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適才逃跑, 是出於規避令她倍感恐懼事物的本能, 現下理智下來, 容晞方才清醒,她不能不顧浣娘的屍身。
慕淮凝睇著懷中若受驚之兔的嬌小女人, 目光一刻不離, 剛要挽韁策馬。
容晞這時對他央求道:“求殿下將奴婢放下來…奴婢再不會逃跑了, 也跑不掉的。”
慕淮默了默,應了她的請求,他先命容晞在馬背坐穩,待他下馬落地後, 便託舉著雙臂將女人小心地抱下了馬背。
容晞雙腳著地後, 腿腹因受驚有些抽筋, 卻強撐著那股痛苦的勁,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浣娘的屍身旁。
慕淮則眸色沉沉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至浣娘屍身旁後, 容晞終於癱坐在地, 她費力地將浣娘的屍身抱在了懷中, 顫著手為浣娘拭著從額上流下的鮮血。
除卻下落不明的弟弟容暉,浣娘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原本在洪都當地,也是有容家親眷的,可那家卻是個白眼狼。容炳在汴京做官時,他們一家經常去汴京容府蹭吃蹭喝,可容炳出事後,這家人卻不欲收留她和浣娘。
她當初便不該因著膽怯,生出逃跑的念頭。
若她不逃,浣娘便會在汴京好好賣著糖水,哪會半路殒命?
容晞愈想愈傷心,到如今,她看慕淮對他的子嗣還是在意的。
她真是蠢極。
虎毒不食子,慕淮對她態度雖然惡劣,但不一定會對他的親生孩子不好。
她一弱質女子,舉目無親,連自己都護不住,又怎能護住腹中子嗣。
當初的想法還是過於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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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狀況,也隻能先隨慕淮回汴京,因為她想先將浣娘的屍身安葬,也想給浣娘的家人一個交代。
慕淮的身份太高,她的身份又太低,既是尋到了她,她本就也逃不了。
除非,有個同慕淮勢力相當的人能幫她逃。
但這種念頭,真是異想天開。
容晞泣不成聲,幾欲暈厥。
慕淮見此鋒眉深蹙,他不是沒見過她哭,卻沒見過她哭成這副慘樣子。
重活一世,自己的女人竟在他面前哭得這般可憐,慕淮攥著拳頭,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若他能及時趕到,將那婦人的性命救下,這女人便不會哭得這麼可憐了。
慕淮剛要開口讓容晞從地上起來,容晞這時松開了浣娘的屍身,幾乎是跪著爬到了他面前。
慕淮微怔時,容晞已然螓首落地,待重重叩首後,她軟軟的嗓音已略帶沙啞,苦苦哀求道:“那地上的屍體是奴婢的親眷,奴婢懇求殿下,將她的屍體帶回汴京下葬。您要怎麼罰奴婢,奴婢都無任何怨言,隻求您能讓她安葬。”
慕淮見她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冷聲命道:“先從地上起來。”
容晞低泣道:“請殿下先答應奴婢的請求。”
慕淮見容晞如此倔強,蹙眉將她橫抱在身後,低首回道:“孤準了,不許再哭。”
言罷,慕淮冷聲命侍從將浣娘屍身安置,明日便隨他們一同歸往汴京。
容晞懷著身孕,本就虛弱,適才又經歷了驚嚇和極度的悲痛,在慕淮懷中沒多久便暈厥了過去。
再度起身後,她竟是發現自己伏在慕淮的身上。
而慕淮正蹙眉,略有些笨拙地解著她粗衣的系帶。
容晞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已身在館驛客房。
她微微慌亂,怕慕淮這時便要同他敦倫,
慕淮察覺出女人已醒,見她剛醒便是副見了閻王的模樣,微有些不悅道:“你身上沾著血,還有泥土,髒死了,孤沒那個心思碰你,你這般緊張做甚?”
容晞微怔時,慕淮又沉聲道:“這床榻都被你弄髒了,孤已命人備好了熱水,一會便將你扔進去,洗洗你這身髒汙。”
容晞有些赧然,輕輕推開了慕淮的雙手,小聲回道:“那奴婢自己來吧…不勞殿下了。”
慕淮並未松手,他見女人慘白的面容上漸漸染上了緋色,便知這女人在害羞。
容晞身上的粗衣他不大會解。
原先在宮裡,宮女的衣物一季就那麼一種,他解習慣了。
再者平日入夜後,他往往要求容晞穿褻衣進殿伺候,情|動時往往直接上手撕,哪有這般局促的時候。
思及,慕淮應了容晞的請求。
容晞見慕淮那雙深邃的墨眸盯視著她,那目光灼得她面熱,便又小聲央求:“殿下…您稍稍避開下好嗎?”
