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慕淮總說,尤其是在那時。
若她不專注, 他總會扳正她的下巴,讓她專注於他的疼愛, 讓她完完全全的感受著他。
見打扮成俊俏小公子模樣的女人隻微抿著柔唇,卻不言語, 腦袋也在他懷裡動來動去。
慕淮弄不清她是不想學, 還是因為午時的日頭太曬,覺得身子困倦疲憊。
他復問道:“若不想學, 朕便不教你了。”
容晞微縮了下頸脖。
她真想對男人說,讓他別對著她的耳朵講話了, 她真的要受不住了。
可容晞也並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便細聲細氣地回道:“臣妾想學, 臣妾會專心的。”
慕淮低聲回道:“好。”
他圈住身前嬌小的女人,在她耳側耐心地講著要領,容晞細細記著慕淮所講的一切。
慕淮教她時,說話並不拖泥帶水,講的全是精要的訣竅。
待慕淮語畢後,便用大手牽引著她纖細的胳膊,“嗖——”的一聲,便將容晞手中的箭羽射在了靶子的紅心處。
雖說是慕淮引著她射的箭,但容晞見那箭竟是從自己的手中射到了靶中正心處,心中也冉起了些許的激越之情。
慕淮見女人神色興奮,眸底漸變得溫和,適才在椒房宮的憤懑和憋屈在頃刻間,俱都煙消雲散。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女人嬌美的笑臉。
何謂笑靨如花,他今日是切身體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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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面色稍霽後,語氣也輕和了些許,又對容晞道:“這弓依你的力氣,是可以自己拉動的。適才你拉不動,是因為姿勢不對。按朕所講,皇後可再試試自己拉弓。”
他同她講話時,溫和又有耐心,卻絕非是在同她談風月。
對她學習射箭這事,慕淮的態度是很嚴肅的。
容晞喜歡慕淮這樣待她。
慕淮並沒有完全將她當成個羸弱女子,教她射箭時也很認真,並非隻是在逗她玩。
因著慕淮性情過於強勢,跟在他身側的女人往往會像隻凌霄花,像是隻能攀附著他,才能生存。
外人更會覺得,跟在慕淮身側的女人無需會些旁的,隻要生得貌美、性情嬌柔、溫馴就足夠了。
但慕淮的舉動卻讓容晞覺得,她不隻是個脆弱易碎的花瓶,除了好看,沒有任何用處,隻能供著主人觀賞和把玩。
而是個可以施展自己才能,亦可以在他的關照和注視下,日日都在成長的女人。
武場之旁,有成群的粗實宮女正端著主子的衣物,準備拿去掖庭清洗。
卻見皇上身側,竟是站在一位俊生生的世家公子哥。
雖然他個子矮了些,但那副惑人的容貌,也足以讓人心旌搖曳。
小宮女們忍不住去看他,待定睛一瞧後,卻發現,那小公子哥竟是皇後娘娘。
原來是皇上,在教皇後娘娘射箭呢。
容晞在心中默念著慕淮教她的要領,調整著肩背的角度和姿勢,隨後單閉一目,拉動了弓弦。
箭羽再度“嗖——”地一聲,迎風而發。
慕淮深邃的墨眸隨著那箭羽的方向看去。
卻見容晞這首次自己嘗試,就告了大捷。
那箭羽“咚——”的一聲,便插|進了靶中紅心處。
雖未正中紅心,但初次嘗試便能命中那處,已然是很難得了。
慕淮單挑一眉,心中暗道,這女人還是有兩下子的。
容晞興奮地快要從地上蹦起,卻終是存了幾絲理智,她現下的身份畢竟是皇後,可不能失了儀態。
慕淮看她的眼神,帶著欣慰。
慕珏那小子雖未長大,他體會不到教兒子的樂趣,但教自己的女人練騎射,也是頗有趣味。
他贊許似地對容晞道:“皇後有天賦。”
當著宮人的面,慕淮還是會裝模作樣地喚她皇後。
容晞笑意明媚,細聲回道:“多謝陛下誇贊。”
秋高雲淡,西風莽然,一枯黃的落葉正飄懸於武場的半空。
慕淮見狀,倏地再度持起那極重的承淵長弓。
澄澈的日光下,他身型高大挺拔,鋒眉如墨般濃黑,涼薄的雙眸粲若朗星,面容亦是勻淨無疵的清俊。
容晞瞧出,慕淮這是要射那枚枯葉。
可那枯葉並不是靜物,還在隨著西風飄蕩。
容晞正覺慕淮可能要失敗時,卻見鋒利的箭頭已遽然穿透枯葉,箭羽的穿透力之大,竟讓那枯黃的葉子“嘶啦——”一聲,粉碎於地。
慕淮將那枯葉擊碎後,那箭羽仍氣勢洶洶地往前奔著,直到鋒利的箭頭再度射中靶中正心,他才將手中的承淵弓遞予了宮人。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何謂穿楊百步,容晞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周遭站著的中郎將和侍從皆是贊嘆不已,紛紛拊掌稱嘆。
身為武者,能跟著這樣一位君主,屬實讓人心生激越。
慕淮的表情很平靜,現下他教這女人射箭,可謂是種樂趣。
可在戰場上,弩兵射箭的力量大小,和射程的長短,都與其餘兵士的生死息息相關。
慕淮腦中突然浮現出是前世伐燕的那場戰爭中,無數大齊將士的屍身,將山地血染成河的悲壯場面。
鳴金收兵後,他也曾用鐵靴踏過這些將士的屍身,身上的玄鐵甲胄上混著自己的血、敵人的血和他大齊戰士們的血。
耳畔也倏地回響起,戰場上穿雲裂帛的梆鼓之音,和刀槍相撞的鏗鳴之聲。
疆場廝殺,雖是刀劍無眼,他卻從未怕過。
可這一世,有了容晞這個嬌小的女人,慕淮卻頭一次有了擔憂。
萬一他身有不測,這女人又該怎麼辦?
