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淮頷首,語氣仍是幽幽,道:“朕不欲向燕國買錦,但滿朝文武卻不可總著舊衣。”
容晞在屏風後,恰能清晰聽聞三人的對話,亦能切身體會到慕淮的焦急。
其實邺國這地界,若論農田水利,是遠遠比不上齊國的。所以若這織造局的匠人都被邺君燒死了,那此番攻邺,慕淮最想要的東西還是沒有得到。
待慕淮對臣下傾吐憂慮之後,又向戶部尚書詢問了國庫的開支。
戶部尚書答:“齊國去年逢旱事,今年幸得豐收,國庫本有盈餘,但如今這場戰事,卻屬實耗銀無數,國庫銀兩尚可維持禁城開支。但皇上…若仍想修地下皇陵的話…可以調高民間稅賦。”
慕淮揮手制止,道:“不可。”
——“地陵一事不急。”
自慕淮動了修造地下皇陵的念頭後,便於容晞還懷著慕琛時,就著手讓工部的人設計地下皇陵的構造,亦派他們提前在汴京郊外選址。
可那些工部官員呈上的草圖,慕淮沒有一個滿意的。
容晞強忍著身上的酸.乏,為自己攏了攏衾被,卻覺得慕淮這麼早就要修地陵,屬實奇怪。
古今帝王或許都有這樣的心思,他們生前生活奢靡,死了便也想延續這種生活。
但慕淮這才幾歲,怎麼就動了中年帝王的心思,想著修陵了?
容晞復又闔眸,她並不懼怕陪葬之事,若慕淮真的先她而去,隻要那時珏兒和琛兒都已長大成事,她立馬便能吞金自盡,下地陵裡去陪慕淮。
這時,帳內的三個男人皆已起身,慕淮嗓音溫淡道:“嚴卿辛苦,邺境後續事宜,朕便全權交付於你了。”
嚴居胥恭敬回道:“陛下放心。”
戶部尚書和相國嚴居胥離開主帳後,慕淮便走到了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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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晞眯著美目,她透過眼縫見慕淮早已穿戴整齊,便暗自腹誹著,這男人就是這樣,在內對她總是那樣一副惡劣的狗樣子,在外卻永遠都是那個人模人樣、光風霽月的英俊皇帝。
見慕淮已然端坐於睡榻邊,容晞便將衾被覆在了腦袋上,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
慕淮無奈傾身,隔著衾被,將薄唇附於女人軟小的耳旁,溫聲問道:“朕吵醒晞兒了?”
容晞嗓音軟軟的哼唧了一聲,並不太想理睬慕淮。
慕淮隔著衾被拍了她一下,語氣故作微沉,低聲責備道:“一大早上便同朕犯嬌耍橫。”
容晞被他拍了那下後,便又蜷了蜷身子。
真像一隻小懶貓。
慕淮啞聲失笑,語氣溫和了些許,哄勸道:“起來罷,馬上就要拔營啟程了。”
容晞這才點了點頭,悶在衾被裡道了聲:“嗯。”
待身量嬌小的女人從衾被裡鑽出來後,矜貴帝王便低下了身段,親自伺候她穿靴理衣,動作竟是極為嫻熟。
見女人不時的揉著雙目,纖腕上也存著青.紫的指.痕,慕淮眸色變了變,覺自己確實將人折騰得狠了。
回齊的路上,旭日高照,天也漸變得溫暖。
容晞暗覺,她隨慕淮出徵,也就十餘日的功夫,這周遭的樹植竟比來時葳蕤茂盛了許多。
華貴的辂車內,溫暖又寬敞。
辂車巨型木輪轆轆碾過官道,容晞在車內枕著男人的雙腿,很快便入了夢鄉,並未因路途的稍有顛簸而受到幹擾,睡得很是酣沉。
她在睡夢間,想尋個東西做為攀附,便不斷地調整著睡姿,也理所應當地將慕淮的腿當成了枕頭。
容晞夢見珏兒的小身子向她奔了過來,可一臉怒容的慕淮卻擋在了她的身前,不讓她抱珏兒。
隨後,她的嘴也被人狠狠地咬了一下。
容晞覺得這種觸感很真實,應該不是夢境。
半夢半醒間,卻發現慕淮果然將她拽了起來,他正扣著她的腦袋,一臉憤恨地吻.咬著她的唇。
吻勢雖有些洶.湧,但二人是在行進的辂車內,容晞並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隻低.嗚著向慕淮討饒。
——“夫君…夫君…臣妾怎麼了?”
