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太妤眼眶微紅地離了椒房宮後,容晞本想著自己該去乾元殿陪慕淮用午膳了。
轉念一想,才發現自己竟是糊塗了。
慕淮還在椒房宮的書房內為她臨貼呢,她和王太妤講了好久的話,一直將慕淮晾在書房裡。
這壞脾氣的男人一定被氣慘了。
這般想著,容晞立即便去了書房,準備迎接慕淮的一臉慍容和斥責。
卻沒成想,回到書房後,慕淮非但沒怒,反是面容平靜地仍端坐在書案前,照著那蘭亭集序的拓本,在灑金紙上耐心地臨著。
他五官立體深邃,面部線條斂淨分明,專注做事的模樣格外的英俊迷人。
案上還置了幾個被團成球的廢紙,應是慕淮覺得寫的不滿意,才被廢棄的。
容晞原本讓慕淮臨貼,是想將他糊弄住,她真沒想到慕淮竟是如此的認真專注,不禁覺得有些愧疚。
便輕聲喚道:“皇上……”
慕淮並未掀眸,手中的動作未停,隻嗓音溫淡地回道:“晞兒先別吵朕,待朕臨完這字帖後,再陪你說話。”
容晞乖順地噤了聲,安安分分地站在了慕淮的身側,緘默地等著慕淮臨完了這蘭亭集序。
王羲之畢竟是不可超越的書法大家,慕淮的字跡雖跟他差了些,但在容晞看來,慕淮的字已然是很好看了。
慕淮看向容晞,問道:“可還滿意?”
他這樣一問她,容晞心中更覺得赧然了。
卻還是將那灑金紙攤開,連嘖了數聲,贊嘆道:“皇上的字剛柔並濟,且縹緲靈動,當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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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又用指撫了撫那紙上已然變幹的字。
慕淮唇角微牽,見容晞的表現是如此的愛不釋手,不禁又問:“就這麼喜歡?”
容晞自是喜歡的,這副字與慕淮平日賞她的玩意大不相同。
這可是慕淮親自用心寫的。
便細聲回道:“當然喜歡,這可是御筆,臣妾不僅要將它掛在椒房宮裡,死後還要將它帶到棺材裡。”
慕淮失笑,站起身後便將小皇後擁入懷中,低聲道:“真有那麼一日,你身側躺著的是朕,還要這御筆入葬做甚?”
容晞閉目靠著男人健碩的身子,回道:“那就將它留給珏兒,再讓珏兒留給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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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太後的翊安宮被翻葺完畢後,便邀了一眾太妃去她的新宮落座。
這些太妃心中都有些酸澀,其實都不大想去翊安宮聽翟太後炫耀。
因著言官的上諫,這日辰時三刻,容皇後也得一臉悻悻地來翟太後這處晨昏定省。
不過這番,這些太妃卻沒了看容皇後笑話的心思,反是想趕緊離開翊安宮,不想再看翟太後的那副嘴臉。
眾人坐定後,翟太後語帶挑釁地同容晞提起了子嗣之事,道:“新帝目前隻有太子這一個孩子,皇後也該大度些,讓皇帝納幾個妃嫔,好為皇家開枝散葉。”
一眾太妃隻見,容皇後的面色驟然變沉,卻還算恭敬地回道:“皇上目前沒納其餘妃嫔的心思,兒臣也不好主動提起,惹皇上不快。”
翟太後不以為意,又道:“皇後的肚子又不能一直這麼爭氣,皇帝的孩子總不能都是你一人所出,有些事,皇後合該早些想明。”
容皇後在一眾太妃的印象裡,一貫是個刁蠻的,自是駁翟太後道:“現下這後宮又無其他嫔妃,沒了那些明爭暗鬥,惡意陷害,兒臣的肚子又怎會不爭氣?”
翟太後清楚容晞這是在意有所指,語氣幽幽道:“能不能有孩子,要看你的福氣和同孩子的緣分,有些人就是同孩子無緣,這才一輩子都沒有子嗣。”
實則,翟太後這話,也帶了些許自我調侃的意味。
可這句話,卻屬實像把利刃,直往王太妤和徐太媛的心口插。
從翊安宮出去後,王太妤便陪著徐太媛一起往宮苑走。
待至無人的宮道後,王太妤卻見,徐太媛倏地便紅了眼眶。
王太妤趕忙從袖中掏出了塊絹帕,遞給了徐太媛,讓她拭淚。
宮裡的女人若不抱團,僅憑自己的力量,向來是沒活路的。
王太妤性情溫和,不惹是非,與徐太媛同住後,又很關照病中的慕薇。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暗暗成了一種類似於盟友的關系,想著就算日後出宮去庵堂為先帝祈福,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王太妤見徐太媛的眼淚愈發洶湧,心裡也是一緊,不禁勸道:“姐姐莫哭…若心中不平,可同妹妹講講。”
徐太媛年歲也未過三十,一想起自己的女兒飽受病痛的折磨,她便覺心如刀絞。
翟太後今日的一番話,也徹底激怒了她。
她邊泣,邊咬牙憤恨地回道:“什麼叫做福薄?若不是她害了我的薇兒,我的薇兒又怎會福薄?”
王太妤立即觀察了番周遭可無其餘宮人經過,她自是清楚,徐太媛這是對翟太後的那番話心裡有怨懟。
她心裡又何嘗不是呢?
若不是因為翟太後,她也不會失去了生育能力。
王太妤勸慰道:“姐姐的苦,妹妹心中清楚...隻是現在新帝剛登基,他不能讓其餘大臣心寒,隻能善待翟氏......你看,就連一貫跋扈的容皇後,今日在翊安宮,都不得不在她面前低下頭,裝也要裝得仁孝一些......”
