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的存在,本就是讓男人喪理智的。
一旁立侍的宮人聽著太子與良娣的對話,也頓生,在看暴君和禍國紅顏的感覺。
但眼前的東宮太子性情雖暴戾,卻是個勤政嚴明的好儲君。
容良娣的長相雖過於媚人,在外名聲也是恃寵生驕的。
但這幾月的相處,他們也清楚,容良娣善待下人,亦盡心幫太子操持著東宮瑣事,能力出眾,又溫柔體恤。
絕不是真正的禍君美人。
丹香得了慕淮手中的令牌後,在次日雨勢稍歇後,便於清晨宮門開鎖時,出了宣華門。
她這番出宮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去樊樓給容晞買什麼勞什子糖水。
原來,容晞在幾日前,便算計好了一切。
她一直想尋個由頭,從慕淮手中討要個出宮令牌,好讓丹香能出雍熙宮,替她查一件事。
丹香扮作了最尋常的民女,出宮便僱了輛馬車,卻沒去御街的樊樓,竟是命車夫,直接奔向翟家府邸。
馬車行至尚書府後,丹香故意裝作經行的百姓,從尚書府圍牆的外面略觀察了番。
卻覺翟府正門的設計雖有世家的大氣,但單從外面看,裡面的裝潢應該不華貴。
禮部尚書翟卓的風評在翟詩音未出事前,一直不錯。
他平日處事還算低調,翟家又出了個皇後,這幾年在汴京中,翟家都是炙手可熱的清貴世家。
丹香暗覺,從翟家大門外,應是瞧不出任何門路來,便又繞到了翟府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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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翟府後門不遠處,有一清幽的翠竹林,便尋了個偏僻的地界躲了起來。
大約等了不到一個時辰,丹香便見,一著青袍儒衫,手持拂塵的中年男子敲了敲翟府的後門。
丹香立即提起了精神,眼都不眨地看向了男子,覺他這裝扮並不像修道的道士,反倒像是個江湖術士。
翟府的丫鬟喊了聲:“來了!”
那術士裝扮的中年男子竟是也疑神疑鬼地環顧了下四周,發覺周遭並無外人時,才隨丫鬟進入了府中。
丹香看清了那術士的長相,見他的眉心,有一豆大的黑痣。
她在腦中又記了記那術士的相貌,卻仍沒離開那竹林之處。
待天已擦黑,眉心帶痣的術士方從翟府後門而出,他這番出來,卻是一臉欣喜地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錦袋。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錦袋中,定是裝滿了銀錢。
待那術士走遠後,丹香緊隨其後,跟著他尋到了他的住所,是在馬行街的一個巷子裡。
丹香見那巷前還支了個算卜的攤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鄙夷。
當是什麼高人呢,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見天色不早,丹香不欲再耽擱時辰,立即又僱了輛車馬,去樊樓買了容晞交代的幾樣糖水,好回去復命。
待歸宮後,丹香將甘草涼羹等吃食一一擺在了食案上。
容晞隨意地拿起了一碗,她羽睫微垂,用瓷勺心不在焉地攪動著羹水。
見四下無人,丹香方附在她耳側,以極低的嗓音,將今日在翟府所見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容晞聽罷,嬌美的面容漸露出了篤然的笑意。
她和翟詩音如今面對的局勢一樣。
二人其實都是困獸。
她困在東宮,而翟詩音被困在了尚書府。
果然,那個女人耐不住性子,到底還是用了這種下賤法子,想要咒她胎孩。
丹香今日歸來,卻對容晞算計人心的能耐更加欽佩。
那日在凝暉殿,兩個膳人的對話自是這位容良娣悄悄安排的,她一早便打聽好了翟詩畫的動向,隻等著她一來,便讓膳人有意地說上那一番話。
而這翟家小姐,果然中計,回去後就同自家人說起了這事。
丹香不知容晞下一步要做何舉動,卻聽見她用甜柔的嗓子,又命道:“去凝暉殿,幫我提一籠乳鴿來,我今日要為殿下親自炙烤,做夜宵。”
丹香一怔,沒想到容晞竟是命她去尋乳鴿,卻還是恭敬地道:“奴婢這就去。”
容晞輕聲喚住了剛要離開的她,道:“丹香,取完乳鴿後,再備一個瓷瓶,我要取些鴿血。”
見丹香不解,她又道:“你既是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應該明白我想要做什麼了罷?”
丹香心跳一頓,仔細回想著容晞一步又一步的算計,又聽她提起了鴿子血,終是恍然大悟。
她的手倏地顫了起來。
丹香不能理解,那翟家大小姐既是已經沒有機會要嫁予太子了,那容良娣為何還要算計這麼多,不惜搭上自己,也要將翟詩音置於死地?