慕淮睇著她慌亂的眼,啞聲問道:“睡就好好睡,手為何要亂摸?”
“我……”
容晞暗自回想了一下,她適才在夢裡,好像是碰到了什麼物什。
她雙頰一紅,忙解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慕淮卻不欲聽她的解釋,涼薄的眼帶著克制和隱忍,他驀地提著女人兩個纖細的胳膊,讓她背對著他,坐在了他的腿.上。
亦從身後圈住了嬌小的女人,嗓音低沉道:“乖晞兒,既然惹到朕了,就要付出代價。”
容晞推拒著,幾乎快要哭出聲來:“不行…這樣不行的。”
——“怎麼不行?”
慕淮原也是想嚇一嚇這個小磨人精,知她已然很疲憊,並不欲在辂車裡疼愛她。再者適才車夫同他道,還有十餘裡的路程,整軍便要入齊都城門。
容晞卻不知慕淮的那些心思,還在想著對策,她復又探尋似地問:“臣妾…臣妾錯了,陛下就饒臣妾這一次罷……”
慕淮親了下她的額側,另一手掐著她仍帶著斑的臉蛋,憤恨地問道:“你說,你是不是個磨人精?天天就知道磨纏朕,朕都要快被你給磨死了。”
話落,男人錮著她的力道稍小了些,容晞若受驚之兔似的,立即掙脫了猛獅的爪牙。
容晞趕忙尋了辂車的別處坐下,且離了慕淮好一大段距離。
分明不是她在磨人,而是無論她做什麼,這男人都覺得她是在勾他,是在磨他。
她就不能靠近他。
若要她來埋怨,她還想說慕淮黏她呢,他都要黏死她了。
第98章 男德
暮色四合, 夕日似是為雍熙宮的琉璃瓦上鍍了層金輝,羽翼烏黑的喜燕亦從大紅的宮牆旁斜飛而過。
若要是幾年前,容晞絲毫也不敢去想, 自己有一天會將這禁城當作自己的家,甚至這偌大的雍熙禁城於她而言, 竟有一種歸屬感。
她原本是家族落魄的孤女,這麼多年摸爬滾打, 無所依靠, 在禁城中為了謀個生計, 也曾忍氣吞聲, 終日要看上面人的臉色。而慕淮卻給了她一個家,她也為慕淮生下了兩個孩子,慕淮將她捧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這幾年也一直用他的方式寵護著她。
辂車行至御街時, 容晞的心中動容又溫暖, 她掀開車帷後,便見周遭商賈雲集,人頭竄動。
適才她在無意間招惹到慕淮後, 他便一直在辂車內闔目淺寐。
——“陛下……”
容晞小聲喚他。
慕淮的嗓音略有些慵懶,問道:“何事?”
容晞糯聲回道:“夫君…臣妾想先下車,從長寧門處回宮沐浴。”
慕淮這時掀眸, 看向了她,不解地又問:“就急於這一時?”
