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兒,慕淮已然暗暗攥住了拳頭。
他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冷肅,當著莊帝的面,他不便同淑妃暴怒。
——“皇室的血統要純正,太子還是謹慎些好。”
適才還咿呀笑著的慕珏在淑妃說了這番話後,突地哭鬧了起來。
慕淮沉著臉,命乳娘將孩子抱回了東宮。
德妃蹙眉道:“妹妹這話不能亂講,太子小時本宮也抱過他,二人明明生得很像。”
莊帝瞥了眼慕淮,見他並未做怒,感到有些奇怪。
若按他以往的性子,淑妃這話說完,他必然是要當場就尋她麻煩的。
淑妃見慕淮陰著臉,卻不做言語,隻默然坐在鑲有華貴螺鈿的圈椅處,心中還頗感慶幸。
看來這話是真的戳到慕淮痛處了。
也難怪,容氏的模樣過於妖媚,說不準慕淮還真被綠過。
淑妃在心中籌劃著,待今日回宮後,她便尋人將慕珏恐不是太子親生之子的消息傳上一傳。
慕淮隨意將高幾上的茶盞拾起,輕啜一口後,見淑妃表情略帶著得意,心中卻是微嗤。
且讓她再得意這最後一次。
淑妃這個賤人,現下還被蒙在鼓裡。
這時,乾元殿外的太監進內對莊帝通稟道:“皇上,尚藥局有個司醫,要來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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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和王婕妤皆是一怔,怎麼連個小司醫都敢來乾元殿見皇上了?
淑妃心中倏地冉起了不好的念頭。
甫一抬首,她對面的慕淮亦用那雙涼薄深邃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淑妃心跳一頓。
慕淮的眼睛跟她母親賢妃生得很像。
隻是他是男子,眉骨和鼻梁要更高挺些,雙目的深邃感亦是更強。
他眼形生的略狹長清冷,眼尾微挑,看人時,不怒自威。
淑妃略有些慌神,忙道:“一個小小的司醫竟是要來乾元殿尋皇上,真是沒規矩,趕緊著人將她撵出去!”
德妃淡淡回道:“既是來此,必然是有特殊的事要告訴皇上。”
莊帝一貫溫潤的臉上難得存了絲慍色,覺淑妃雖然平日就性情乖戾,但今日的種種表現卻屬實不太正常。
他體恤她喪子的苦楚,可今日她卻著實掃了他看孫子的興。
王婕妤眼尖,自是看出了莊帝神情的變化,暗覺淑妃怕是要被皇上斥責。
待莊帝喚那司醫進殿後,淑妃和大宮女的神情登時一變。
那司醫果然是周荇。
莊帝唇瓣泛白,眉間存慍,語氣倒算溫和,問向周荇:“你一小小司醫,找朕何事?”
周荇下意識地便看了一眼淑妃,德妃瞧見了她的眼神,亦看了淑妃一眼。
淑妃強自鎮定著,隻見周荇重重向莊帝扣首之後,略帶惶意道:“事關皇嗣,奴婢…奴婢之前受人要挾,心中有愧,所以便來向皇上自首。”
莊帝命道:“繼續說。”
周荇又用眼看向了淑妃,語帶哭腔道:“淑…淑妃娘娘曾唆使奴婢…要害太子妃和小皇孫的性命!”
淑妃執著茶盞的手本就有些抖,周荇這話一畢,她手中持的茶盞自是應聲墜地。
她倏地站起身來,用手指著周荇,語帶顫音地迫問道:“你一司醫,竟敢空口白牙地陷害本宮?”
淑妃又對莊帝解釋道:“…皇上,臣妾沒有陷害太子妃和小皇孫,臣妾和太子妃無冤無仇,為何要去害她?”
周荇在宮外的父親和弟妹都被她的母家人挾持著,她以這個為要挾,再許她錢財和在尚藥局的前程,她哪來的膽子敢將她供出來。
不怕她母家人將她全家老少都殺了嗎?
除非……
除非她有了比她更大的靠山。
淑妃看向了慕淮,見他唇角帶著譏諷,她心中猜出了緣由。
她和周荇要害容氏的事被慕淮提前察覺,且慕淮竟是將周荇這個賤婢給買通了!
莊帝面色愈發難看,又問周荇:“你可有證據?”
周荇忙將袖中,淑妃大宮女曾給她的錦袋拿了出來,她遞給了身側的太監,太監將其呈給了莊帝。
莊帝接過後,周荇道:“宮裡隻有淑妃娘娘,賞下人時會用紋有白木樨的錦袋。”
淑妃狡辯道:“怎知不是你從哪處拾來或是偷來的?單拿一個錦袋,又能證明什麼?”
