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容晞起身時,慕淮已然不在身側。
床邊放著繡工精美的女子衣物,有婢子來敲門,說要來伺候她梳洗。
容晞聞言喚那婢子進室。
館驛婢子見到容晞真實的相貌後,眸中冉起了驚豔之色。
她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小娘子。
既是美人,便該試試大齊時下最流行的酡醉妝。
那婢子用黛砚為容晞畫了眉暈半深的橫煙眉,稍敷了些珍珠粉後,又用落藜和花露制的胭脂在她眼下添了些淺淡的藕粉色,再用名喚石榴嬌的胭脂暈品點了樊素小口。
容晞的相貌本就生得純媚,上完妝面後容貌更是靡麗秾美。
可謂豔殺四方的絕色。
待她一襲煙紫绉紗羅裙款款而出時,館驛的小廝見狀,摔碎了託盤中的杯碟,就連館驛中的粗實婢子都看怔了。
眼前美人雲鬢青絲,暗香盈袖,似天仙蒞凡,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她耳鐺微搖,眾人的心亦是微蕩。
容晞見那小廝收拾著地上的碎瓷,有些赧然,暗覺或許是自己的妝容過於濃豔了。
婢子引著容晞去了尹誠住的居間,八仙桌上已擺好了菜食,慕淮正同尹誠談著公事。
尹誠見到容晞時,不經一怔。
隨即他嘴角噙笑,為避嫌,不再看那絕色美人。心道原來慕淮一直在金屋藏嬌,將這宮女的美貌藏的嚴嚴實實。
Advertisement
慕淮覺出容晞至此後,看向了站在飛罩處的她,命道:“過來。”
容晞應是後,小步走到慕淮身側,拾起公筷便開始為慕淮布菜。
慕淮見此睨了她一眼,不悅道:“沒看見一旁的圈椅嗎?孤可有說過讓你伺候布菜?”
容晞搖首,一副謙謹模樣,回道:“奴婢…不知。”
慕淮橫目,又命道:“坐下,吃飯。”
容晞膽戰心驚的坐下後,慕淮又打量了她半晌,隨後鋒眉微蹙,沉聲道:“臉上都塗得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日後不許上妝。”
容晞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也覺這妝容過濃,但那婢子興致濃,她不想拂了她的面子。
尹誠靜默地觀察著對面的二人,雖說慕淮嘴不饒人,但對這女人卻是格外照拂的。
隻見他親手為容晞盛了一碗用火腿屑和松子肉做的粥靡,放在了她的身前。
見容晞顰眉捂著心口,慕淮低聲道:“想吐便歇會再吃,今晨至少也要把孤為你盛的粥用下。”
語氣不輕,卻帶著哄誘的意味。
尹誠心中有了猜測,同慕淮對視了片刻。
慕淮會出了尹誠的心意,頷首後唇角微牽,道出的二字印證了尹誠的猜想——
“有了。”
言罷,容晞垂首,耳珠紅得似是要滴血。
尹誠連道恭喜,他比慕淮年長幾歲,早幾年便有了妻室,可他的妻子卻一直沒能懷孕。
尹誠深知,子嗣需要緣分,他也敬愛著妻子,不欲納妾。
而慕淮,年僅二十一歲。
至高的權勢、美人、子嗣都有了。
尹誠雖由衷的替慕淮高興,卻也深嘆,人和人的命運還真是不同。
早食用畢後,慕淮便讓容晞先回去休息,他說他上午有公事處理,下午再帶她和浣娘的屍身回汴京。
慕淮差人將洪州當地的府州軍監、通判、和容晞出事這地所轄的縣令喚到了館驛處。
前世容晞死後,慕淮便一直想要剿匪。
而這剿匪,自是要從洪都這地界下手。
可剿匪一事,卻拖了數年。
原因有三——
其一:齊國的鄉縣往往由當地宗族自治,辨不清到底是農還是匪,往往農會受匪所挾。
其二:州郡地方兵往往沒有太多實力,驍勇善戰的往往都駐守在邊疆和汴都內,大齊武力最強的軍隊是天武、捧日、龍衛、神為四軍,統稱為上四軍①。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緣由,那些悍匪的據點多數在深山老林中,很難尋到,前世他尋這些悍匪窩子,便用了許多人力和時間。
但今世的局勢全然不同。
慕淮召來了那些官員後,先凜面斥了那些屍位素餐的冗官,語帶威脅地點話,讓這些官員收斂,不可苛扣百姓和農民的稅賦。
知當地的官兵不及上四軍精悍,便又言,過段時日,他會派軍頭司的人監督這些兵士練武,為剿匪做好準備。
慕淮憑著前世記憶,將泛黃的羊皮卷攤開,在洪都地圖上圈圈畫畫,指定了幾個地點,很具體地對洪都軍監說出了匪窩的位置。
洪都官員聽罷俱是難以置信,他們不敢當面懷疑,這總在汴京的太子,為何會對洪都的地界如此熟悉,甚至連洪都偏僻之地的要志都能一一說出。
太子之命,他們恭敬應下。
未時三刻時,洪都的重要官員從館驛走出,他們未用午食,又餓又乏,額上也滲出了冷汗。
如此落魄之態,自然是被慕淮嚇的。
這位年輕的東宮太子卻然勵精圖治,智識過人。