容晞垂目回道:“珏兒…珏兒會在宮門口等著您和臣妾的,臣妾想幹淨些, 再見珏兒。”
那日臨行前, 慕珏曾對容晞提起, 說待他二人歸汴的那日, 他要在宣華樓處親自迎他們。
慕淮還以為容晞是為了他,才想早些身浸香湯,沒想到竟是為了慕珏。
也罷,她早些沐完浴,他也能早點疼愛這個嬌氣的女人。
慕淮應下了容晞的請求。
宣華門處。
慕珏平日雖看似早熟,但到底還是個幾歲的小孩子,他也是頭一次離開父母這麼久,待得知父母即將歸宮後,早在一個時辰前,便在宣華門處侯著了。
朱紅的宮門大敞著,上面的金色漆釘亦閃著耀目的光芒,東宮太監見小太子負手走來走去,在半個時辰前,便勸道:“殿下,皇上歸程還得有一會功夫呢,您不如先回東宮等一會兒,等皇上快進城門了,奴才再去尋您。”
慕珏卻板著小臉拒絕了。
嚴居胥昨日也離汴了,今日他並不如從前一樣,同嚴太師一起治學,偌大的禁城內,隻有個還不會說話的弟弟陪著他。雖然東宮裡亦有自小就將他照拂長大的乳娘,和一些年歲尚小的黃門和太監們,但慕珏還是迫切地想見到自己的母後和父皇。
慕珏望了良久,終於看見了那華貴辂車的身影,皇家車夫驅馳著並行的兩馬,很快便將其停在了宣華樓的不遠處。
先出來的人是父皇慕淮,他看著並無什麼變化,依舊是副蜂腰長腿,高大俊朗的矜貴模樣。父皇的神情總是冷冰冰的,很少有笑模樣。
慕珏近日被宮人伺候著束發時,那些宮人還總說,小太子的模樣真是愈發像皇上了,尤其是蹙眉的時候。
可慕珏又望了望辂車的方向,卻見其內再無任何人出來,那車夫便將辂車又驅走了。
母後怎麼沒同父皇一同出來?
待慕淮闊步走向慕珏時,他身後的宮人已然烏壓壓地跪倒了一片。
慕珏像模像樣地對慕淮行了一禮。
這時候的小孩,成長的速度很快,十餘日不見,慕淮便覺慕珏又長高了些許。
慕淮低首看著小小一隻的兒子,語氣嚴肅地問道:“朕和你母後不在的日子,你有沒有好好同太師治學?”
慕珏噙著小奶音,回道:“嚴太師不是去邺境了,父皇難得沒向他詢問過兒臣的表現嗎?”
好小子,現在就敢反問他老子了。
慕淮嗓音故作微沉,又道:“你嚴太師向來偏袒庇護你,便是你頑劣憊懶,他也不會同朕如實相稟。”
慕珏復又揖禮,答道:“父皇若不放心兒臣的學業,大可以查驗查驗兒臣的功課。”
慕淮用手指了指慕珏的小腦袋,道:“朕奔波千裡,甚為疲累,明日再好好查你,也給你一夜時間,讓你好好準備。”
父子二人不欲在宮門口處多多逗留,便並肩往宮內走。
二人一高一矮,落在青石板地的影子都被拉得斜長。
慕珏這時方才問道:“父皇…母後去哪兒了?”
慕淮面色微訕,語氣尚算平靜地回道:“你母後先回了椒房宮。”
慕珏疑惑多多,又問慕淮:“母後為何不同父皇一同進宮?”
慕淮用大掌扣住了兒子的小腦袋,將他往東宮太監的方向推了推,命道:“別問那麼多…你先去椒房宮尋你母後,朕一會過去。”
——“兒臣遵旨。”
慕淮看著慕珏遠去的小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首。
容晞和慕珏都以對方為重,自她為他生下了兩個孩子後,他在容晞的位置是定要被那兩個崽子分走一些的。
***
慕淮回宮後便立即去了趟乾元殿,侍中程頌將近日堆疊的折子早已整理好,並將其擺在了御案上。
待慕淮坐定後,程頌恭敬道:“陛下從邺境帶來的五名織工,已然被臣安排妥當,隻是聽這一路羈押他們的兵士講,她們不肯吃下任何食物。”
國破之後,這些活下來的織工不願盡歸新主,可他們卻也忘了,那個自盡的邺君對他的臣民們有多殘忍。
思及此,慕淮覷了覷目,對程頌命道:“看好這些人,不許讓他們死了,既是不吃飯食,便強灌些粥糜下去,逼她們吃下去。”
程頌應是。
***
慕淮去椒房宮後,容晞已然沐浴完畢,亦換上了一件紋繡著寶相花的煙紫大袖羅衫,臂彎批著雲帔,烏黑如綢的長發绾成了高髻,肌膩如雪,貌美如仙子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