周荇似是很有底氣,她豁出一切,又對莊帝道:“奴婢家人在宮外,之前受淑妃娘娘的挾制,迫不得已才…才不得不為淑妃娘娘做這種惡事。可奴婢的良心實在不安,皇上若不信,可讓內刑司的人查一查淑妃身側的大宮女…這些事,娘娘身側的大宮女都有參與。”
內刑司審宮人的手段可謂是殘忍至極,意志再堅強的人都經不住他們三天的審訊,最後什麼忠心都得拋在腦後,在他們的刑具下,隻得將實情都說出來。
周荇又道:“奴婢一直未得下手的機會,淑妃娘娘便要讓奴婢想法子為太子妃接生,還說她生產時,拽著小皇孫的腿,往太子妃的肚子裡擰一圈,這樣……”
——“夠了!”
莊帝的聲音已是怒極,這話屬實太過殘忍,想出這種法子的人內裡得有多惡毒。
再一看,淑妃身側的大宮女果然面色有異。
莊帝心中已然清楚,周荇並沒有說謊。
淑妃無力地癱跪在地,大宮女朝她使了個眼色,淑妃會出了她的心意。
她是想讓她將皇後供出來,這樣,莊帝或多或少能減輕些對她的懲罰。
可淑妃不想將皇後供出來。
若皇後也被供了出來,那容氏女日後的生活便更順遂了。
莊帝冷聲問向淑妃:“你還有何話可講?”
淑妃邊流著眼淚,邊一臉怨容地回道:“…臣妾,臣妾認罪。”
莊帝對淑妃僅有的那些情分都在今日隨風而散,著命人將她貶成了庶人,即日便押往了冷宮。
淑妃之事被解決後,莊帝異常疲憊,他揮退了殿中的所有人,隻留了王婕妤近身伺候。
慕淮從乾元殿走出後,時已至午時三刻。
周荇也從殿中而出,見豐神英朗,高大俊美的太子正站在殿前不遠,似是在等著她出殿,周荇心中微有些興奮。
讓她做這事之前,太子並未派人,而是親自來收買她的。
她周荇不會傻到,連宮裡是誰說了最算都不知道。
跟著慕淮,總比跟著淑妃要強。
周荇甚至妄想著,會不會是太子看上她了。
她平復著種種思緒,走到了慕淮的身前,款款施了一禮,柔聲道:“殿下…此事已成,那…那奴婢…”
慕淮打斷了她的話,嗓音還算平靜,道:“孤答應過你,你的家人不會有事。”
周荇耐著笑意,回道:“奴婢…多謝殿下。”
她垂著首,自是看不見慕淮眼中流露的嫌惡。
吃裡扒外的東西,他最恨的便是這種半路倒戈的牆頭草。
周荇又問:“那…奴婢可否繼續回尚藥局做事?”
慕淮的嗓音漸寒:“不必。”
周荇卻未覺察出慕淮語氣的異樣,還在心中幻想著,太子是否要給她安排些別的差事做。
慕淮接下來的話,卻讓周荇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周司醫,失足落井而亡。”
慕淮身後的侍從恭敬應是。
周荇神色一變,剛要抬首喚殿下,嘴卻已經被侍從用物什給堵上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蹬腿掙扎著,卻已經被兩三侍從架走,要將她往不遠處的井裡沉。
周荇痛苦地閉上了雙目,原是她想得過於簡單。
君心是世間最難料的,慕淮手段陰狠就陰狠在這一點。
利用人之前,不會隻一味的剛,也懂得剛柔並濟,迷惑他人。
隻聽撲通一聲,周荇便被侍從扔進了井裡,且她被捂著嘴,一點動靜都發不出來。
不經時,便溺死了。
慕淮冷眼看著一切,明明眸色無波無瀾,但看著卻透著幾絲殘忍。
他身側的侍從又問:“殿下,那淑…冷宮那位呢?”
慕淮語氣幽幽:“父皇不希望她死。”
侍從應了是,也明白了主子的心意。
既是不讓她死,那便是讓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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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有些打頭,慕淮往東宮走著,深邃的眸子也微微覷著。
他心中清楚,淑妃沒那個腦子會做這種事。
懂得利用容晞和葉雲嵐關系的,怕是隻有未央宮的那位。
淑妃除掉了,那位沒除掉,他心頭仍如插.著芒刺般,讓他不爽。
慕淮想,不如也別尋什麼正當的理由了,直接將那賤人弄死就完。
但轉念一想,莊帝對待發妻的態度到底與其餘妃妾不同。
父皇還在世,他總不能做令他傷心的事。
慕淮面色猶自發陰,至東宮後,他倏地想起月中容晞的飲食多以藥膳為主。
這女人總用這些帶著藥味的吃食,也漸變得挑嘴,他得看著他的小晞兒多用些菜食。
進偏殿後,慕淮見八仙桌上的菜食已然擺好,伺候的宮女也都站在一旁,卻不見容晞的身影。
丹香也在偏殿,那容晞又跑哪去了?
慕淮問:“太子妃在哪兒?”
丹香恭敬道:“回殿下,太子妃去了小室,奴婢這就去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