他又如何兌現他對她的承諾?
容晞小心地觀察著慕淮的神情,他性情雖偶有暴戾,卻又有著帝王的深沉內斂。
她雖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卻也知道慕淮正囿於糾結之中。
慕淮覺出女人正關切地看著他,終於將思緒止住,嗓音溫淡道:“朕會命人,特意為你制一把小弓,你若喜歡射箭,也可來武場常練。”
容晞乖順地點了點頭,回道:“臣妾多謝陛下賞賜。”
這時辰已到了用午膳的點,便陪著慕淮回了乾元殿。
回去後,慕淮見八仙桌對面的女人神情失落,身上的那身男裝也舍不得脫,還不時地用那纖白的小手拄著下巴,對豐盛的飯食意興闌珊。
到底還是個年歲尚小的丫頭,雖說在宮人面前是一副端莊持重模樣,在他的面前,卻仍帶著幾分小孩心性。
慕淮無奈搖首,再一想,原本容晞也是個被嬌養長大的官家小姐,家中生變後,做了多年的奴婢下人。
被他接回宮裡後,又身懷有孕,時常被他勒令在東宮靜養,也是不得而出。
長久居於深宮的女人,自是被悶壞了,尤其慕淮還清楚,容晞看似溫馴,內裡也是個好玩且有些野性的女人。
思及此,慕淮掀眸,看向了對面俊俏的小郎君。
他低聲命道:“多用些午膳,一會朕帶你出宮。”
容晞眸色一亮,問道:“是去尹將軍府上嗎?”
慕淮淡淡答:“不是。”
這番出宮,慕淮想全依容晞的心意。
雖然知道,隻這一日的功夫,並不能將她近十年的苦楚都補回來。
但他的晞兒能快樂一日,於他而言,也算是稍作彌補。
容晞笑意盈盈地撂下了筷子,細聲道:“那臣妾就更不會多用午膳了。”
慕淮不解,問道:“為何?”
容晞同他解釋:“御街往南,過州橋街東,有家曹婆婆肉餅鋪子①,臣妾小時常吃這家,近來很是想念這肉餅的味道。”
話剛落,卻見慕淮竟是鋒眉微蹙。
容晞噤住了聲,在心中暗感不妙。
男人有些太寵著她了,她這樣會不會讓他覺得有些得寸進尺啊?
這般想著,慕淮卻嗓音溫淡道:“朕帶晞兒去。晞兒想吃什麼,想買什麼,朕都許給你。”
容晞聽罷,頓覺心尖被蜜淋了似的。
慕淮對她可真好啊。
午時一過,容晞便和慕淮從長寧門處乘上了華貴寬敞的軒車。
這時的汴京天色雖晴,卻有雨燕斜飛,可湛藍的天際上,卻並無雲翳。
容晞不確定今日會不會下雨,可她的心情卻是極為明媚的。
慕淮由衷喜歡她雀躍的模樣。
他重生後,雖將這女人救回到了身側,可印象裡,她卻總在哭,也總在受委屈。
看容晞這副如此興奮明媚的模樣,讓慕淮覺得,自己重活一世也有了意義。
真想每日都見到她這副笑顏。
在侍從的護衛下,二人不經時便乘軒車到了曹婆婆肉餅鋪子。
慕淮命侍從去將女人想吃的餅買下,因著那鋪子並沒有坐席,便看著女人在軒車中用下。
容晞的吃相仍如小貓似的,食量過小,隻能吃下一兩塊。
見男人一直盯視著她,容晞略有些赧然道:“夫君,你也嘗一塊。”
慕淮原本是想拒絕的,可見容晞那雙盈盈的美目帶著渴求,便蹙眉用下了一塊。
他沒覺得這玩意有多好吃,便不解地問:“就這,也值得惦念這麼些年?”
容晞邊嚼著肉餅,嗓音囔囔地回道:“臣妾小時候常吃這個,想吃它,也是想尋尋小時的回憶。”
她回他的那副模樣甚為可愛,慕淮卻耐住笑意,假意將軒車的車帷掀開,看向了窗外。
容晞這時覺得飽極,便問慕淮:“夫君準備帶臣妾去哪兒遊玩啊?”
慕淮看著車外的喧囂熱鬧之景,卻突然被容晞問住了,面色亦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