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丹香的嗓子又壓低了幾分,道:“別忘了太子的叮囑,你二人不想要腦袋了嗎?”
那兩個小太監立即噤住了聲,對丹香揖了個禮後,剛要回他們的耳房處,容晞卻喚丹香將那兩個小太監叫到了她的面前。
丹香隻得一路對那兩個小太監使著眼色,告誡他二人莫要多言。
容晞這幾日經常心緒不寧,總覺得弟弟好像出了什麼事。
便問那兩個小太監:“誰死了,宮中最近出了什麼事?”
那兩個小太監面面相覷,丹香上前一步,對容晞道:“主子,這兩個小太監在講這宮裡之前的事,最近宮裡沒有人死。”
容晞一貫溫軟的嗓音冷了幾分,她道:“我在問他們的話,你先不要回。”
丹香立即噤住了聲。
那兩個小太監口徑一致,對容晞道:“回太子妃,沒有人死,卻如丹香姑娘所言,奴才是在講宮裡之前的舊事。”
容晞見回話的小太監眼神閃躲,便知其中一定有鬼。
她命丹香將她從石凳上扶了起來,步履稍有些急切地便要出東宮。
恰時,慕淮正從政事堂歸來。
剛一回來,便見到了額上滲出了冷汗的容晞。
她最近身子本就嬌弱,夏日穿得又單薄,汴京夜風稍帶著寒涼。
慕淮怕她受涼,正要牽著她歸寢殿。
容晞卻快步走向了他,至他面前後,她嗓音微顫地問:“…夫君,阿暉…阿暉他可有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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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面色未變,知還是有碎嘴的下人將消息傳到了她的耳中。
他並不知曉,容晞現下其實是不知情的。
慕淮以為容晞已然知道了拓跋虞失蹤的事,便如實回道:“孤還在尋他,你放心,無論他是死是活,孤都會將他尋到。”
容晞聽罷,嬌美的面容登時變得慘白。
她踉跄著往後退了數步,慕淮怕她摔倒,立即扶住了女人纖瘦的雙臂。
容晞心情復雜,覺得腹部也倏地泛起了鈍痛,她呼吸漸變得孱弱,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慕淮見她明顯有異,心中一緊,剛要開口詢問。
丹香這時驚呼了一聲,對慕淮道:“…太子妃…太子妃她見紅了。”
第67章 生了!(一更)
周遭的宮女也自是瞧見了太子妃身後的血跡,面色皆都一變。
丹香想其了民間的那句老話。
老話說,若孕婦先見紅, 後破水,那這胎很可能會是個男嬰。
丹香雖然面露驚惶,卻也知這是婦人生產前必須要走得一遭,她心中漸漸變得淡定。
而慕淮雖活了兩世,卻是頭一次為人父, 對女子生產之事毫無經驗。
自將容晞尋回來後, 他雖將這女人放在了心上, 亦會騰出時間來陪她, 可到底還是耽於政務的時辰居多。
真正能陪她的日子, 可謂甚少。
容晞孕期的種種不適,多數都是自己一人生生捱過的。
喚太醫來此也隻是為容晞診脈,太醫告誡叮囑他該怎麼做,他便怎麼做。
但他卻從未主動詢問過, 這女子臨產前, 都會有什麼狀況。
慕淮以為,這見紅就是小產之象,他指尖不被人察地微顫著, 諸多慘痛的回憶紛湧而至。
前世這個孩子就隨她去了,到這一世, 這個孩子還是保不住嗎?
保不住也罷,隻要她沒事就好。
眼前的女人顰著眉目,一副萬分痛苦的模樣, 就像是隻溺水的幼雀, 呼吸孱弱, 且奄奄一息。
容晞的嬌小的身子正呈著往後傾倒之態。
慕淮目眦微紅,一貫鎮定冷肅的面容難得露出了焦灼和恐慌,他萬分小心地將女人橫抱在懷,俊容極陰沉地強自鎮定地命宮人道: “去尋太醫過來,亦提前去產房命穩婆準備好為太子妃接生。”
婦人生產是大事,宮人們也皆都面露緊張,生怕太子妃這胎會出岔子。
慕淮早已命人在東宮內騰出了一間宮殿,專門用來給容晞做產房,裡面亦按照太醫和產婆的建議,提前備好了女子生產要用的一應物什。
臨產在即,為容晞接生的四名穩婆也於幾日前,都暫時住在了東宮中。
慕淮一直派人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為防這些穩婆被人買通,會害容晞腹中之子。
容晞滾圓的肚子不斷泛著陣痛,每當她覺得那痛勁稍好些,須臾之後,便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縱是痛著,她也能覺察中,抱著她的男人異常緊張。
容晞甚至在慕淮這個一貫強勢的男人身上,覺出了恐懼二字。
她虛弱地閉著雙目,心緒復雜。
弟弟下落不明,自己現下本該全身心地投入在為慕淮誕育子嗣中,可她心中卻總懸著塊石頭。
容晞到底還是在慕淮的懷中哭了,卻不是因為身上的疼痛而哭。
她哭,是因為覺得自己好累。
做慕淮的女人真的好累。
容晞知道,那兩個美姬不是慕淮為自己尋的,而是要送給拓跋璟,以此迷惑住這位鹘國來的皇戚。
而宮裡的明眼人都猜出了這位太子的詭譎心思,慕淮有意讓慕娆嫁給拓跋璟,卻在二人未成婚前,送了拓跋璟兩個美姬。