慕淮冷哼了一聲,這女人身上他什麼地方沒見過,連肚子都被他搞大了,換個衣物竟還要避著他換。
心中雖這麼想,卻還是轉過了身子,命道:“快些換,別磨蹭。”
容晞松了口氣,抓緊時間從自己的行囊中尋了身幹淨的寢衣換上,帶扣還未系牢,男人便將她抱到了浴間。
這館驛的浴桶中還提前置好了有細辛、甘松、番百草和荊芥的藥劑。
其內彌散著氤氲的熱氣和草藥的清香。
慕淮以她身懷有孕,身子不便為由,要幫她沐浴。
容晞不大相信慕淮的意志力,以往她伺候他沐浴時,二人定是要在水中敦倫一次的。
但她又拒絕不得,隻得小心地浸在水中,絲毫不敢亂動。
桶裡的水有些深,容晞的體量又過於嬌小,慕淮還得隨時將她的雙臂往上提一提。
容晞也怕沉下去,隻能用纖細的胳膊攀住他的頸脖。
令她驚訝的是,慕淮今夜真的是在很小心地照顧她,雖然動作略有些笨拙,卻知道避開她的小腹。
容晞見他此舉,稍定了心弦。
畢竟肚裡的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待將她身上的髒汙洗淨後,慕淮將她撈出來,親自用巾帛替她拭著身上的水漬。
慕淮用雙手捧著她的腦袋,動作略有些粗曠地為她擦發時,見她易著的容貌絲毫未變,知她用來易容的物什僅僅用水是去不掉的。
雖然臉不及本來的樣子美,但現下的容晞,看上去卻有些少女的嬌憨幼態。
他重活一世,方才意識到,這女人跟著他時,年歲尚小,也就十六七歲。
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卻終日掩著絕色容貌,終日穿最尋常的宮女衣物。
他慕淮的女人,絕對不能活得這麼憋屈。
慕淮睇著容晞的眉眼,用指腹撫了撫她面上的小斑,其實他蠻喜歡這些雀斑,覺它們可愛。
卻仍對容晞命道:“隨孤回去後,不用再掩著容貌。”
容晞不解慕淮的用意,卻還是點了點頭。
夜深後,慕淮將容晞擁在懷中,她身上因被熱水熨燙,抱起來是溫熱的,不再似之前寒冷。
女人雖在他懷中,也有了體溫。
但慕淮仍無實感,腦中仍會回想起前世他抱著她屍身的畫面。
容晞安靜地靠在慕淮的懷中,卻覺今日的慕淮有些不同。
平素同他**之後,他也會擁著她睡。
可那擁抱,帶著足足的絕對佔有,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今日他仍用肌理虬結的高大身軀將她擁覆得嚴嚴實實,可這擁抱,卻帶著一種強烈的保護意味。
竟讓她生出了安全感。
幾日未見,這男人的氣質竟也變得深沉穩重了許多。
容晞覺得奇怪。
或許是做了儲君太子,人便有些變化了吧。
活人雖和死人不一樣,有呼吸,亦有心跳,但慕淮仍是覺得沒有實感。
他倏地睜目,低聲道:“同孤講幾句話。”
容晞微怔,卻還是依命,對慕淮道:“…奴婢錯了,奴婢不該逃的。”
懷中的女人很快回了他的話,慕淮心緒稍定,將她又擁緊了幾分,這才確認,他終於重新擁有了活著的她。
慕淮聲音沉冷,回道:“這次作罷,沒有下次,日後心思安分些,好好跟在孤的身側。”
容晞在他懷中點了點頭,眼下局勢,也隻能跟他回汴京了。
她心中惦念著浣娘,便又問他:“殿下…明日我們便能回汴京嗎?奴婢想讓浣娘早日安葬。”
慕淮一直不了解容晞的身世,趁此問道:“那浣娘是你什麼親眷?”
容晞聽著男人強而有力的心跳,回道:“順福公公尋奴婢來殿下這處做事前,沒查過奴婢的底細嗎?”
慕淮微忖片刻,回她:“查是查過,孤知道你入宮前做過戶部侍郎家的丫鬟。”
容晞道了聲嗯,今夜的慕淮讓她覺得很可靠,她覺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必要瞞著他,便對慕淮細聲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慕淮耐心地聽著,原本撫著她柔順的烏發,聽到她從官家小姐淪落成奴婢時,動作微頓。
再一想到他之前同她說的話語。
奴婢就是奴婢。
慕淮的心頭像是被人擰了一下。
他想,日後旁人是怎麼敬他、怕他的,他便也要讓懷中的女人得到一樣的待遇。
是罪臣之女亦無妨,他前世登基時,本也大赦過。
再者妼貞皇後的陵墓出了問題,也絕不會是一四品太常寺卿一人之過。
慕淮嗓音低醇,語氣輕了幾分,在容晞耳側道:“你放心,孤會派人照顧好浣娘的家人。”
容晞感激地點了點頭,回道:“多謝殿下。”
她本以為慕淮抓到她後,會狠狠地罰她,可他非但沒有,還答應幫她照顧好浣娘的家人,她心中自然是暖的。
閉目後,容晞想起了那匪徒的話語。
到底是誰要索她性命,間接害死了浣娘?
尋不到始作俑者,她永遠都不能心安。
夜色漸濃,慕淮的精力似是在一瞬被抽走,他已多年未如今夜般,有著深深的睡意,他沉沉地抱著懷中女人去見了周公。
容晞見慕淮已然深睡,便想掙開他。
但縱是已然進入了夢鄉,慕淮的臂膀仍然牢牢地錮著她。
容晞無奈,隻得在他懷中闔上了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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