可精力也屬實是過於旺盛,議政時眸色凌厲,稍有些咄咄逼人,一刻都不讓人休息,隻讓下人端上了些茶水,似是不知疲憊。
慕淮這次來洪都時間很趕,他來之前雖同莊帝稟明了緣由,卻也深知自己才剛剛繼位為儲,不宜離汴京過久。
待那些官員走後,侍從已備好了寬敞的軒車和放置浣娘屍身的平頭車。
慕淮和容晞坐在軒車中,尹誠騎馬在前,回汴京時,眾人行的是御道,路途平穩,容晞難得沒有害喜,靠在慕淮的懷中睡了一覺。
至汴京後,慕淮陪容晞去了浣娘一家住的窄巷小宅,聽罷浣娘的死訊,浣娘的一雙兒女撲到容晞的懷中,悲傷的哭了起來。
容晞看著不大的兩個孩子,淚也止不住地往外湧。
浣娘的丈夫不大能接受她已然離世的消息,他不是尋常智力的男子,受此打擊後,突然變得精神失常。
他不斷喃喃著:“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告訴那人你們去了洪都…若我沒說,浣娘…浣娘就不會死了。”
容晞剛想詢問浣娘丈夫到底是誰問了他浣娘和她的去向,浣娘丈夫突地坐在地上,如孩童般嚎啕大哭。
慕淮在宅門前聽到了浣娘丈夫的哭聲,立即衝進屋間中,護住了容晞。
容晞強抑著淚,慢慢地攥緊了拳頭。
尹誠沒有兒女,便將浣娘的一雙兒女收為了義子義女。
浣娘丈夫雖然智力不大正常,但體格卻還算健魄,尹誠便準備待他精神稍微正常些後,將他調到自己所轄的營曹中,做個運糧草的差事,吃朝廷俸祿。
若想看他的兒女,也可同管事商議時間,來尹府看望。
浣娘的家人雖有了安排,但未尋到始作俑者,容晞仍是如鲠在喉。
歸宮前,因慕淮和尹誠中午都未用任何飯食,便決意在御街新開的會仙酒樓用些酒食。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酒樓中賓客喧囂。
汴都人對飲食都很奢侈,就是尋常百姓家,隔個幾日也會選擇不開火,舉家去到酒樓用晚食。
瓦子中市易著四海八荒的珍奇之物,人情和暢,頗有盛世之景。
容晞懷著心事,坐在酒樓之上的雅間中,看向了窗外熱鬧的景象。
慕淮則坐在她身側,靜默地看著她皎麗恬美的側顏。
他想,有她在,他頭一回覺得這江山甚美,一切突有了生機和活力。
不再似前世一樣。
所有的人和事於他眼中,都是冷冰冰的,發灰發暗。
見女人食欲不振,慕淮剛要拾筷為她夾菜,容晞這時捂住了心口,同慕淮講,她想出室嘔吐。
慕淮見她難受,知道女子面子薄,當著尹誠的面不想失態,便應了容晞的請求,讓侍從跟著她去。
適才進這會仙酒樓時,所有男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慕淮有些後悔,但大話已經講了出去,他昨夜同她講,有他在,她不必再掩著容貌。
可現下,他悔極,當時就應該讓她戴個紗罩。
她這相貌太過乍眼,適才他真想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都挖出來。
容晞離開後,尹誠明顯覺出,慕淮同他對飲時明顯心不在焉。
看來他對這女子是真上心了。
尹誠淡哂,為浣娘的一雙兒女各自夾了個雞腿。
慕淮等了半晌,那女人卻仍沒回來,他心中驀地有些緊張。
便沉臉出了雅間,決意自己去尋她。
會仙樓的環廊處,突地有了利刃出鞘的森寒之音。
慕淮聞聲,眸色微變。
徇著聲音望去時,竟發現他的侍從已然拔了刀,擋護在了容晞的身前。
一打扮矜貴的世家少年拽住了容晞的衣袖,見侍從拔刀抵在了他的頸脖處,卻是未露任何驚懼。
那少年皮相生得很好,骨骼清奇,看上去甚至有些妖冶,棕色的眸子微轉時,可謂鷹視狼顧。
他身後亦有侍從,隻是那些侍從卻不是中原人士的長相。
雙方對峙,隱隱有劍拔弩張之勢。
慕淮眸色微深,闊步往眾人方向走去,待看清那少年長相時,他鋒眉微挑。
原來是這個狼崽子。
第27章 搶你女人
慕淮前世登基為帝後,便有人說,若齊國君主是中原兇猛的獅子, 那鹘國的拓跋虞便是西疆兇狠的豺狼。
他前世見過拓跋虞一面,這拓跋虞是鹘國羅鷺可汗的養子,說來他的身世也頗為傳奇。
鹘國仍是奴隸制度的國家, 他本是從中原流落到鹘國的異鄉人, 卻深得這位無法生育的可汗的寵愛,從一蠻奴變成了養子, 甚至成了世子。
他繼位第三年時,拓跋虞便以世子身份來齊國朝貢, 他恃才傲物, 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比試時, 大齊最驍勇的戰士都不是他的對手,惟大將尹誠勉強勝過。
而拓跋虞來齊這一年, 才十七歲, 聲線還未完全變為成年男子之音, 身量也沒長齊全。
羅鷺可汗在世時,便是野心勃勃,急欲取代鹘國大君之位。待他去世後,拓跋虞自是子承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