了氣,但還是鼓起勇氣問。
「他怎麼你了?」
我不想回憶,咬牙說:「他勒索我,還侮辱人。」
「怎麼個侮辱法?」
我別開臉,說不出口,孟澤陽歪頭追上我的視線,像是在故意逗弄。
「說啊,你不說我怎麼幫你?」
我手開始發抖,孟澤陽鬧著玩一樣的語氣讓我懷疑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心知孟澤陽也不是什麼好人,索性開始耍潑皮無賴。
「都是因為你!我考了第一卻沒挨你的打,他非說是我給你了一大筆錢才安穩躲過,他覺得我有錢才瞄上了我!」
我知道這都是在瞎扯淡,陳碩找茬純粹是因為他壞,跟孟澤陽一毛錢關系沒有。
可我心裡有氣,我不知道跟誰說。
孟澤陽氣笑了:「我不打你,還成了我的錯?」
他抬起手,我嚇得縮脖子閉眼。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孟澤陽勒住了我的脖子,整個人的重量壓在我身上,哥倆好似的摟住了我,接過了我手裡的袋子。
「給你的棍子扔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沒用那根棍子捶他?」
「哈?我怎麼敢……」
孟澤陽笑得胸口起伏:「行吧,既然是我害你被欺負,那這事我得管。」
我懵懵的,沒想到他居然認了這個訛。
他往超市方向走,背對著我擺擺手。
我把手伸進衣兜,摸到了兩顆薄荷糖。
07
我不知道孟澤陽是不是在诓我,但我當晚難得睡了個踏實覺。
重回學校,班裡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孟澤陽要求換座。
換到我旁邊。
據說他一早跑到班主任辦公室,說自己想發奮,想重回第一,最後一排看不清。
班主任激動壞了,當即答應了他。
馬馳抱著書包走的時候,淚眼婆娑。
「我以後課間還能來找你講題嗎?」
「當然。」
但後來他沒來,因為孟澤陽課間要睡覺,馬馳害怕把他吵醒,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我。
體育課,孟澤陽罕見地沒有請假,我鼓起勇氣跟著去了,果不其然,陳碩找上了門。
自由活動時間,我正跟馬馳打著羽毛球,陳碩笑著走上前,踢開了我手邊剛要撿起的羽毛球。
「別打了,有事找你。」
陳碩拉著我想走,我用盡力氣定在原地。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陳碩怪笑著看我:「我有啊,趕緊的,別耽誤時間。」
馬馳想上前幫忙,結果卻被陳碩的兩個跟班攔住了。
周圍的同學冷眼旁觀,在他們看來,殺人犯的孩子被欺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放手。」
孟澤陽從單槓上跳下來,陳碩臉色一變,抓著我的力道小了幾分,我趁機甩開他。
孟澤陽眯著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熱死了,去給我買瓶冰可樂。」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孟澤陽挑眉看我:「聾了?」
陳碩眼神怪異地看著我:「我也要。」
孟澤陽俯身向前,他身高比陳碩高出半頭,兩手抄兜的嘚瑟樣很是囂張。
「我同桌,憑什麼給你買飲料啊。」
我拉著馬馳跑得飛快,留下陳碩和孟澤陽兩人對峙。
我拿著冰可樂回來的時候,陳碩已經不見了。
孟澤陽兩手撐著單槓,輕松一跳就坐了上去,我心裡一陣竊喜,狗腿地把擰開瓶蓋的可樂遞上前。
孟澤陽沒說話,接過可樂灌了兩口。
他仰著頭,喉結上下滑動,我盯著他看。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下顎線?
