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皇後恨極了容晞和慕淮。
尤其憎惡的是,這兩個人的感情竟是那麼好,慕淮這樣一個矜傲狠戾的人,就像是中了情蠱般,給予了容氏無上的寵愛。
容氏原本隻是俞昭容身側的一個宮女,到如今,卻什麼都有了。
尊崇的地位、絕色的容貌、康健的子嗣。
先前最被人詬病的家世也被翻了案,半路還冒出了個鹘國皇戚的弟弟。
宮裡都傳,說鹘國肯送來那麼多的良馬和礦石,很大的緣由是因為太子妃和鹘國世子的這層關系。
那日翟家被抄,於翟皇後而言,就如噩夢一般。
她和淑妃的伎倆被人識破,慕淮將淑妃送入了冷宮,她雖不便打聽淑妃的狀況,卻也能猜出,慕淮定不會讓她好過。
翟皇後深知,自己並無其他的籌碼,單憑她一己之力,根本就扳不倒慕淮。
但隻要她活一日,就不會讓慕淮和容氏這個賤人好過。
——“你最近怎麼總是突然嘔吐?”
大宮女蘭若的聲音打斷了翟皇後的思緒,翟皇後聞聲望去,便見一年輕的宮婢紅著眼跪在地上,任由蘭若訓斥著。
翟皇後走向二人身前,詢問道:“怎麼回事?”
她打量了那宮女一番,覺其生的還算清秀,但宮裡的美人太多,她的長相隻能算作爾爾。
宮女剛要回話,竟是又嘔了一下。
蘭若和翟皇後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了一致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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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若逼問那宮女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月和一個侍衛走得很近,是不是背著皇後娘娘和他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
那宮女被看穿了心事,慌忙解釋道:“奴婢…奴婢沒有,奴婢隻是吃壞了肚子。”
蘭若斥道:“到底是不是,請個醫女一看便知。”
那宮女是個膽怯且心中沒主意的,立即認錯道:“奴婢…奴婢會將肚子裡的東西處理掉的,還請娘娘不要把奴婢趕出宮去。”
翟皇後卻是笑意愈深,她微微俯身,用手將那宮女的下巴抬了起來,邊打量著滿臉驚恐的她,邊道:“你可知,你犯的是宮中大過,本宮若要你性命,無人會多言半句。”
那宮女嚇得落了淚,懇求道:“奴婢求皇後娘娘,饒奴婢一命……”
翟皇後松開了那宮女的下巴,未回那宮女的話。
瞧,天無絕人之路。
上天還是將這機會,送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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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汴京便淅淅瀝瀝地落了雨。
煙雨濛濛,雨水的氣息讓殿中焚著的龍涎香彌散得更濃鬱了些,滿室都是其松沉曠遠的味道。
這雨竟是讓東宮原本華貴的諸景中,又多了幾分如水墨般出塵的仙氣。
慕淮既是休沐,那在東宮內便不用穿著繁重的朝服,今日他好不容易肯抽出空子陪她,容晞便開始打扮起男人來。
容晞為慕淮換了身月白的斓衫,又哄著男人,要為他重新束發。
她按她喜歡的男子發樣,讓他半束著墨發,戴著青玉小冠。
容晞從前最喜歡的男子類型,便是那種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身上最好還要帶些風雅的謫仙氣。
慕淮容貌是芝蘭玉樹的俊美,氣質卻是極其凌厲攝人的。
他端坐在鏡臺前,閉目蹙著眉宇,氣場極為強勢。
容晞努了努嘴,邊為男人梳著頭發,邊跟雀鳥啁啾似的,嘰嘰喳喳地細聲同慕淮講著慕珏的瑣事。
慕淮倏地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不悅地問道:“你這是將孤當成了女兒家手裡的人偶娃娃嗎?又置衣,又束發的,成何體統?”