況且,若事情敗露,她不僅會失去太子的寵愛,甚至會搭上性命。
丹香倏地跪在了地上,肩頭亦抖了起來。
容晞的嗓音很溫柔,又細聲對她道:“你若怕,我不會逼你。隻是,也不會再留你做我的大宮女。往後你自尋出路,我亦不會再護你。”
丹香是個聰明人,自是能聽出容晞話中的弦外之音,她已然和容晞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若她不同容良娣參與這場陰謀,那縱是容晞不會殺她,日後,她也再沒有好路可走。
而且,她在雍熙宮這麼多年,難得遇上個肯賞識她的好主子,日後再尋,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丹香以額貼地,嗓音雖微微顫著,語氣卻很堅決:“…奴婢…奴婢願意為良娣做事,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容晞淡哂,用了口甜膩的湯羹,輕聲道:“起來罷,去把乳鴿提來,回來後這案上的糖水你也用些。”
少頃的功夫,丹香就提來了一籠咕咕直叫的乳鴿,那些鴿子撲騰著翅膀,被尚食局的膳人養得甚肥。
待那籠鴿子被送到東宮小廚房後,裡面的庖廚和粗實宮女一聽容良娣要來親自下廚,紛紛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容良娣的相貌美,對她們語氣和藹,這番來這兒,還命丹香給了他們賞銀。
容晞以良娣身份在這東宮的幾月,一直想趁慕淮正妃未進宮前,將下人都拉攏好。
這是她可乘的先機,不可白白浪費。
小廚房的宮人們個個眉開眼笑,卻見容晞身側的大宮女提了籠活鴿,便知容良娣今日應是要用這鴿子做菜。
待容晞進了裡面後,丹香未等庖廚說話,便闔上門,道:“良娣做菜不喜人打擾,我來幫廚就夠了。”
庖廚還未來得及說,要先幫容晞將鴿子宰殺,那丹香就將所有人都攔在了外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那良娣有需要召喚他們了,再進去也不遲。
小廚房的宮人掂量著賞銀,高高興興地離了這處。
說來,俞昭容在孕期時,最喜歡食這道脆皮炙乳鴿,芙蕖宮有小廚房,但裡面的宮人做不好這道菜。
俞昭容隻喜歡容晞做的乳鴿。
容晞回憶著往事,將匕首遞與了丹香,問道:“會宰鴿子嗎?”
丹香遲疑了一下,接過了那匕首,可是看著籠中撲騰著翅膀的鴿子,終是閉上了眼,絲毫都不敢下手。
容晞笑得溫柔,絕色的面容上亦泛起了淺淺的梨靨,她嗓音依舊甜柔,說出的話卻是讓丹香大驚失色的殘忍——
“罷了,你既不敢,我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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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慕淮半躺在床,修長的手持著卷宗,眸色稍沉。
明日的嘉政殿上,那翟卓就會被一眾御史彈劾,就讓翟家人今夜再好好地睡上一覺。
待明日,再迎接翻天覆地的災難。
他已經搜集好了所有證據,翟卓一個禮部尚書就能貪了國庫這麼多銀子,前世他竟是絲毫未查,竟讓翟卓這個狗官好好地活了這麼多年。
——“夫君,早些睡下罷。”
女人甜柔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慕淮側目看了眼床上的孕美人,低聲淡淡地回道:“好。”
他一如平常,將女人小心地擁在了懷中,不經時,便進入了淺夢。
容晞實則未睡,她一早便在羊腸中裝好了鴿血,亦在之前事先飲好了特制的湯藥。
她於暗,看了看男人深邃的眉眼。
心中糾結了一瞬,覺藥勁上湧,終是蹙著眉頭,用指甲將羊腸戳破。
鮮血汩汩而出,她白皙的螓首亦是冷汗涔涔。
這之前,容晞便與肚中的孩子講好,若這番她成功挺過了這一劫,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它半分。
甭管未來進東宮的女人是誰,隻要她不傷害自己的孩子,她都會老老實實地做個妾室。
但若要傷害到孩子,就別怪她心思狠毒。
容晞身上的疼痛加劇,太醫受她脅迫,給她開了這特制的藥,過了藥勁後,便能恢復如常,但是亦有極小的風險會傷到胎孩。
太醫讓她慎重決定。
容晞一直清楚,她當時是為了這個孩子,才想逃開慕淮的。
為了護著這個孩子,葉雲嵐和浣娘都搭上了性命。
所以,這個孩子不能白白來這世上一趟,也得同她,為浣娘和葉雲嵐報仇血恨。
她未猶豫半分,便讓那太醫開了藥方。
慕淮睡得並不踏實,鼻間隱隱嗅聞到了陣陣的血腥味,他蹙著眉,耳畔竟是也響起了女人虛弱的呼救聲。
“…夫君,夫君救我。”
慕淮倏地睜開了雙眼,覺出了身下微有些湿濘,他難得慌了心神,捧住了女人汗湿的臉。
他嗓音微顫,低聲哄道:“別怕…孤不會讓你有事的。”
言罷,慕淮陰沉著面容,下地點了燭火。
見床上果然有血,他心中頓時一窒。
前世那慘痛的記憶紛至沓來,每一幕都在他心頭狠狠地扎了一刀。
他絕不能再讓這個女人離開他。
慕淮額側青筋賁出,怒聲命道:“…來人,良娣有恙,去尋太醫!”
丹香今夜亦是未睡,聽到太子暴怒的聲音,立即便去太醫局尋來了之前為容晞看病的太醫。
那太醫也一早便做好了準備,心跳如擂鼓般快。
慕淮握拳抵於眉心,強自讓自己鎮定冷靜,可手卻止不住地顫著。
他怕那女人會死,會同前世一樣,離開他。
他真是沒用,已然重活了一世,卻還是護不住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