「好看嗎。」
我的目光被孟澤陽捕捉到了,我飛快扭過頭,掩蓋一絲心虛。
「還行。」
「有眼光,隨便看。」
孟澤陽故意把頭湊近我,我轉頭要跑,被他揪住後脖領。
「膽子小還愛害羞,謝蔚,你是大閨女嗎?」
08
晚上回宿舍,熄燈之前,陳碩衝進了我的宿舍。
他二話不說把我摁到了床上,鐵架子床被他撞得「吱呀」響。
「你居然找孟澤陽威脅我,我今天辦了你,我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陳碩掐著我的脖子,猛捶我肚子好幾拳,我踢腿掙扎,一腳踹在了他襠部。
「我警告你,你再找我麻煩,我一定會告訴老師,你是變態神經病!」
陳ţũ̂ₔ碩疼得撒開手,叫罵著蹲在了地上。
我起身衝到櫃子裡拿起了那根棍子。
陳碩起身還想往我身上撲,看見我手裡有棍子,愣了一下,氣勢瞬間弱了下來。
我指著門口:「滾,趕緊滾!」
門口圍了幾個聽見聲響看熱鬧的人,陳碩大概覺得丟人,罵罵咧咧甩手離開,我握著棍子倚在牆邊。
宿舍裡一共六個人,他們始終沉默,此時警惕地看著我手裡的棍子,然後低頭去幹自己的事。
沒有人問我陳碩為什麼要找我麻煩,也沒有人關心我受沒受傷。
第二天上課,班裡同學看我的眼神更加怪異。
他們說,不愧是殺人犯的兒子,在宿舍裡居然還放著兇器。
這學校裡全是癲公和傻帽。
除了馬馳。
還除了孟澤陽。
09
午休的時候我給爺爺打電話,跟他說我要走讀的事情。
「我在宿舍待不下去了。」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沒多問什麼,同意了。
當晚,我把宿舍行李收拾好,連帶著那根棍子一起帶進巷子裡,開始了走讀生活。
每天放學,我和孟澤陽一起往車區走。
他家住在小超市二樓,我們在市場的十字路口分別。
爺爺每天在巷子口等我,回家住的好處是有宵夜吃,西紅柿雞蛋面再窩個荷包蛋,我的最愛。
孟澤陽說要發奮不是鬧著玩的,他自習課不再睡覺,而是好好做題,等到第二次月考,他的成績又回歸了第一。
周末,我拿著那根棍子到超市找他。
「還給你。」
孟澤陽正忙著搬貨:「放櫃臺吧。」
我對這根「第一名之棍」有感情了,真還給他的時候心裡居然還有點不舍。
孟澤陽的媽媽招呼我吃水果,我沒多做停留。
「阿姨我馬上要走,跟同學約好要去看電影,下次再來。」
孟澤陽從貨架間抬起頭:「跟誰。」
「馬馳啊,還能有誰,咱們班我就認識你和他。」我順口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以為孟澤陽會拒絕,可沒想到他當場放下了手裡的活。
「行,走。」
「?」
他媽很高興,張羅著要我們拿幾瓶汽水走,我腦袋有點暈,趕緊給馬馳發信息讓他多買一張票。
結果,原本我們買的座位邊上都已經坐滿了,馬馳又買了張前一排的票。
看到電影宣傳海報,孟澤陽打趣道:「膽子小還看恐怖片?」
「……就是因為自己不敢看所以才來電影院啊。」ţū³
孟澤陽勾了勾嘴角,沒再打擊我。
關於誰和誰坐一起的問題,大家都彼此默認,進場後我和馬馳很自然地往後面走,結果孟澤陽卻拉住了馬馳。
「我害怕,不想自己一個人。」
馬馳:「?」
孟澤陽一派自然地推著我往前走:「愣著幹嗎,擋道了。」
馬馳哀怨坐在前排看著我們,我不好意思地雙手合十衝他拜了拜。
電影結束的時候,我整個人埋在孟澤陽膝蓋上。
等走出電影院重見光明,我才松開了拽著孟澤陽外套的手。
兩個人笑話了我一路,天色漸晚,回家路上要穿過幾條狹窄的小路,我腦子裡不自覺回想起電影裡嚇人的場景。
「孟澤陽,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飯,我爺爺說要包餃子。」
「不去,我回去陪我媽。」
「哦。」
孟澤陽看我一眼:「你想讓我送你回家嗎?」
我嘴硬:「不用。」
巷子裡空無一人,隻有寂靜和微弱的風聲。
我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詭異的是,還有一道腳步聲一直跟在我身後,我不敢回頭,加急腳步往回走。
突然,一隻貓從牆沿竄出,嚇得我失聲尖叫,驚魂未定時,一隻大手按在了我的肩頭。
我渾身發抖著揚起臉,對上孟澤陽放大的笑容。
「膽小鬼,又嚇哭了?」
我氣急敗壞甩開他的手:「你有病吧!這麼半天不出聲,我以為我被壞人跟蹤了。」
孟澤陽笑容不減,攬著我的肩膀往前走。
「嗯,壞人送膽小鬼回家,走快點,我媽還等我回家吃飯。」
10
高中的時光以考試為分割點,大考小考把時間切分成段。
一個學習,一個學年,轉瞬即逝。
我和孟澤陽在第一名的競爭上從未停止,那根棍子在我和他手裡傳來傳去。
我問過他,誰考第一誰拿這根棍子是真的假的。
孟澤陽笑得肚子疼:「傻子。」
我氣得要把棍子扔掉,孟澤陽連拉帶拽把棍子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