原本容晞便覺得拓跋璟其人人品不端,若慕娆嫁給此人,她不僅心痛,還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她真的很想為慕娆求情,想求慕淮,不要讓慕娆嫁給拓跋璟,慕娆是個很好的女孩,她家世好,性情和長相放眼整個汴京城也都是數一數二的。
她合該有段幸福的姻緣,萬不該做那用來聯姻的郡主,被慕淮和拓跋璟毀了一生。
可她沒立場請求慕淮,也沒膽量去請求慕淮。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慕娆一步又一步地走向深淵,而自己卻隻能束手無策。
弟弟的失蹤想必也與慕淮脫不了幹系。
她除了慕淮的寵愛和子嗣,真的什麼都沒有。
雖然慕淮將她扶上了這個令萬人羨慕的位置上,可她卻覺得自己的境遇,沒比做奴婢時好上多少。
從前在慕淮身側做奴婢時,她心裡還有個盼頭。
縱是慕淮佔了她的身子,容晞也從未想過要做慕淮的妻妾,一直想著他總是會要娶妻的,早晚她這個奴婢也會沒什麼用處,她總會有出宮的那一日。
那段時日,她每每在他身下卑微地承著歡.愛時,最怕的便是會懷上他的孩子。
她雖喝著避子湯藥,可每每登臨極樂之境後,那個強勢霸道的四皇子總會再禁.錮她一會兒。
她迫不得已,承受著洶.湧的雨.露。
到最後,她還是懷上了這個孩子,這個她本不希望擁有的孩子。
——“晞兒別怕…孤不會讓你出事。”
慕淮低醇的嗓音微顫著,懷中的女人虛弱地像是隨時要斷氣,他將她小心地放在了產房的床上,丹香隨後往容晞的嘴裡灌了些參湯。
產婆恭敬地對慕淮道:“殿下,您該出產房了。”
容晞卻在這時虛弱艱難地睜開了眸子,驀地用那雙湿.濘泛汗的小手抓住了男人的大手,她微微揚起了頸脖,似是有話要同他說。
慕淮反握住女人的手,不顧周遭宮人和產婆緊張的目光,稍帶著安撫性地啄了下她的手背,低聲問道:“可要孤陪你?”
容晞搖了搖首,半晌,方才語帶泣音,嗓音艱澀地央求他道:“妾身懇求殿下,若尋到妾身的弟弟,不管他犯了什麼錯,妾身都求您饒他一命。妾身…妾身求您了。妾身一定會為殿下平安的生下這個孩子,還望…還望殿下看在妾身生子不易的份上,放過妾身的弟弟。”
一旁的宮人都以為是太子妃疼糊塗了。
她的這番話,看似是懇求,其實卻帶著些威脅的意味。
若按慕淮以往的性子,不管對方是來硬還是來軟,他都忍受不了旁人威脅他,定不會受任何人所迫。
可到如今,卻輪到她的女人,借生子這個時當,用苦肉計來威脅他。
容晞見慕淮緘默了片刻,知道自己的央求於他而言是無用的。
她漸漸松開了慕淮的手,待痛苦地闔上了雙目後,她啞聲對慕淮道:“妾身知道殿下的心意了,產房汙穢,殿下先出去罷……”
慕淮未離開床側,宮人們陸陸續續地端來了熱水,產婆見太子沒有離開的意圖,都知他戾名在外,不敢再勸。
但為容晞接生之事卻不容耽擱,她們隻得當著太子的面,開始為太子妃接生。
慕淮未松開女人的手,裡面最有經驗的產婆對容晞小心叮囑著生產要注意的事宜,譬如怎樣使力可避免胎位不正,又譬如怎樣呼痛不會傷到身子和胎兒。
容晞認真地聽著記著,眼淚卻從眼縫中簌簌而落。
場面漸漸變得血.腥駭人,容晞卻咬著唇瓣,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卻不肯呼痛。
慕淮面色陰鸷,看著女人的唇角滲出了些許的血絲,心脈漸漸泛起了鈍痛。
眼見著一貫嬌弱的太子妃要因痛暈厥,丹香又忙往她的嘴中灌了參湯,讓她強吊著精神。
慕淮顫著手,將微粝的指腹覆在了女人的唇角,他低聲哄道:“乖晞兒,別咬著,疼就喊出來。”
容晞將臉側了過去,不再去看男人關切的神情,隻默默按照產婆所講,使著力氣,想將孩子生出來。
她沒有任何同慕淮反抗的資本和底氣。
唯一能反抗的方式,便是用自己來反抗。
慕淮見此,眸色轉狠亦泛著迫人的冰寒。
語出之言卻帶著無奈的縱容,終是對那倔強的女人許諾道:“……孤答應你,不會再要他的性命。”
容晞繃著的心弦稍松,她知道慕淮不會輕易許人諾言。
既是同她說了這番話,便不會再要弟弟的性命。
容晞痛得失去了意識前,聽見了嬰孩的一聲啼哭。
產婆笑著對她道:“恭喜殿下,恭喜太子妃,是個健康的小皇孫。”
慕淮低沉的嗓音亦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他在她耳側輕聲道:“晞兒,我們的孩子終於出世了。”
容晞的神色卻未顯釋然,明明嬰孩剛出世的啼哭之聲代表著新生的喜悅。
可她卻對自己和慕淮的未來感到愈發迷茫。
縱是二人有了孩子,她也難以想象,她會同慕淮以何種方式走到人生盡頭。
甚至還在想,若當時能順利逃開他便好了,自己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有著這麼多的糾結。
寢殿內彌散著濃重的藥味,殿內燭火昏黃。
容晞漸漸轉醒後,見自己的肚子已然變平,她輕輕地撫上了那處。
孩子出世,從她的肚子裡出來了,她身上雖然輕松了不少,但現下竟是有些舍不得從前母子二人終日在一起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