她未稱翟太後,而是稱翟氏,已經表明,她也是恨極了翟太後那個毒婦。
徐太媛眼中倏地閃了一抹狠色。
憑什麼?憑什麼翟氏這樣的惡人還能被留下一命,還能被新帝奉養,繼續過她的皇家富貴日子?
但現在徐太媛什麼都不想祈求,她隻希望她的薇兒能恢復康健,隻要薇兒無事,她可以繼續忍耐那個翟氏賤人。
但若她的薇兒挺不過這一劫,她是一定不會放過翟氏那個賤人的。
這時令的汴京刮著積北之風。
容晞身披華貴的氅衣,站在了東宮的闕樓上,這處是雍熙禁城內,除了宣華樓,地勢最高的建築。
她俯瞰著整個宮廷,恰能見到宮道上,徐太媛和王太妤那兩抹小小的身影。
丹香站在容晞的身側,自是也看見了那二人的身影,頓覺自己的主子心思實在是過於詭譎。
王太妤和徐太媛的結盟,雖有些機緣巧合在,但若沒有她主子在後的算計和推波助瀾,也未必能成。
容晞的表情異常平靜,想起從前在俞昭容身側做事時,雖因著各為其主,在立場上同其餘的妃嫔是敵對的。
但許多時候,她對這些妃嫔心中也是存了憫恤的。
都是深宮可憐人,那時她便清楚,宮裡有些主子的處境,還不如她這個做奴婢的。
——“娘娘,風有些大了,奴婢扶著您下去罷。”
容晞溫聲道:“好。”
這兩顆棋子,已經按照她的計劃,順利地落在了棋盤上。
她有了兩把刀,下一步,便該是借刀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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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莊帝三女慕薇,薨。
這日趕巧,汴京竟還落了簌簌的細雪。
慕淮命禮部的太常寺卿將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厚葬,容晞這日也為了慕薇的喪事奔波勞累。
徐太媛因傷心過度,在喪儀上哭昏了數次。
翟太後雖被解了禁足,卻並未來參加慕薇的喪儀。
得知些許舊事的太妃都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翟太後不來,是因為心裡有鬼,不敢來。
徐太媛雖對容晞很感激,但容晞心中並不是滋味。
因為她在做局之前,也是算計好了慕薇將不久於人世。
她對徐太媛母女的關照,雖有真心,卻也是摻雜著算計。
待容晞回椒房宮後,丹香立即命宮人備了熱湯,伺候著容晞沐了浴。
參完喪儀後沐浴,一為驅寒,二為除晦。
容晞沐完浴後,倏地覺得,她對即將要發生的事,還是存了幾絲膽怯和恐懼。
既然都走到了這步,便不該生出這種想法。
幕後布局的人就應該心狠,拋卻所有不必要的良知,否則這棋局必敗,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也都會枉費。
可此時,她的內心卻是極度脆弱的。
越到這種時候,她便越需要慕淮。
容晞坐在床側,將嬌小的身子蜷著,亦將腦袋埋在了雙膝中。
殿外太監突地用那副尖細的嗓子亢聲道:“皇上駕到——”
容晞聽到慕淮回來了,再不顧身份和端莊,就同從前做良娣似的,赤著雙足便從寢殿奔向了殿外的男人。
慕淮反應不及,便見小皇後難得莽撞一次,如幼鶯歸巢般,撲入了他的懷中。
他本想訓斥容晞,卻見周遭都站著垂著頭首的宮人,隻得無奈地摸了摸女人微湿的發頂,低聲道:“當著宮人的面,你這樣成何體統?乖,先松開朕。”
容晞依言松開了男人的蜂腰,掀眸看向他時,雙目卻蘊了層水,眼尾也泛著紅。
慕淮便當著宮人的面,將小皇後橫抱在身,抱著她進了寢殿。
容晞身量嬌小,很方便被抱在膝上憐愛,慕淮扳正了容晞的下巴,又啄了下她沐浴後溫熱的小嘴,輕聲問道:“慕薇同你並無交集,何故這般傷感?”
她傷感,自然不全是因為慕薇去世。
容晞重重地闔眸,小聲回道:“是臣妾無用,做事做到一半,卻又心生膽怯…臣妾屬實不該這樣。”
慕淮將指撫上了她的眉眼,低聲哄道:“晞兒不必膽怯,朕在你身側,你什麼都不必怕。朕會守著你,也會一直護著晞兒。”
男人熟悉的體溫和清淺的氣息亦將她強勢地纏裹,慕淮的這番話,自是讓容晞心中動容萬分。
她總算明白了慕淮從前的感受。
現下她心中空落落的,又帶著稍許的鬱結。
容晞想在慕淮的身上尋求慰藉,亦覺得,隻有和他嚴.絲.合.縫的交.融時,這些鬱結才能被撫平。
慕淮一貫凌厲涼薄的眼,看向懷中嬌小的女人時,很是溫和。
這時的他毫無防備,卻見女人神情嬌怯,竟是用小手將他推倒了。
待回過神後,這隻磨人的嬌雀已然覆在了他的身上。
容晞閉著雙目,用柔唇吻向了他。
慕淮扣著她的腦袋,加深了這番吻。
他對這種事一貫來者不拒,卻無法容忍容晞這樣嬌小羸弱的女人處於上風。
容晞邊咬著慕淮,邊暗想著,今夜的慕淮為何會這般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