原本容晞還在腦海裡將慕淮幻想成是自己那溫潤的情郎,男人這一沉臉斥她,她頓時收斂了那些小心思。
不過慕淮說的很對,她確實將他當成娃娃玩了。
待慕淮更換好衣物後,宮人便覺,太子現下看上去像是個光風霽月的公子哥。
而太子妃穿著嫩黃的華褙,則像是個未出閣的嬌俏小姐。
二人的容貌明明都是極年輕且出色的,可卻連孩子都有了。
那幾個乳娘確實幫容晞減輕了不少負擔,慕珏還算乖巧,但因著年幼,難免還會哭鬧。
但他哭鬧時,也都是那幾個經驗豐富的乳娘幫著容晞照料他,容晞實則沒出多少力,每日還可看些雜書,料理料理東宮內事。
細細想來,她懷慕珏和生慕珏時是辛苦了些,但他臨世後,她未吃什麼苦頭。
雨勢漸大後,容晞便覺出慕淮的情緒明顯不大對勁。
他性情到底還是乖戾,陰晴不定。
現下他那張俊美的臉陰沉著,殿中立侍的宮人也覺出了慕淮的不對勁,連氣都不敢喘了。
慕淮年歲尚輕,不過二十二歲,身上卻總有種天然的威嚴在。
容晞走在他身側,準備陪他去看慕珏,也是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慕淮修長粗粝的大掌已然握住了她的手,他似是覺出了她骨子裡對他的懼意,便低聲命道:“不許怕孤。”
容晞搖首,細聲回道:“妾身沒怕。”
慕淮是重生之人,他能記住前世大概的軌跡,有些細節雖不能一一記清,但若遇到特定的景或物,也會很快回想起來。
汴京將至雨季,他憶起,莊帝前世便是在這夏日雨季去世的。
莊帝駕崩後,慕淮雖一向自詡冷酷無情,但那時的他畢竟是二十出頭的年歲。
慕淮在朝臣眼中,是個手腕狠辣,又勵精圖治的新帝。
可他在這個年紀,父母皆喪。
心愛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也早已離他而去。
無人清楚,他心裡總存著茕茕孑立的悽涼之感。
自己重生後,雖然救回了容晞和兒子,可對於父親的生死,卻仍是無能為力。
慕珏生得愈發可愛,一看便是副機敏相,眼睛烏溜溜的。
之前更像容晞些,現下看來,慕珏的模樣愈發像他。
容晞熟稔地將小團子抱進了懷中,她親著孩子柔軟的面頰,盡量讓自己不去看慕淮略有些陰沉的面容。
慕珏很會討人喜歡,一到她懷裡,便開始咯咯直笑。
容晞倏地想起,自珏兒出世後,慕淮好像沒怎麼好好抱過他,便細聲對男人道:“夫君,你也抱抱珏兒罷。”
慕淮接過了乖軟的小團子,他大手託著慕珏的胳肢窩,將他舉了起來。
可他看他的眼神,卻沒有父親的慈愛。
深邃的墨眸中明顯帶著幾分審視,和一些容晞看不懂的情愫。
這時,天際突然響起了一聲巨雷,亦閃現了一道霞粉色的裂缺,登時將因陰雨而略有些昏暗的殿內照亮。
這雷聲震耳,一屋裡的人除了慕淮,面色都是微微一變。
慕珏被這聲音嚇得哭了起來,慕淮卻仍舉著他。
又一道裂缺在天邊突閃,那光亮再度打在了慕淮和眾人的身上。
慕淮鋒眉如墨般黑,面中懸著高挺精致的鼻,深邃涼薄的眼卻是一眨未眨,瞧著竟有種昳麗般的俊美。
容晞被雷聲擾得心顫,待稍定了心神後,便立即將孩子從慕淮的手中奪了回來。
她低聲命乳娘將孩子抱回去,好好照看。
慕淮神色漸漸恢復,並不準備將這一整日的時間都荒度,入夜前還是去了書房。
中書舍人將政事堂的折子送到了東宮,容晞一如既往地在書房內保持緘默,為男人細細地磨著墨。
見燻爐裡的香灰漸滅,又往裡添了些香料。
慕淮批折子時很專注,不喜人打擾,但容晞伺候他這麼久了,便能猜出他何時需要喝些茶水。
待備好茶水後,容晞剛要將其端到男人手邊不遠的案上,天邊竟是又響起了一聲徹雷,徒惹人心驚。
容晞是有些害怕雷聲的,但做這些差事多年,還不至於將茶盞摔碎於地。
但將茶盞置於案上時,她的纖手還是有些發抖,茶盞觸案後,便發出了泠然之響。
慕淮側顏立體精致,聽到這動靜後瞥了她一眼,問道:“有孤在,就算是雷,也傷不到你,你怕什麼?”
容晞語氣關切,未回復男人的話,而是小聲反問他:“夫君…今日可有心事?”
慕淮將手中的狼毫筆撂於案上,緘默了片刻。
自己即將重新登上那個位置,前世他絲毫未有恐懼,今世自是也沒有恐懼,可心情卻多少有些復雜。
前世他死後,魂靈曾在雍熙宮的上空飄了一陣,他知道禮部的官員給他定的谥號為“武”。
武可以代表威疆武功之德,亦可代表窮兵黩武之過。
慕淮對父輩留下的江山基業自是有著深厚的情感,他前世雖夙興夜寐般的勤政,但卻尋不到這麼做的意義。
在容晞的面前,他不是太子,也不是未來的大齊帝王。
剝離開這兩個身份,他隻是慕淮,是容晞的夫君。
慕淮對身旁嬌弱無措的女人命道:“坐孤腿上。”
容晞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便小心地坐了上去,慕淮調整了下懷中嬌人兒的姿勢,讓她可直視著他。
慕淮用指骨分明的手撥了下她鬢邊的碎發,低聲問道:“晞兒覺得,孤會是個好皇帝嗎?”
——“會。”
女人的嗓音很甜柔,回他時卻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格柵漏窗外是風雨飄搖,他懷中是軟玉溫香。
隻聽容晞又道:“妾身一直相信夫君,從很早之前,便很相信夫君。”
女人看她的眼神很懇切鄭重。
二人距離極近,慕淮在她那雙如琥珀般澄澈美麗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稍顯落寞的神情。
容晞的這番話,似是在往他的心窟中不斷地注著力量。
身為帝王的他,可以冷性薄情。
但獨要對這個女人例外。
容晞是他的一切。
有她在身側,他才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齊國君主,亦有自信再在父輩留予他的疆土上,實現自己的抱負。
容晞柔柔的話語安慰了他,可慕淮仍想在她身上尋求更深層次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